一聲令下,清醒了的哮天犬和梅山兄弟,也各控雲頭跟了過來。等眾人飛到海上,楊戩卻停下了下來,隻推有事要辦,將眾人打走了,自己又悄然折回落伽山。


    玉慘然一笑,輕聲道:“舅舅不放心我的傷勢,一路尋到我摔出去的地方。才幫我療傷完畢,便現丁香正向這邊過來,他便要我配合著,好好演一場戲給丁香看。沉香,你知道嗎?舅舅唱念做打俱佳,普天之下,怕是再沒人比他更會演戲了!”


    果然,丁香在草後伏下身子,楊戩三尖兩刃槍一橫,已抵在玉喉前,冷聲道:“你沒有別的選擇,要想報仇,隻有先跟我聯手。”


    玉略一猶豫,咬了咬唇,板著麵孔叫道:“可你殺了我姥姥……”


    楊戩振槍後撒,閑散地踱了幾步,森然道:“是老四和老六殺的,我可以把他們交給你處置。別忘了,你的命還是我救的!”


    從地上撐起身子,玉想著的,卻是楊戩在神殿裏的落寞。心中一痛,隻怕自己配合有誤,會壞了舅舅的大計,便截了他的話頭,佯作憤然,冷冷地道:“你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燈油?”


    楊戩回身,投向玉的目光很是滿意,口中卻道:“別管是為了什麽,找我報仇那是後話,你不要以為憑我自己的能力,就殺不了孫悟空。寶蓮燈裏的燈油足夠要他的命的,我隻是想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罷了。”


    那日玉打出神殿之前,特意瞞了楊戩,割腕往燈中注滿了鮮血。楊戩此時提起燈油,也含有些責備她不肯愛惜自己之意。玉聽了出來,側過頭按捺住心中的溫暖感覺,仍是按他的吩咐,針鋒相對地反駁道:“你是怕得罪了佛門,無法向天廷交待吧!二郎神,別以為我是傻子,你以為我會相信,我殺了沉香和孫悟空,你就會把老四和老六交給我?”


    楊戩現出無奈之色,語氣中便帶上了幾分失望:“那我該怎麽做,你才會相信呢?”玉冷冷地道:“除非你現在就把他們交給我!”楊戩微笑道:“做生意也不會一次把錢都付清的……”掃了丁香藏身之處一眼,才又轉過頭去,向玉續道,“我會先給你一個!”


    “二郎神,你真卑鄙!”


    刻意怒叫了起來,玉的神情,全是不屑,卻又明白無誤地傳遞出談判成功的信號。楊戩眼角的餘光,看到另一個女孩,因極度的震驚與焦慮,在雜草叢中明顯地顫動了一下,他知道,這次基於巧合的臨時設局,已成為落伽山之行的另一個意外收獲。


    橫槍在手,他再不停留,轉身向遠方走去。他轉身得很快很疾,無論玉還是丁香,都沒看到他的嘴角,正悄悄逸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決絕而淒然。


    鏡外梅山兄弟俱已跪倒在地,茫然地看著楊戩的神情,這一絲微笑,便如重錘一般直錘入他們的心底,縈繞在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老六喃喃地自語道:“二爺是為了我們……是為了我們……我卻一直恨著他,昆侖之後,竟再也沒有去看過他……”垂眼看向手裏的兵刃,猛地咬牙,舉起便要向自己頭上砸落。


    老四離得最近,伸手急擋,老六的單鞭正砸在他臂之上,頓時皮開肉綻。他卻猶如未覺,隻一把抱住老六的身子,眼神裏全是痛悔,沉聲叫道:“老六,千錯萬錯,都是我私心釀成的苦果……但咱們不能死在這裏。你忘了,二爺還在劉家村身受重傷,要死,我們也要找了藥醫好他,在他麵前磕頭認錯,再一死謝罪!”


    老六全身氣力如被抽空,軟倒在老四懷裏放聲大哭,哽咽著叫道:“是,我怎麽忘了……走遍千山萬水,求遍滿天神佛,我也要醫好二爺。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他……我要接二爺回灌江口,我把法力還給二爺,我不配做他兄弟,不配……”


    康老大隻在一邊呆呆出神,也不知想些什麽。許久,忽地一掌擊在自己頰上,停了片刻,反手又是一掌,越打越快,也越來越重,轉眼間臉頰已腫脹高起,隨即鮮血飛濺,淒厲異常。


    眾人茫然望著,不是沒有一個想到要拉住他,或者,覺得讓他們泄一下也好。


    沉香扶著母親和妻子,拖著腳步,被金鎖一步一步地帶著向前,鏡外的混亂與哭叫,他都聽如未聞。這個時候,丁香該已回來告之玉和舅舅聯手的消息了吧?當時的自己,不肯信的是玉沒有放下仇恨,切齒恨的是,楊戩又不知在設什麽圈套害人。然後,勝佛醒了,衝冠一怒,自己三言兩語,便與他一拍即合,同去積雷山合牛魔王。


    此後的幾個月,三界風雲湧動,太上老君暗中奔走聯絡,代為勾通於妖魔佛門之間,終於令各方勢力攜手並肩,而觀音也終於親自出麵,代表佛門參與善後。


    天條迂腐不公,是揭竿而起時的藉口,他劉沉香,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反上天廷時的領袖,從此成了三界裏眾口頌揚的少年英才。


    而舅舅……


    心中一陣悸動,沉香死死握緊拳頭,不讓悔恨之情流露在臉上,卻強現了笑意,輕聲岔到不相幹的話題上去,不讓自己,也不讓母親和玉有空閑去想將來,去想那些即將重演偏又充溢了無盡悲傷的將來。


    光陰如水,兔馳烏走,落伽山諸事既定,封神台煉石,終於也敲定成行了。


    封神台,位於歧山之南,占地百畝,巍峨高聳,幾與天接。


    幽王年,歧山崩,洛水絕,這座決定過三界命運的神聖高台,也於一夜之間,土崩瓦坼,空餘了斷碑殘石,靜臥荒丘野草之間,無聲無息,就象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輝煌往昔。


    天廷毀去它的理由,冠冕堂皇,隻道周德已哀,不宜再有封神遺物,昭示周室王權,曾是天意神授,不可動搖。


    但事實的真相呢?


    遺址便在眼前,但無論是老君還是楊戩,都不複平素冷靜莫測,神色中流露的,是莫名的感慨。


    幾日之前,楊戩從落伽山歸來後,便如約去了兜率宮,將譽抄整齊的新天條交與老君。而令老君大出意料的是,不須再設計催促,封印王母的法訣,各方局勢的預籌,楊戩也都不厭其煩地詳加解了一遍,竟似唯恐他不能領悟熟記一般。


    老君欣喜之餘疑心大起,頻頻用語言試探不果,隻得按秘術推算出了入陣的最佳時期,略了一遍煉石之法。隨後兩人分頭安排,妥貼處理好一幹後務,一個司法天神,一個道教宗主,便如人間下三濫的偷般地易服潛行,溜出天廷,悄然來到這封神台舊址之前。


    三聖母一路上隻盯著二哥入神,數日前在兜率宮中的情形還牢記在心中。不同平日與老君欲還休的勾心鬥角,低沉卻條理分明的話語,將他苦心布置的局勢,一一破,一一和盤托出。那樣的平靜,卻讓她不寒而栗:是二哥終於厭倦了這樣的掙紮,寧願孤注一擲,以聽天由命了?


    沉香猜出母親心中所想,默不作聲地扶著她,也不出言安慰。但一個念頭卻堅定無比:舅舅決不是那種委成敗於人手的性子,封神台之行前的種種言行,定有極深的用意在。隻是猜不出來,自己和道祖一樣迷在局中,卻看不透真正的棋眼,到底設在了何處。


    目光下垂,沉香看向自己的雙手。二十來歲的少年,這一雙手,還是未脫稚嫩。但水鏡中幾千年的閱曆,那樣清楚上演的陰謀陽謀。稚嫩,再不能是害怕成長的藉口;甚至,再不能擁有犯錯和任性的資格。


    他靜心推究著舅舅的心境。悲風嗚呼,草木偃伏,漫天的塵沙,使得視野模糊如夢中。當年,舅舅在題下聽調不聽封幾個遒勁字跡之後,便拂袖去了灌江口,一住,便是千年。


    封神之戰,就象薑丞相灰飛煙滅的魂魄一樣,該是舅舅記憶裏早已深埋的過去,不願主動記起,更不願去探求所有的細節過程。


    畢竟,在青冥幽光中現身的那個眾生之母,曾是舅舅麵對過的,最溫暖的一抹亮色的來源。隻是這抹亮色,卻成了舅舅步上既定宿命的起。


    就如封神之於三界一樣,一場已預定下輸贏的棋局的開始。


    “封神台分為內外兩層,玉帝在外層分封神職,宣示上古大神離開三界,移交權力的同時,我們卻在內層苦苦掙紮。就算如我一般僥幸脫身,出來之後,也隻有順應時勢,成了天廷伏貼耳的恭順臣子。”


    老君的聲音,淡淡地響起,有著恨意,更多的,卻是挫敗與無奈。一聲長歎之後,他悠悠地又道:“其實我當年的逃出生天,細想起來,又何嚐不是古神故意的網開一麵呢?我想了數千年也不太明白……隻願這一次,莫要再重蹈覆轍……”


    兩人已行到封神台倒塌前的中心位置,現在隻是一個的土丘,一隻笨拙的灰兔伏在土丘上,吃驚地縮起前腳,看著二人越行越近,終於躍入附近的草叢,鑽回自己的洞**裏去了。


    楊戩忽向灰免消失處一指,道:“老君,你看到了沒有?”


    老君一愣,道:“那隻是普通的灰免,毫無奇異之處。”楊戩淡然道:“雖然普通,也知道趨利辟害,多留退路,所謂狡兔三窟,即是之謂也。老君,你的腦子,難道還會連一隻灰兔都不如嗎?”


    老君聽出他話中有話,目光為之凝住。若有所思片刻,才冷冷地道:“現在這些又有何用?兩千年了,但願還可順利進入才是正理!”上前端詳土丘,不住掐訣推算。


    所謂太易生水,太初生火,太始生木,太素生金,太極生土,是以水數一,火數二,木數三,金數四,土數五。九宮即判,合以四時八節,僅設陣之始,便有四千三百二十種局勢,猶不算其後的變化流轉,一步走錯便再難挽回。老君畢生精研道術,到此時也自忐忑,半晌,才咬了咬才,運指在地上劃了個圓,又解下一件玉佩飾物,放置其上以為標誌。


    隨即退後,就見老君大袖向空揮去,百十件奇形怪狀的法器從袖裏飛將出來,滴溜溜亂轉,卻又如活物般隨了老君的指引,按河書洛圖之數一一排列,羅列森嚴,璀燦如群星。老君喃喃吟動法訣,雙掌翻轉向下,一寸寸地壓向去麵。那懸浮的法器也隨之向下,嵌於地麵,動開來。


    瞬息之間,連風沙都似突然頓住,鏡外諸人,雖能看見影象,卻竟也聽不到分毫聲響。哪吒臉上變色,心知老君借助法器,至少設下了近百道厲害之至的禁製,俱是隱泯行蹤,隔絕動靜之用,竟令伏羲水鏡這等上古神器,都為之神效大失。


    他久在天廷,事態演變看在眼中,感觸較眾人又不知深了多少。難過傷心之餘,無力之感也一日甚於一日,雖竭力勸服自己,出陣後便能挽回所有的錯失,但一想到天廷中層層駭人的內幕,便頓時心灰欲死。


    此時看著鏡裏,老君一代宗主,道術當世再不作第二人想,而楊戩大哥,武道修為,公認的三界第一。這兩人聯手,仍是心至此,步步驚心,未謀寸進,先竭力謀退。而自己等人呢?等出陣之後,沉香縱然不遜於楊戩大哥當年,自己縱能與他同心協力,就當真能護定楊戩大哥周全?


    連那般慈悲的古神,都有這些不可告人的過往,三界之中,還有什麽可值得信任?


    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滲出,無聲,卻悲憤莫名。


    老君這時已作法完畢,屈指一彈,幾團拳頭大的火光從四下浮起,聊作照明之用。他神色凝重,道:“我現在設的禁製,便是如來親臨,合佛門全力,沒有兩三載功夫,也休想突這方圓百十裏之內查看動靜。但封神台所蘊陣法,畢竟是伏羲神王親手所設,厲害非常,成敗如何,隻能聽天由命。楊戩,老道今日,形同孤注一擲,也算是上你一回惡當了。”


    楊戩淡淡地道:“老君若是後悔,此時也還來得及。”老君冷聲道:“你明明看出我這禁製,隻能設不能收,卻又的什麽風涼話?”楊戩微微一笑,隱約有輕鬆之意,卻不再話,。


    老君低語一聲,沉香近在咫尺,聽得分明,卻是狡兔三窟四字。正要細想之時,眼前情形,已突然大變!


    但見老君身形如風,以那玉佩為中心,循奇門九宮之數大步而行,每一步踏出,俱是用上了十成力道,偏偏落足之處看似普通積土,卻硬逾精鋼,連半個腳印都不能留下。


    但法力透土而下,九圈走畢,波地一聲輕響,一道青色寒光無聲無息地破土而出,將老君放置的玉佩衝上半空,光芒到處,整塊玉佩如被火炙,刹那之間化為飛灰,飄散一地。


    老君沉聲道:“一會不論見了何等變故,也萬莫移動一步,更不可提起護身法力與抗。”左手伸出,持的正是那塊通行令符,右手卻向地下虛攝,頓將鑽回洞**的那隻灰兔,生生又拽了出來。


    但見他大喝一聲,一口真氣迅疾無比噴向青光之上,噴出同時,灰兔被他擲出,自己卻斂起全部法力,斜衝兩步,靠近楊戩而立。


    他腳步未定,青光與真氣一觸,頓時大盛,如蛛吐絲,千萬縷青色幽芒絲一般向四周延伸,眨眼已充塞了老君設下的全部禁製空間,如亂麻般重重疊疊。而老君先前站之處,如被重擊,一應草木土石,蝕如灰燼。而那隻被他隔空扔出的灰兔,更成了替死的羔羊,不及叫上一聲,青芒便變得有如利刃,無聲地將它卸成肉糜,和著血水灑落下來,不及落地,又如遇明火,蒸無存,空餘一陣焦肉氣味。


    老君輕歎道:“有三窟,也須知進退,自處危地,便是再設三窟出救不回來了。但這世上又豈有免費的午餐?坐而食,終不能飽,卻又該如何是好?取舍之間,端的是艱難之至……”


    他口中話,雙眼仍盯著土丘中衝出的那道青光,不放過絲毫的變化。就見那青光如有生命一般,扭曲變化,帶動無數青芒,向四下搜索不休。半晌,似無所得,漫空亂麻忽向回縮,聚合成一合抱大的青色光球,球身正中向下凹入,大形狀,正與老君手上所持令符一模一樣,連鳥篆古文,也凸顯得分毫不差。


    老君全神貫注地靜待良久,見光球再無變化,才鬆了一口氣,掌上符令向前飛出,端端正正地嵌進凹入之處。


    令符普一嵌入,光球表麵,便如瀲灩水波,溢出層層波紋,連帶著空氣都有如實質,一環環地般地漾蕩開來。四下景物漸漸模糊,轉而化為一閃爍變幻的光環虹帶,再也看不分明。


    沉香三聖母等人身在鏡中,都不由自主地向楊戩身邊靠近了去。尚未站定,隻覺足下一虛,向下急墜不休。待重新轉實之時,奇輝忽煥,眼前筆直的一條青色甬道,莊嚴靜穆,如琉璃世界般地炫美無倫。


    老君低聲道:“當年進來時,也是這般景象。雖然心思各異,但想到三界封神之後,便能有段長久的太平盛世,終還是高興的成份居多。誰又料到……”話未完,左肩一沉,楊戩已在他肩上重拍了一掌。


    老君身形一震,提氣便要反擊,但楊戩這一掌並未力,拍上即收,道:“這裏有些古怪,道祖,不要多想陳年舊事,心神失守,你我便誰也出不去了。”老君一愣之餘,轉頭向楊戩看去,見他神色凝重,隱約現出克製情緒的辛苦,心下驀然驚覺,額上冷汗頓時涔涔而下。


    眼前仍是記憶中的甬道,卻多了兩千年前絕未出現的異常。老君深知,以自己精修道術,堅如磐石的心誌,剛才隻因拘於封神舊事,便頹然失落,被外物所牽,這一趟煉石之行,又不知要平添什麽變故。當下,不由自主,目光便向落足處左側掃去。


    記憶之中,那裏該有一塊淡墨色玉磚,隻需雙足踏上,便可從容出陣。但一看之下,他再度心神大震,幾乎便叫出聲來。


    青冥冥的光華一片,出陣的樞紐,竟已蹤影全無!


    一刹那之間,恐懼襲上心來,生似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後的憑據,無數愁苦悲憤之情,在心底紛湧如潮,就見老君口角震顫,直欲大叫大哭,指天罵地一番。但心中卻又隱隱覺得極為不對,哭罵聲幾次欲衝口而出,卻又被他生硬硬忍了回去。


    啪地一聲,頰上一陣大痛,老君茫然回顧,楊戩麵帶冷笑,森然道:“道祖,你若想死在這裏,便再胡思亂想下去罷,再往後隻怕我也自顧不暇了。那時心魔入體,自墮道基,就算你苦修多劫,也隻有灰飛煙滅,在這陣裏化諸虛無。”老君茫然重複道:“不能再胡思亂想?”呆了一呆,這才真正清醒過來,臉色大變,喝道,“楊戩,你好大膽,敢動手……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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