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汗說要去西征,能告訴我是去攻打誰嗎?”


    額列克除了麵容嚴峻,眼神淩厲,攥著拳的雙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放到了桌麵上,並不停搓動。幸好有翻譯時間可以緩衝,否則這番談話會非常折磨人。


    每句都很像真話,或者說與現實相符,但不光聽著別扭,思索起來更別扭。彷佛脖頸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想反抗卻使不上力氣。


    “漢人稱為西域,你們叫做葉爾羌汗國。朕要打通西域,一直打到伊爾汗國。別誤會,朕不是要仿效成吉思汗去那邊掠奪,隻是想打通商路,把大明所產的貨物賣到更多的地方。


    正是這些貨物帶來的收益才讓大明百姓、也包括內蒙古各部的牧人過上好一些的日子。如果外喀爾喀各部願意加入,也有一份。”


    相比起同化民族和文化的話題,西征的目標在洪濤眼中並算不得什麽秘密。不管葉爾羌汗國知道不知道大明西征的消息,這一戰都不會很輕鬆,那就沒有隱藏的必要了。


    “……葉爾羌汗國很大,人口也很多,有些部族非常驍勇善戰,大明會遇到很多麻煩。”額列克應該也是沒想到大明皇帝的心有這麽大,一時間有點失神,緩過來之後開始擔心西征的前景。


    外喀爾喀、瓦剌和葉爾羌汗國一直都有接觸,同時也伴隨著摩擦,互相之間比較了解各自的實力。


    如果僅僅是因為摩擦而進行有限的邊境作戰,以在八卦城看到的明軍實力,再加上隻聞其名未見其形的火炮,應該還是有勝算的。


    但若想完全擊敗葉爾羌汗國,甚至還要占領全境,打通去伊爾汗國的商路,這個難度就有點太大了,大到之前根本沒想過。


    “漢人有句諺語,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蒙古也有句諺語,沒有套馬杆套不住的馬駒。朕有這個打算已經很久了,也做了很多年的準備,既然要開始就說明已經有了足夠大的把握。


    你我是初次見麵,互相之間可能還不太了解對方的脾氣秉性。這麽說吧,凡是朕一定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會先放話,什麽時候說了,那就是做好了對方不給的準備。


    現在外喀爾喀各部的命運就已經被朕算計了好多年,隻有兩條路可選:要麽當敵人,去戰場上見分曉。要麽是一家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起搶奪更多的利益。


    今天朕已經說得很多了,甚至超過了對內蒙古各部的誠意。並不是因為外喀爾喀各部比內蒙古各部重要,也不是要用這種方式感動誰。隻是覺得你頭腦比較清楚,以後相處起來比較容易。


    最終何去何從還是由你自己拿主意,距離大軍出征頂多還有一個半月時間,我希望到時候能看到外喀爾喀各部的誠意。”


    雖然洪濤很喜歡講課,也不嫌嘴碎,甚至有點天生的話癆趨勢,但有時候卻不願意說太多,更不想在某個問題上翻過來掉過去的解釋。


    想用言語說服一個人,他認為隻有一種途徑,那就是騙。除此之外,越是聰明人就越不會耳根子發軟。要是再牽扯到族群、國家的生死存亡,更不可能隻聽誰的一麵之詞就投懷送抱。


    剛剛的闡述隻是討價還價的必要流程,把自己的觀點說清楚,把價格空間講明白就足夠了。到底買不買賬,是對方綜合考量之後的結果,多說無益。


    景陽十九年(1623)正月,剛剛在先農壇完成了籍田禮,向老天爺祈禱過五穀豐登的皇帝,再次召開了大朝會,當著文武百官宣布了禦駕親征的決定。


    和前兩次相比,這次的動靜和規模更大,足足調集了六個衛的陸軍,還有兩個衛的蒙古騎兵和一個衛的女真八旗軍,總兵力超過了5萬。再加上負責後勤運輸和道路保障的新軍和工匠,總人數超過了12萬。


    目標也更遠,此次西征計劃從肅州出發,先奪哈密再占吐魯番。這兩個城市是西域的門戶,不管是去天山北邊還是南邊,都要以此為落腳點。


    要對付的敵人更強大,除了葉爾羌汗國之外,向西的征程還有可能涉及到瓦剌蒙古和外喀爾喀蒙古各部的利益。


    別看是互不統屬的三方勢力,但人家的祖上都是蒙古貴族,打斷骨頭連著筋,保不齊會同仇敵愾。如果這三家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大明軍隊即便戰鬥力很強依舊不太好對付。


    可是反對之聲卻很小,前兩次皇帝禦駕親征時大部分朝臣是反對的,但這次卻是讚同意見占據了朝堂的主流。


    難道是大臣們明粉暗黑,都盼著皇帝深入險境,好借敵人之手除掉?


    不能說沒有這麽想的,但絕不是大多數。人是會變的,官員也是人,所以同樣會變。跟著什麽變呢?環境,有自然的也有人為的,比如政治環境。


    以前官員們反對皇帝的執政方式,不全是治國理念方麵的衝突,更多是因為自身利益受到了侵害。古人雲,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但是經過了近二十年時間,又時刻處於強大的壓力之下,很多官員主動或者被動的進行了自我調節,跟上了新政的步伐,或者叫融入了新的治國理念當中,從被害者變成了受益者。


    新政是打破了傳統官僚資本的壟斷地位,讓很多士紳豪強和大地主喪失了特權,甚至家破人亡。但新政同時也創造了一大批新興的商人階層,其中包含了很多官員。


    景陽皇帝在設計和執行新政時並沒有把官僚團體完全排除在外,隻要願意跟著新政的步伐前進,不光不排斥還很歡迎。


    有道是春江水暖鴨先知,每次皇帝要有什麽新的經濟舉措,官員階層都是最先接觸到的,至少不會比民間晚。


    而皇帝更是帶頭進行投資,還鼓勵官員們也都將閑置的資金投入進去,並大部分獲得了不錯的收益。


    久而久之,皇帝從原本單純的利益分配者又多了一種身份,利益創造者。沒有脫離利益團體,隻是把利益重新分配了一遍,淘汰了部分舊獲利者,加入了部分新獲利者,順便將獲利方式改了改。


    簡單點說,以前是大家是一起想辦法從老百姓嘴裏以各種名目搶錢,然後交給皇帝一部分當做保護費。


    誰如果玩大了、玩脫了、沒擦幹淨屁股,或者在搶錢的過程中動作太大,傷害到了同僚的利益,大家就去找皇帝評理。


    能賠點錢內部處理就內部處理了,實在瞞不過去的隻能安上個貪官罪名,大張旗鼓的殺掉,以平民憤。


    現在皇帝把玩法改了改,從老百姓嘴裏搶錢還是要搶的,但必須注意分寸,得按照新製定的規則搶。隻許少搶不許多搶,更不許急眼了殺雞取卵。


    誰該分多少也不再由皇帝裁定,而是交給了規則。誰投入的多、經營的好,誰就大概率獲利多,反之則少賺點。


    規矩都是明的,隻要用心體會、睜大眼使勁兒看,肯定能弄明白。機會更多,隻要運氣不是太背,別搞從灤州往蘭州倒騰生鐵、焦炭這樣的生意,基本上都能賺錢。


    以前是十個官僚資本集團圍在一百隻母雞旁邊等著下蛋,誰手快誰就搶的多,急眼了還有可能伸手去雞屁股裏扣,弄不好就把雞給扣死了。


    現在除了官僚資本增多之外,還有不少民間資本也有資格搶雞蛋了。聽上去肯定虧了是吧,實則不然,因為母雞變成了二百隻,甚至更多。隻要別太笨,搶到手的雞蛋有很大可能比之前多。


    另外就是想入場搶雞蛋,手裏得拿個裝飼料的盆,每拿一個雞蛋必須喂一把食物,好歹讓母雞吃飽,不能餓著肚子下蛋。


    皇帝在幹嘛呢?這時候就看出能力高低了。不愧是當皇帝的,人家除了撿雞蛋手速飛快,同時眼睛還盯著每個人的手和每隻雞的屁股。誰敢再伸手去摳雞屁股,掄起大刀就砍!


    另外皇帝還有個非常重要且關鍵的工作,去別的村找能下蛋、下蛋多的母雞,看上之後先討價還價,想辦法用極低的價格買回來。


    要是價格談不攏,那就想辦法偷回來。如果對方看護嚴密不讓偷,就回來糾結人手過去楞搶!搶回來之後仍舊放到雞圈裏讓大家一起撿雞蛋。


    用戶部尚書、稅務部尚書和日月銀行女總理的話講,這叫做保護雞的屁和增加雞的屁。在他們嘴裏皇帝就是個盯著雞屁股的偷雞賊,從形象到功能都非常猥瑣並缺德。


    現在皇帝又在西域發現了一隻很會下蛋的母雞,可惜對方不肯低價出售,還整天抱在被窩裏不讓偷,這就太可恨了,必須派人去搶回來。


    要論大明帝國裏誰對偷雞摸狗最熟悉最門清,非皇帝莫屬,所以禦駕親征理所應當。而皇帝把雞搶回來又不是獨享,大家都有了多撿雞蛋的可能性,為什麽要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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