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道場。


    道場最高處。


    湧動的玄黃道域一點點鋪展開來,將整個道場都籠罩其中。


    渾厚、繁複、無所不包。


    在舒展開的過程中,又迅速地更迭、成長,無數的玄妙這座道域之中迅速呈現,又迅速隱沒,仿佛一座深不可測的大海……


    梁無極抬頭望著高台之上,那道負手而立,淡然平靜的青袍身影,心中油然生出了一抹望塵莫及的歎息。


    這些年為了長生宗的複興,他始終不曾鬆懈,甚至先於汲嬰一步,是道場內修士中第一個邁入了煉虛中期的人。


    可在看到這一座道域之時,他卻清晰感受到了彼此間的巨大差距和無力。


    “明明都是煉虛中期,差距卻……”


    “萬法脈修士……潛力真的便誇張到這般地步麽?”


    心中感慨。


    而也便是在他感慨的同時,籠罩著整個道場的巨大道域,也終於肆意舒展了開來。


    如同一座葉子玄黃的樹冠,蓬鬆若一團雲朵,卻又厚重得讓人幾以為是山嶽壓下。


    令人心顫!


    這樣的感覺,即便同為煉虛中期的他也難以避免。


    他心中一動,轉目看去。


    四周這些年同樣跨入煉虛中期,也便是三階道域的那七八人,汲嬰、須彌、薑宜、癡劍……


    和他相比,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而周圍那二十餘位煉虛前期修士,則更為不堪。


    “可惜……”


    目光掃過這些新晉的煉虛修士。


    這麽多煉虛,長生宗之人除了他之外,卻一個都沒有。


    被寄以厚望的安長壽轉世,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也還在元嬰中期停留。


    修士不比其他,前四境乃是水磨工夫,便是再高天賦,除非生來神異,否則都要一點點磨上來,至多憑著資源加快。


    惟有四境之後,若有悟道之寶,或許能極大縮減時間,便如那界海星辰圖。


    遊仙觀除了觀主熊照經之外,倒是還有一位煉虛前期。


    剩下來的,便都是萬象宗門人。


    這樣的絕對差距,也讓梁無極心中那點爭勝的想法,自然而然熄滅。


    一來差距實在太大,二來這些年隨著百藝學宮和按勞分配等製度的推進,長生宗修士的各項待遇或是修行資源,便與萬象宗門人幾乎沒有差別。


    除了他這個宗主,以及宗內的一些老一輩修士,或許還記著長生宗的榮光,後輩弟子們甚至更親近萬象宗。


    他清楚知道,這並不是萬象宗貪圖長生宗的傳承,而是這位王副宗主推行幾項製度之後所掀起的大勢帶來的必然結果。


    然而麵對這樣的大勢,以及小倉界如今所遇到的特殊情形,梁無極也隻能無奈歎息一聲。


    隨即縱目望去。


    僅僅是轉眼間,這座山嶽便又迅速收縮,隨即倏忽便收縮成了一團,沒入了青袍身影之中。


    道場之上,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


    梁無極則是迅速收起了心中的種種情緒,與其他人一起上前恭賀。


    熱鬧中,被眾星捧月的王魃忽地朝下方望去。


    撫掌一笑:


    “今日雙喜臨門也。”


    眾人不解。


    話音剛落,道場之外,便飛來了一道水蟒粗的巨大雷光,將整個道場都映照得一片銀白。


    眾修士中,一身黑袍,麵容冷峻的須彌忽有感應,朝著純陽宮望去。


    但聽一聲響徹整個道場的劍鳴。


    隨後除去須彌之外,道場之內,無數劍鳴之聲響起!


    “是宗主!”


    “是貴宗趙宗主出關了!”


    汲嬰和梁無極幾乎是一前一後反應過來,又驚又喜。


    而就在這一瞬,一道樸素無比的劍光,直直飛出,徑直斬向道場之外的那道水蟒般的雷霆!


    咻!


    雷霆頓時七零八落!


    樸素劍光隻是直來直去,卻靜水流深,所向者,皆披靡!


    “好!”


    人群之中,皆是讚歎不已。


    須彌身為此間劍修之巔,更是眼中異彩不止。


    趙豐是他的唯一傳人,如今在劍道之上,如今雖還遜色於他,卻已經走出了與他完全不同的道路。


    這是身為師者,最大的喜悅。


    有著道場的削減,加之雷霆本身也並未刻意提升威能,這次的煉虛雷劫,很快便順利渡過。


    這也正是道場最重要的價值,大大提高了渡劫的成功率。


    唰——


    一道身形寬闊,麵容溫和的身影悄然落在眾人麵前。


    “一別多年,辛苦諸位,趙某,回來了。”


    ……


    “這麽說,我閉關的這些日子,如今道場之內,合計多出了三十餘位煉虛修士?”


    純陽宮內,兩人對坐。


    聽著王魃講述道場變化,趙豐神色難掩驚愕。


    “也算是種種情況所致吧,還有些事情,事急從權,師兄不在,我隻好越俎代庖。”


    王魃又將自趙豐閉關後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趙豐聽聞,頓時搖頭道:


    “師弟哪裏的話,你我之間,不必提這些。”


    “不過這攏共才過去了二百餘年,卻怎麽好似已經過去了兩千年似的。”


    雖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他還是忍不住搖頭感歎了一聲。


    曾經的小倉界界內,九洲也湊不出九個煉虛。


    這還是萬年積累而來。


    如今萬象宗一家便湊出來遠超九位煉虛修士,這樣的速度,也的確是讓人一時有些無法適應。


    王魃倒是十分平靜:


    “小倉界之前吞了界外的食界者、觀陶界和不少混沌源質,又抽取了界內幾乎所有的靈氣,獨供道場,加之悟道寶物,有如此速度並不意外,聽薑前輩所言,雲天界內的那些有著道場的大宗門內,修士們的修行速度也是不慢的……”


    趙豐聞言點點頭,不過他隨即又有些疑惑:


    “那這麽說來,渡劫和大乘修士按說是很容易產生的,可為何聽薑前輩的意思,雲天界內的渡劫修士也不是那麽多?”


    聽到趙豐的話,王魃倒是不禁一愣,隨即心中也有些疑惑起來。


    的確,按照他們的體會,自從小倉界開始在界海中流浪以來,大家的修行速度猶如乘風破浪,一日千裏,速度之快,說實話,有時候想起來,他們自己都有點害怕。


    而小倉界的條件極為有限,連小倉界都如此,雲天界的條件不知道比小倉界強出多少,強大的修士應該如過江之鯽,按說渡劫修士遠不該像是薑宜說的那般稀少。


    王魃沉吟了一會,開口猜測道:


    “要麽薑前輩在雲天界實力低微,並不清楚雲天界的真實實力,要麽便是通往渡劫的路上,有咱們不清楚的難關……不過這些事情也不好說,咱們眼下也無暇理會,正巧師兄出關,我如今正想著該帶著小倉界離開此處。”


    趙豐方才已經從王魃的口中知道了如今小倉界麵臨的情況。


    微微皺眉,他隨即問道:


    “外界的風這般猛烈,你打算如何做?”


    王魃遲疑了下,隨後目光透過純陽宮,看向某個方向,沉聲道:


    “如今也隻能再去找一趟餘無恨了。”


    “餘無恨?”


    趙豐微微皺眉,隨即道:“我和師弟一起去瞧瞧?”


    王魃搖搖頭:


    “這位師姐不喜男人。”


    趙豐看了眼王魃,微微沉默。


    王魃見狀,頓時反應過來,無奈苦笑了一聲:


    “師兄莫要多想,罷了,我這便去看看吧!”


    趙豐點點頭,也無暇多言,他剛出關,雖說宗內大事都有汲嬰等長老們照應著,但他身為宗主,自是也要認真巡查一番才能放心。


    王魃手持驅風杖,隨即飛出了道場、界膜。


    正欲去往餘無恨處,不過卻察覺到了保護罩之外,白霧深處隱隱閃爍的金色佛光。


    比起上一次,似乎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心中微微一動。


    身形一閃,再出現時,已經是在保護罩和白霧之間。


    重新出現在此處,他遲疑了下,隨後緩緩減少驅風杖的效果。


    呼——


    劇烈的風吹卷著白霧瞬間撞擊在他的身上!


    護體寶光幾乎是瞬息間破碎,沒有半點停滯。


    僅僅是一瞬間,便直接激發了玄黃道域。


    玄黃道域之上,風吹形成的波紋震蕩,隻是相比起之前初入煉虛之後的毫無抵抗之力,這一次,盡管不斷震蕩,幾乎就要破碎,卻終究還是頑強地堅持了下來。


    甚至都沒有動用龍象道兵。


    “自身的提高,果然才是最根本的。”


    王魃心中油然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有了這樣的底氣,他這次重新駕馭驅風杖,護住自身,隨後小心走入了白霧深處。


    伴隨著距離的深入,周圍的風也明顯強烈了不少。


    不過有驅風杖在,本身道域也有了提升,兩者疊加之下,他雖然仍舊不能完全控製住周圍,卻已經能夠勉強避開那些足以對他造成傷害的風。


    白霧如沙,擊打在四周,發出了密集的聲響。


    不過白霧中的佛光也越發明顯。


    直至越過了一片濃霧,他終於看到了一道灰矮身影,正盤坐在白霧之中。


    沒有半點防護,任由無數的風力吹打在它的身上。


    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四周的白霧與傷口接觸,便很快融入它的傷口之中,迅速愈合……


    金光自它體內散發出來,寶相莊嚴。


    王魃不禁目露驚色!


    這白霧深處的風,若無驅風杖梳理周圍的風流,降低威力,哪怕是他借助五階龍象道兵,卻也不敢貿然獨自闖入此處。


    卻沒想到戊猿王的肉身,竟已經磨煉到了這等境地。


    “這白霧……竟也能融入肉身之中。”


    王魃並未驚動戊猿王,盡管他知道,眼下的戊猿王必然已經察覺到他的到來,但顯然它也正處於修行當中。


    他隻是抬手抓了一把眼前的白霧。


    驅風杖勉強維持著掌中的風平浪靜,也讓他更仔細地觀察著這些白霧。


    和之前所見的並無不同,這些白霧實則是一粒粒被風吹得渾圓的細沙。


    這些細沙實在是微小,以至於用手指去捏的話,都隻會任由其從兩指間溜走。


    是以王魃直接動用道域,進行細微層麵的碾壓。


    然而讓他吃驚的是,這些看似尋常的白色細沙,在道域的碾壓之下,卻毫無變化!


    “這東西……應該也是寶貝!”


    王魃心中瞬間認定了這個想法。


    盡管不知道這些白沙到底是什麽,從何而來,但能在這風中存在的東西,就沒有一樣是簡單的。


    他抓了一些,卻又感覺對外麵的風,似乎毫無影響。


    沉吟了下,他看了眼戊猿王,隨後還是轉身從白霧之中退出,徑直飛向了餘無恨所在之處。


    四周狂風呼嘯。


    渾黑色的石碓疊加間,那道紅衣白發白膚的身影始終不曾移動。


    盤坐其間,雙眸微闔。


    察覺到王魃的到來,卻也並未睜開雙眸,隻是聲音微冷:


    “難得,怎麽今日想起來到我這了?”


    王魃麵色平靜,對於餘無恨表現出來的情緒,並不在意。


    隻是誠懇道:


    “師弟遇到了一些難題,來此也是希望師姐您能夠不吝指點。”


    “嗬,我為何要告訴你?”


    餘無恨依舊閉著眼睛,卻冷笑了一聲。


    王魃不以為意,神色平靜:


    “此事,對師姐自然也有好處……也不瞞師姐,我們已經準備從此處離開。”


    “離開?”


    餘無恨的聲音中,終於多了一絲訝然。


    雙眸也迅速睜開,審視著王魃,眼中閃過了一抹凝重和質疑:


    “你們有把握?”


    王魃見狀,心中卻反倒是確定了些,但還是搖頭道:


    “沒有,這也正是我這次來的原因,想要向師姐討教,這周圍的風,到底何時才能歇止或是減緩?師姐在此處,哪怕沒有規律,想來也應該窺出了幾分門道來……”


    餘無恨聞言,頓時搖頭,有些失望:


    “我還道你已經有了法子……”


    不過似乎也感覺到王魃這次來的鄭重,她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


    “說是沒有規律,倒也不全然是……這風很奇怪,要麽一吹吹很久,要麽忽然便停下來,減緩倒是不曾遇見過,或許有,隻是我在這裏的幾千年,反正沒瞧見,你若要真想離去,一個人或許有可能,帶著一方世界,嗬……”


    她沒有具體說,但王魃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沒有別的辦法麽?”


    王魃微微皺眉,沉吟了一下,也沒有隱瞞:


    “小倉界撐不了太久,至多數十年,便要隕滅。”


    “隻剩下數十年?”


    餘無恨的麵色不禁也凝重了起來。


    遲疑了下,終於開口道:


    “我之前也曾觀察過外麵的星辰,依照這些星辰,我倒是摸索出了一條路,隻是因為孤身前往,無法成行,因此不確定到底能不能成,而且這風實在不小,越往深處便越是驚人,你們撐不住多久,除非風停了,或者緩和些,隻是看樣子,短時間內應該不太可能……”


    王魃聞言,心中難掩失望。


    不過還是向餘無恨索要了這條路線。


    餘無恨這次倒是沒有再出言挖苦譏諷,而是爽快地將路線交了出來。


    隻是王魃看了眼,發現這所謂的路線,也都是依靠星辰位置來確定,如今外麵白霧滾滾,風浪驚人,根本無從觀測。


    餘無恨見王魃沉默不語,也知道此事或許對王魃打擊極大。


    難得出言道:


    “實在不行,便待在此處,說不得也能修至合體,到時候聯手闖出去也未可知。”


    周圍風聲緩緩,王魃聞言,也隻是勉強擠出笑容,隨後便向餘無恨告辭。


    隻是正在轉身之際,他卻忽地心中一震。


    驀然抬頭,看向遠處的白霧。


    白霧洶湧,隻是滾動的風聲,卻不覺已經低沉了許多。


    王魃忍不住和餘無恨相視驚愕:


    “風,變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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