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窮界地處仙絕之地和界亂之海二者交匯處,也是界亂之海的邊緣地帶。


    雖然距離仙絕之地實際上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對於絕大部分勢力來說,這片區域仍舊是一個極為危險的地帶,是以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有其他選擇的勢力會在這裏棲身。


    而這也是石窮界會在這裏落腳的原因——其他好的位置,早都已經被各個勢力瓜分。


    當然,界亂之海中空寂一片,位置的好壞無非是安全與否,和是否適合安置界胎等。


    石窮界選擇了在仙絕之地附近,自然適合安置界胎的地方便少了。


    沒有適合的地方培育界胎,便無法獲得穩定的道寶來源,以此在大海市的坊市中換取資源和籌數。


    沒有了資源和籌,石窮界的修士得不到更進一步的可能,由此形成了惡性循環,石窮界的情況也就每況愈下。


    也正因此,‘石窮’這個名字,簡直便是石窮界修士最真實的寫照。


    被逼無奈的石窮界修士,甚至不得不做出售賣自家修士的行為,來換取他們所需要的資源。


    秦淩霄的轉世身和其他石窮界修士,便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兜售到坊市中。


    這些,都是王魃從秦淩霄的轉世身口中得知。


    而秦淩霄的真靈,也便是這石窮界中,惟一的一位五階道域修士在界亂之海遊曆的途中得來。


    但具體如何出現在界亂之海,秦淩霄的轉世身也毫不知情,畢竟那時候她也隻是一點真靈,自然不清楚到底經曆了什麽。


    “所以,若是想要知道秦淩霄真靈是從何處來到界亂之海,這石窮界便不得不走一趟,否則萬一被其他的勢力盯上,將這石窮界除名,隻怕就再無希望知道真相了。”


    盡管他猜測秦淩霄真靈是從界海漩渦中穿過而來,但到底是不是,又是出現在哪裏,也都需要確認。


    而石窮界那位五階道域修士,便或許是整個界亂之海中,唯一的知情者。


    是以王魃幾乎是在看到手中密信的第一時間,便做出了決定:


    “石窮界是必須要去的。”


    “不過該如何去,卻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他的第一想法便是獨自前去,問到他想知道的消息之後再回返。


    但這個念頭一升起,便又被他立刻否決。


    “滿道人如今不知躲在什麽地方,多半也是在仙絕之地中,若是他趁著我不在……”


    想到這個可能,他不由得心中微沉。


    雖然這個可能性其實不大,以滿道人急於獲取仙丹的心思來看,其得到仙丹的第一時間必定便是要忙於煉化,沒這麽多閑功夫花在他們的身上,是以之前王魃在大海市坊市的時候,也並不急於回來。


    但如今身在小倉界,卻反倒是又患得患失起來。


    畢竟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又過去了一段時間,滿道人說不定已經煉化了仙丹,那接下來對方要做的事情,他也著實無法確定。


    猶豫了下,他緩緩起身,腳步邁開。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了界內大海匯聚之處。


    目光朝著下方望去。


    無盡的深淵海底,一具巨大的屍身靜靜地沉寂於此,死氣彌漫,蘊養著這屍身的每一寸幹枯蜷曲的皮膚。


    “折比之屍初成……”


    感應著屍身中蘊藏的氣息,王魃微微頷首。


    折比之屍控屍法分為三個層次,初成、大成、圓滿。


    初成,便可達到屍身生前實力的巔峰。


    大成,神屍蛻變。


    若是圓滿,則為傳說中的‘折比之屍’,為規則顯化,渡劫修士亦不能擋,隻是想要養出一頭真正的折比之屍,卻難於登天。


    而此處乃是昔日的六指先天屍身所在,如今已經初成,堪堪有合體巔峰之實力,若是以王魃所見過者來衡量,應該與黎中平、鹿師拂這二人相差不大。


    若是在王魃沒有跨入合體之前,這具初成的神屍,無疑便是小倉界的最強者。


    “終究還是有些不夠……”


    王魃頷首之後,又不禁再度皺眉。


    若沒有妙感境,沒有滿道人,光是這具神屍,便已經足夠小倉界在這界亂之海中勉強立足了。


    而現在有滿道人在,這神屍固然強橫,卻還是差了不少。


    即便潛力無窮,未來或許能視渡劫修士於無物,但眼下還是不行。


    因此看著海底的神屍雛形,王魃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


    “那就帶著小倉界,沿著仙絕之地的邊緣,飛過去吧。”


    帶在身邊,便沒有那麽多顧慮了。


    反正他們一直在仙絕之地邊緣行進,界亂之海中的勢力也不敢闖入,仍舊可以保證隱秘,不被外人發現。


    想到這,王魃也立刻便開始了部署安排。


    一方麵聯係外界的藤磨鬼王,改變聯係的方式和位置。


    一方麵則是通知趙豐等人,告知小倉界即將遷移,做好一應準備。


    這裏的準備,自然是讓界內的修士們加快修行節奏,同時隨時準備迎戰。


    部署完這些。


    王魃也便重新離開了小倉界,落在小倉界的外麵,隨後駕馭著驅風杖,以驅風杖來調遣周圍的風力,推動著小倉界朝著石窮界的方向迅速推進。


    仙蘊寶盆也被再度掛在了小倉界的前方,借助仙絕之地中的風,轉化為海珠,以補充七階海珠的消耗。


    如今的驅風杖已經是二十八道先天雲禁的極品先天道寶,即便王魃無法完全發揮出驅風杖的威能,但效果仍不是昔日所能比擬。


    在驅風杖的調度之下,周圍的風流幾乎被抽空,盡數推動著小倉界,如此巨大的體型,速度比起那些中品飛行道寶,竟也慢不了多少。


    “可惜,若是有翻明在,多半還能快上不少。”


    王魃微有些遺憾,隨即不禁再度想到了重華。


    他本以為能在大海市中看到重華,所以對外之時,特意以原始魔山這個名字作為暗示,可惜重華不知道是被什麽牽絆住了手腳,並沒有前往大海市。


    如今小倉界也離開原地,再想和重華碰頭,那隻能等時機成熟,他們再度進入界亂之海後了。


    到時候打響名頭,重華知道後,必然會找到他們。


    “不過……未免遇上麻煩應對無力,從仙府中得來的這幾件極品先天道寶,也需要好好煉化才行了。”


    王魃心中沉吟了一番,隨即便取出了一把劍鞘、一隻毛筆,一麵古琴。


    目光落在這三件先天道寶之上,王魃目露沉思之色。


    ……


    石窮界。


    說是‘界’,實際上也隻是一片建立在虛空中的洲陸。


    洲陸不大,其上以多重陣法包裹,既有保護的作用,也同時兼顧隱蔽性。


    雖然界亂之海各勢力之間維持著表麵的平和,但弱小所帶來的強烈不安感,始終縈繞在所有石窮界修士的心頭。


    而近來,這種不安的情緒越發濃鬱。


    在這片懸於虛空之中的洲陸中,此刻位於洲陸最中間處,一座高高聳起的青灰山脈之上。


    青灰山脈的頂端,唯獨立著一座形製簡樸的屋舍。


    屋舍前,一道麵容醜陋的中年修士正負手站立,麵前正跪伏著一尊年輕修士。


    中年修士麵目凝肅,語氣中猶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連太平宮也不見了?”


    跪伏在地的修士聲音顫抖道:


    “是,界主,不光是太平宮,還有距離咱們不算遠的‘萬嶽山’,早在十多年前,連人帶山,也都無故消失……弟子還聽說,很可能是八天宮聯合了大海市的那批人,一起暗中掃蕩各個小勢力……”


    中年修士麵色更加難看,不禁低頭來回踱步,麵露憂慮之色:


    “八天宮和大海市那些人怎麽敢的?”


    “他們就不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麽?三界的人到現在都沒動靜,說不定就在等著什麽……”


    說著,卻是忍不住嗟歎道:


    “咱們終究還是離得太遠,大海市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至今還是稀裏糊塗,萬嶽山離咱們這麽近,可消失了十多年,我們竟然都不曾知曉……”


    跪伏在地的修士也擔憂道:


    “三界或許和他們暗中做了約定也說不定,界主,咱們現在該怎麽辦?萬嶽山離咱們已經算是很近了,而且萬嶽山的實力也、也比咱們強上些,連他們都……”


    中年修士微微沉默。


    何止是比他們要強一些,萬嶽山在這附近一大片勢力中,已經算得上是前三之列,其中足有四位五階道域修士,聽說手底下的道田也有不少,不似他們,需要靠兜售自家修士來換取資源。


    連萬嶽山這樣的勢力都說沒就沒,光憑石窮界這麽點人手,真要是被盯上,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要不……”


    跪在他麵前的年輕修士遲疑了下,臉上閃過了一絲糾結,隨後終於下定決心,毅然道:


    “咱們幹脆便提前去投靠三界,諒八大天宮和大海市的人也不敢對咱們動手。”


    “混賬!”


    “我石窮界修士秉承曆代先輩之誌,豈能數典忘宗!”


    中年修士卻是勃然大怒,勁風猛地鼓蕩,抬手拍向麵前的年輕修士。


    那跪著的年輕修士頓時目露驚駭恐懼之色。


    然而最終這股勁風卻在即將落在他身上之前,卻又無聲緩緩消散不見……


    那年輕修士愕然抬頭。


    卻見中年修士神色複雜,悵然而無奈地緩緩放下了手掌。


    “界主,你……”


    中年修士微微搖頭,目光中帶著看透一切的清醒,幽幽喟歎道:


    “三界……嗬,這三界又有哪個是好東西?你可曾見過三界修士中,有咱們這般的界外修士?”


    “你想去投靠,可他卻未必看得上你。”


    “這些人,終究是瞧不起咱們的,即便眼下真的收下,也早晚被他們敲髓吸骨,榨幹之後,再粉身碎骨……這世道,從來如此。”


    “弱者該死,強者奪取一切!”


    “界主……”


    年輕修士仿佛感受到了中年修士語氣深處的那抹絕望和悲涼,也不禁神色悲戚了幾分。


    中年修士緩緩抬頭,看向幽暗的茫茫虛空,喃喃道:


    “我‘高裕’不是個合格的界主,石窮界在我手中,日益衰敗,如今甚至到了需要把咱們同族之人賣出去,來維係後輩們修行的地步……我愧對曆代先輩,可無論如何,我都要將石窮界傳承下去!”


    “哪怕……是死!”


    聽到中年修士的低聲自語,年輕修士渾身一震。


    心頭閃過了一抹悲涼。


    他們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弱者。


    可當此亂世,弱者便連想要偏安一隅,都做不到麽?


    這界亂之海,又到底何處是安鄉?


    緩緩收拾心中情緒,年輕修士低聲問道:


    “界主,既然三界看不上咱們,八天宮和大海市那些人也不安好心,那咱們接下來又該如何?萬一他們的人真的來了,咱們也好有個應對。”


    中年修士聞言也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心頭沉思了一會,隨即沉聲道:


    “若無其他辦法,隻能帶著石窮界,再往仙絕之地的方向遷去……不管是三界還是八天宮,他們總歸還是忌憚仙絕之地的,咱們也隻能拉虎皮嚇唬他們。”


    年輕修士認真地聽著。


    仙絕之地固然可怖,但至少他們在這裏那麽多年,卻從未出現過什麽問題。


    相比起仙絕之地未知的恐怖,他們卻更加恐懼於來自人心的幽暗。


    “對了,萬嶽山沒了,擒魔道那邊,你可探到了什麽消息沒有?”


    “擒魔道隻比萬嶽山略強一籌,萬嶽山憑空沒了,他們應該更為緊張才是。”


    中年修士忽地想到了什麽,詢問道。


    年輕修士聞言頓時麵露慚色:


    “弟子還未曾前去查探過,弟子這便過去。”


    中年修士緩緩點頭,語氣微有些變化,緩聲道:


    “你去擒魔道,也可以和擒魔道的人說一聲,如今界亂之海形勢混亂,必要之時,咱們周圍的幾家可以結為攻守同盟,若有異動,便互為奧援,也免得無緣無故被人端了家。”


    年輕修士頓時肅然道:


    “是,弟子知道,弟子這便過去。”


    說罷,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便要化虹飛去。


    卻被中年修士攔住:


    “我手書一封,你交予他們,交給擒魔道的束道尊。”


    為避三界的道主諱,是以擒魔道道主也不得不改為道尊。


    當下取紙,隔空並指成筆,揮毫落墨,一氣嗬成。


    年輕修士當即便帶著這書信,匆匆離開了石窮界。


    目送著年輕修士穿過陣法,迅速離去的背影,中年修士負手仰望茫茫虛空,幽幽一歎:


    “石窮界,今後到底何去何從啊?”


    “列位先輩們,你們可有什麽指示可以告訴我麽?”


    “弟子,實在是不知道啊……”


    卻在這時,身後驀地響起了一道笑嗬嗬的聲音:


    “指示倒是沒有,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一條明路,不知高道友有沒有興趣?”


    中年修士驀然心中一震。


    猛然轉過身,五階道域第一時間覆滿上空。


    神色凝重地朝那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卻見一個五短身材、麵貌奇醜的侏儒修士凝空虛立,臉上帶笑看著他。


    而在他身旁,一頭一人高的詭異蜥蜴靜靜無聲地趴伏在虛空,渾身上下,無數隻帶著金色重瞳的眼珠,緩緩轉動,隨後同時看向他。


    靜靜端詳。


    冰冷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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