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寶筏之上。


    王魃收回手掌,眉心微皺。


    玉壺界欲要奇襲瀆聖界的消息,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據藤磨鬼王在外搜集來的消息,自大海市崩塌之後,三界這邊便一直都沒有什麽動靜,外界,包括晏直等人,都懷疑三界是打算坐山觀虎鬥,待界外諸勢力內部爭鬥一番之後,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橫掃整個界亂之海。


    這對於三界來說,也是最省力的辦法。


    他們本也打算合縱連橫,再度結成攻守聯盟,共抗三界。


    然而一些勢力的接連消失,卻還是加速了彼此間的不信任,又無能夠壓伏眾人的領頭者出現,使得界外勢力們最終還是沒能完成合作,反而互生齟齬,內耗不斷。


    一些有識之士,則是看透了眾勢力人心不齊,唯有趁著三界還未反應過來,迅速吞並周圍,隨後以滾雪球之勢橫掃,才有機會對抗三界,是以這段時間以來,各勢力間的暗鬥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許多。


    而這些舉動的前提,便都基於三界這邊選擇觀望而不是參與。


    盡管大家也都暗暗防備,卻沒想到三界之間,玉壺界竟然已經準備對瀆聖界動手。


    “擒魔道距離瀆聖界已經不遠了,所以玉壺界的打算,想來是先掃除瀆聖界外圍的界外勢力,直至合力一處,一擊必殺,這應該也是祖問秋他們會來這裏的原因。”


    王魃嚐試著從玉壺界長盈道主的角度去分析布局的思路,隨即發現,此刻對瀆聖界動手,或許還真是玉壺界最好的選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界外勢力間的爭鬥上,所有人都覺得三界會繼續觀望下去,所有人都默認三界即便動手,也隻會先對界外勢力動手,那麽恰恰是在這個時候,反而是玉壺界清掃真正對手的最佳時刻。


    因為恐怕瀆聖界也不會想到,玉壺界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動手。


    而王魃也很清楚,三界的真正對手,唯有三界自己。


    其他勢力,隻需要耐住性子等待,等個千年、萬年,那些界外勢力失去了補給之後,無需他們動手便會自己耗死。


    反倒是同為界域,雙身界、瀆聖界對玉壺界的威脅,才是同一個層次的。


    而這其中,雙身界由於修士擁有雙身的優勢,難以解決,反倒是瀆聖界,人丁稀少,也少與外界接觸,卻是最為適合的目標。


    一旦攻下瀆聖界,奪取瀆聖界的底蘊,隨後攜破界之威,輕易便可嚇住那些界外勢力,裹挾大勢,橫掃界亂之海,一氣嗬成。


    “這長盈道主當真是好氣魄!”


    王魃心中暗自推斷了一番,心中倒是不禁對這個未曾謀麵的長盈道主隱隱生出了一絲欽佩。


    界亂之海何其之大,勢力亦是何其之多,其實足夠三界瓜分,以此長久延續。


    然而長盈道主卻做出了所有選擇中,難度最大的那個。


    在這個關頭選擇以瀆聖界為對手,也就意味著玉壺界和所有人明牌,他們要與整個界亂之海所有勢力為敵。


    這樣的氣魄和自信,為王魃平生少見。


    不過,彼之英傑,我之仇寇。


    界亂之海大亂,的確是小倉界希冀看到的。


    但一個能夠統一整個界亂之海的勢力出現,卻又完全不符合小倉界的利益。


    王魃目露沉吟之色。


    隻是並未立刻做出決斷,掃了眼麵前渾渾噩噩的祖問秋,他抬手便將其擒住,送入了渡劫寶筏之中。


    隨後目光看向不遠處,神色緊張、氣息衰落的擒魔道道尊,束元子。


    心中微微一動。


    渡劫寶筏內很快便飛出了一道身影,正是石窮界界主高裕。


    看到高裕從樓閣中出現,束元子不禁一怔:


    “高道友?”


    高裕看到束元子,也連忙飛上前,高聲道:


    “束道友!”


    目光掃過遠處擒魔道被破壞了許多的城池,和僅剩的少量擒魔道修士,心頭不由一凜。


    也來不及多想,當即便和束元子介紹起了王魃等人的身份。


    當聽到王魃竟然便是近來流傳在界亂之海中的第四位妙感境修士,束元子心中大驚,強忍著悲痛,連忙上前行禮,又是一番感激。


    王魃微微一笑,略作寒暄之後,便問起了此行的目的。


    “界海漩渦?”


    束元子不由一愣,對這個詞頗感陌生,隨後皺眉道:


    “倒是不曾知道有界海漩渦,不過我擒魔道曆代先輩或許會有記載……還請道主稍待,我這就去查閱看看。”


    “不急,束界主可以先好好休整一番。”


    王魃態度溫和,語速不急不緩。


    束元子隻覺如沐春風一般,原本沉痛的心情也稍稍好轉,再度感激地朝王魃行了一禮:


    “道主出手救下我等,那道主的事情,便比任何事都重要。”


    說罷,便立刻朝著擒魔道城池內飛去。


    高裕見狀,向王魃請示了下,也追了過去。


    束元子察覺到高裕追來,連忙低聲傳音道:


    “多謝高道友請道主前來相救,此恩束某必定記在心中……未知石窮界如今和道主是……”


    高裕聞言,倒也未曾多想,擺手道:


    “束道友不必客氣,你我兩家都在此處求活,本該互助,至於石窮界和道主,也是道主有事找了過來,我所知也不多。”


    束元子心中微動,若有所思:


    “這麽說,石窮界並未投靠道主?”


    高裕本還沒什麽感覺,聽到束元子的話,頓時心頭一凜,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競爭的味道,他身為一界之主,自然也不是愚鈍之人,當下咳嗽一聲,含糊道:


    “那倒也不是。”


    目光再度看向那被破壞了不少的擒魔道城池。


    心中,原本還有些糾結,卻是一下子便下定了決心。


    兩人飛入城池之內。


    僅僅是半炷香的功夫,束元子便麵露喜色地匆匆飛了出來,手握兩隻玉簡,落在了王魃的麵前。


    “道主,這裏麵應該便有您想要的消息。”


    “哦?”


    王魃接過手,神念一掃,確認無有暗藏的危險,這才探入第一隻玉簡之中。


    不多時,王魃眼睛微微一亮。


    “虛空旋轉,若明若隱,須臾消失……果然!這裏真的有界海漩渦出現過!”


    玉簡中,擒魔道先輩對周圍環境記載的隻言片語,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想。


    “既然有界海漩渦,那也就意味著小倉界可以通過這處漩渦,離開這界亂之海……就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王魃眉頭微鎖。


    隨即看向第二隻玉簡。


    神識掃過,很快便在其中浩如煙海一般的文字記載中,敏銳地捕捉到了幾處關鍵。


    他立刻抬頭看向束元子,隱隱有幾分迫切地問道:


    “屠人傑、欒顯聖、欒九海……這幾位,距離如今多久了?”


    這幾個名字,都是玉簡中有過界海漩渦出現記錄時,同時出現的名字。


    聽到這幾個名字,束元子微感驚訝,飛快從記憶中思索之後,他才快速回道:


    “回道主,這幾位都是不同時期的界主,屠界主是最早將擒魔道搬到此處的界主,距今……距今已經過去了四位界主,約莫已經有近兩萬年了……”


    “至於欒顯聖界主,距今也已經隔了三位,欒九海界主,距今約莫兩位……”


    聽著束元子的講述,王魃的麵色微微變得難看起來。


    因為他隻是簡單算了算,便發現按照玉簡中記載的界海漩渦出現的時間和次數,間隔最短的一次,也需要四千年以上。


    假如每一次這裏出現過的界海漩渦都能被擒魔道修士記錄下來,那麽根據秦淩霄真靈出現在界亂之海的時間,也就意味著,他們至少還在這裏再等個三千年。


    三千年時間,對於他這個層次的修士來說,的確不算什麽。


    但對於界亂之海如今混亂的局勢而言,卻或許已經足夠分出勝負,誕生出一個史無前例的超大勢力。


    玉壺界,又或者是其他。


    一個穩定的超大勢力,會容許界亂之海中,還有小倉界存在麽?


    而在這個過程中,小倉界又能否有這個實力,去應對這個龐然大物?


    他不太清楚。


    但既然已經預見了未來可能存在的危險,他的腦海中,原本還有些遲疑的念頭,幾乎是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心頭急轉,他隨即看向束元子和高裕,沉聲道:


    “此地,距離瀆聖界還有多遠?”


    束元子和高裕皆是一愣。


    半月之後。


    穿越過傳送陣,巨大的渡劫寶筏劃過虛空,最終停泊在了如一輪彎彎血月般的界域前。


    一道身影飛出,隨即清朗的聲音傳入了那血月一般的界域之中:


    “原始魔山太一道主,請邀金剛界主一敘。”


    不多時,血月之上,一位麵容都被灰白須發遮住的老者緩步飛出了界域,爽朗的笑聲卻更先一步傳了過來:


    “原來是太一道友前來,我說怎麽覺著今日會有喜事臨門。”


    渡劫寶筏樓閣之中,也同樣飛出了一道身影,在虛空中立住,正是王魃,隻不過此刻卻是變作了在大海市時候的樣子。


    含笑微微一禮道:


    “不請自來,還望甘道友勿怪。”


    金剛界主本名甘雄,這也是他親口告訴給王魃的。


    甘雄飛身落在王魃麵前,聞言哈哈大笑,盡顯豪邁之色:


    “正是老頭子自己請來的,如何是不請自來?”


    說著,有些關切地朝後麵的渡劫寶筏張望道:


    “對了,那個女娃子也過來了麽?”


    王魃心中微動。


    這位金剛界主見著他,不關心丟給他的那顆仙丹,卻反倒是關心起了餘禺,這讓他一時有些摸不清對方的意圖。


    不過心念一轉,隨即麵色微肅,岔開話題道:


    “此次前來,主要是在下無意中得到了一個消息,隻是不知真假,特來與道友一敘,也算是做個提醒。”


    “哦?”


    見王魃麵色嚴肅,甘雄微微一愣,倒也肅然了幾分:


    “還請道友賜教。”


    王魃如實道:


    “在下聽聞,玉壺界似有意近期便要對瀆聖界動手。”


    “玉壺界要對咱們動手?”


    甘雄聞言不禁再度一愣,隨即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王魃心中微覺詫異,不解問道:


    “道友莫不是覺得在下所言有虛?”


    “非也。”


    甘雄好不容易收起了笑容,見王魃麵色不解,正色道:


    “道友或許不知道,非是自誇,我、應元、長盈三人之中,單論鬥法之強,他們二人皆不如我,且我瀆聖界空有一個殼子,實際上底蘊有限,長盈即便有誌寰宇,但第一個對瀆聖界動手,也殊無意義。”


    “所以我實在是不相信長盈會對瀆聖界動手,要動手,也該是先幹翻雙身界才是。”


    “不知道道友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像模像樣的,不過這消息或許能蒙騙道友,甚至是應元,但卻蒙騙不了我。”


    王魃微微一怔,腦海中第一時間便想起了關在渡劫寶筏內的祖問秋。


    消息是從祖問秋那裏搜魂得來,難道是祖問秋騙了自己?


    ……


    玉壺界。


    被巨大灰色石頭環繞的界域,如同活物一般,一呼一吸。


    四周的混沌源質,隨著界域的呼吸而緩緩流動。


    不時有少許的修士急匆匆離開了玉壺界,飛向了某個方向。


    遠處。


    虛空之中。


    身形筆挺,衣著滾金大氅的應元道主,靜靜地盯著視線中的玉壺界,眼中,閃爍著一抹冰冷。


    幽幽低歎:


    “多少年了,終於啊……”


    在他的身後,海量的雙身界修士無聲懸立,雙眸之中隱隱帶著激動、興奮之色。


    成千上萬。


    他們的氣息,最弱都是煉虛起步。


    一座座特製的專門用來攻打界域的巨型法器,正無聲排列其中。


    更遠處,一座座陣法沒有任何波動,正在被修士們架起。


    一件件道寶,一張張符籙,傀儡、奴隸……


    若是界外修士們看到這一幕,必定會心生震撼。


    因為即便是八天宮這樣的勢力單獨拉出來一個,在這裏也會顯得微不足道,很容易便被淹沒在人群中。


    這就是雙身界積攢了無數年的深厚底蘊。


    而在今天,終於要真正暴露在世人的眼中。


    也必定會給這本就渾濁的界亂之海,帶來一次從未有過的深深震撼!


    “長盈已經走了吧?”


    應元道主看著遠處的界域,緩緩出聲問道。


    身後,一位氣息猶在鹿師拂之上,容貌枯老的老者緩緩睜開了耷拉下來的眼皮,低聲道:


    “已經走了,他,還有玉壺界三分之二的人手,都已經往瀆聖界去了……他倒是對寶光玉壺很有信心。”


    應元道主平靜地看著遠處,淡聲道:


    “有信心也正常,不過若是以為一個舊手段便能應付得了所有的事情,那便太過愚蠢了。”


    “彼以此興,必以此亡。”


    老者微微頷首,看向應元道主的眼中,帶著一抹欣慰:


    “師侄有此番領悟,大業可成,我此去亦心滿意足矣。”


    聽出了老者言語中訣別之意,應元道主神色肅然,卻強忍著沒有轉過身,低聲道:


    “師叔放心,此戰結束之後,江淵會送師叔真靈入玉壺界轉世。”


    老者聞言,含笑點頭。


    麵容一點點虛化。


    隨即衣袍無聲墜落,點點光華飛出,無聲無息地飛向了遠處的玉壺界。


    玉壺界中,卻對這即將到來的滔天激浪沒有半點反應……


    看著猶自沉浸在安寧中的玉壺界。


    應元道主的目光一點點重新變得冰冷。


    仿佛從寒獄中吹來的聲音,響徹在所有修士們的頭頂上空:


    “所有人……與我攻破玉壺界!”


    沒有人說話,然而所有人的眼中,已經洋溢著無窮的戰意和激昂!


    猶如大地之下汩汩滾動的岩漿,等待著一次酣暢淋漓的爆發。


    下一刻。


    伴隨著一尊尊合體修士的沉喝之聲。


    一切的偽裝,瞬間撤下,準備許久的無數道陣法、攻界法器,在霎那間亮起!


    青色、紅色、紫色、綠色……


    無數流光拋向了猶自安靜的玉壺界中!


    幽寂昏暗的虛空,光明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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