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魃神色凝重地看著出現在他麵前,意料之外的清瘦老者和神屍大黃,心中止不住地下沉。


    他本以為對方已經撤退,卻沒想到竟然埋伏在他返回仙絕之地的路上,不過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這一次對方僅僅隻來了兩個人,其他玉壺界修士並未跟來。


    而對於王魃此刻的心情,清瘦老者似乎也並不意外,負手微微側過視線,望向空無一物的仙絕之地,目露感歎道:


    “道友或許不知道,這界亂之海,於我等修士而言,何其之殘酷,即便窮究眾生之力,卻也如籠中困獸,望著仙人關,望著仙絕之地,明知外麵必是無限精采,也隻能枯守此處,永生永世,無望更高的天地……”


    王魃微微沉默,心中極速思索著出路的同時,沉聲道:


    “界外也未必是好去處,否則我等又如何會來到這裏。”


    “是麽。”


    清瘦老者聞言不置可否,隨即似是好奇道:


    “外麵,是什麽樣的?道友可以說說麽?”


    王魃略作思索,掃了眼似乎認真等待著他開口的清瘦老者,一邊揣摩著對方的來意,一邊緩緩道:


    “與這裏沒有太大的區別,隻不過多了一些食界者……這些生靈自界海而生,以界為食糧,是界域的大敵,不過我所見到的界域並沒有幾個,界海到底是什麽模樣,我所知道的,未必有你多。”


    “食界者……”


    清瘦老者若有所思,似在回憶:


    “界內的記載中,倒的確有這樣的東西……那你可曾見過即將飛升的大乘修士?”


    他的聲音雖沒有多少起伏,王魃卻隱約能夠感受到其中的熱切。


    隻是對於這個問題,王魃心中一動,念頭急轉,隨後緩緩出聲道:


    “大乘修士何其之少,我也不曾親見,但我所在的宗門之中,倒是有三位祖師,皆是大能。”


    “哦?”


    清瘦老者頓時來了興趣,聲音中也不覺多了幾分肅然和鄭重:


    “貴宗竟有大乘修士?未知出自何方界域?”


    他自是不相信王魃真的出自什麽原始魔山,是以有此一問。


    王魃沉吟了下,出聲道:


    “我所在之界域,名為雲天界。”


    “雲天界?”


    清瘦老者微微一怔,隨即驀地笑了起來,看向王魃的目光中,卻多了幾分冷色:


    “我將道友當做知己,道友卻要將我當做蠢貨般哄騙麽?”


    王魃心中非但沒有慌亂,反而心頭一震,隱隱意識到了什麽,臉上卻隻是茫然疑惑道:


    “道友為何這般說?我又哪裏哄騙了道友?”


    清瘦老者神色微冷,冷聲道:


    “道友口中著實沒有實話,你從這仙絕之地而來,又怎麽可能會是雲天界的人……”


    聽得對方這話,王魃心中卻是更加驚疑。


    對方通過自己出沒仙絕之地,進而判斷自己從仙絕之地而來,這符合常理,並無問題。


    問題是,這長盈道主既然被困界亂之海那麽多年,又怎麽會清楚地知道雲天界是在仙人關外?


    而且似乎極為篤定,且對他所說的‘雲天界’這個界域,並不懷疑其存在與否,就仿佛本就知道雲天界的存在一般。


    這對於一個與外界隔絕無數萬年的事實來說,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除非……


    王魃心中一跳,一個念頭猛然跳入腦海。


    除非這個長盈道主,其實知道仙人關之外的情況!


    那這長盈道主,又是怎麽知道仙人關外的消息?是有獨特的消息渠道,還是他其實能夠走出這仙人關?


    心中無數念頭極速掠過,王魃臉上卻依舊是滿臉錯愕之色:


    “道友何出此言?”


    “道友難道不知道‘界海漩渦’麽?”


    “界海漩渦?”


    這一次,長盈道主倒是微微一怔,對這個東西,似有耳聞,卻又顯得有些陌生。


    王魃見狀,底氣更足,正色道:


    “我出雲天界遊曆,希望踏入渡劫,隨後卻誤入界海漩渦,被傳送到了不知名的地界,那裏遍地白霧、大風……好在我仗著祖師傳下的寶物,僥幸逃離那裏,之後便來到了這界亂之海……不過聽道友的意思,唯有破開了仙人關,才能回到雲天界麽?”


    他這話說得有模有樣,底氣十足,清瘦老者聞言也隻是眉頭微皺,卻也無從判斷王魃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但這份底氣,卻讓清瘦老者目露猶疑之色。


    不過很快,他便忽地笑問道:


    “界內記載,雲天界內有一教派,名為‘無上真佛’,不知這麽多年過去了,可還存在?道友可曾接觸過?”


    王魃心頭一凜,知道這是對方的試探之舉,但同時心中又猛地一怔,下意識便想起了他在大海市坊市中,遇到的那個光頭青年。


    對方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氣質,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當初在玉壺坊看到對方站在黎中平等人的身後,他還下意識以為對方便是玉壺界的人。


    然而這一刻,聽到清瘦老者的問詢,他才猛然間察覺到這其中或許存在著特殊的隱秘。


    這一瞬間,王魃心念極速轉動。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回答,或許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對方對他的最終態度。


    能不為敵,他還是希望盡量不要做敵人,哪怕隻是短暫的和平。


    微作沉吟,他開口道:


    “道友說的‘無上真佛’,我在界內之時,還真的不曾聽聞過,會不會不在雲天界了?若是還存在,且不曾沒落的話,我多半會知曉。”


    清瘦老者緊盯著王魃的反應,眼中閃過了一抹少有的遲疑。


    光從這位太一道主的反應來看,他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問題和破綻。


    至於他的回答……


    清瘦老者微微沉默。


    而察覺到長盈道主的反應,王魃心中卻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猜得沒錯,這長盈道主雖然不知道從哪知道了雲天界的存在,但對於外麵的了解其實並不多,這點,從他並不熟悉界海漩渦的存在便可以猜出來。


    而既然不清楚外麵的情況,那麽說什麽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讓對方相信。


    不過‘無上真佛’這四個字,卻還是在他心裏頭紮下了根。


    “那個光頭青年,難不成便是來自仙人關之外的?”


    “他又是怎麽進來的?”


    “玉壺界是不是已經掌握了一條通往外界的路?隻不過現在還沒有這個機會離開?”


    “那麽,玉壺界在這個關頭掀起對整個界亂之海的掃蕩,會不會其實是在為離開界亂之海做準備?”


    這些念頭在他的心裏如浪潮一般潮起潮落。


    清瘦老者沉默了少許之後,終於緩緩開口道:


    “道友既然是雲天界來客,那可有辦法離開此處?”


    王魃搖頭道:


    “若是能離開,自是早就離開了,可惜我沒辦法傳訊於外麵,否則若是能告知我宗門祖師,想來也會想辦法出手搭救。”


    清瘦老者聞言,臉上的神色倒是不出意料,微微頷首道:


    “仙人關便是如此,隔絕內外,難以貫通,道友欲要出去,我們玉壺界也想要擺脫界亂之海這片樊籠,今日我特意在此等候道友,道友想來也能明白我的心意,你我何不勠力同心,一起想辦法打開這仙人關,道友到時候回歸宗門,我們也能逃得此地。”


    王魃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對方是打著這個主意。


    頓時反應過來:


    “所以道友欲要掃清各方勢力,便是為了這個?”


    清瘦老者目露讚賞之色:


    “道友果真是看得明白。”


    王魃卻微微皺眉:


    “那道友何不開誠布公,招攬各方勢力,一起攻破仙人關?一家家掃蕩,終會自損實力,豈不是可惜?”


    清瘦老者卻搖頭道:


    “非也,以我所見,人心之私,似鳥獸之眾,各懷鬼胎,終究做不成大事,凡欲成事,必先安內,今日我掃清界亂之海,滌蕩寰宇,使得人心一統,方能合力一處,豈不比一堆三心二意混在一起,更有用處?”


    “至於其中損傷……欲成界亂之海萬古未有之大事,豈能沒有損失?”


    王魃微微沉默,他能夠理解對方的想法,這同樣也是他如今行事的思路,一界之主,本就該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為此,哪怕是顯得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也不過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


    但讓王魃心生顧慮的地方在於,玉壺界很可能掌握著一條通往外界的路,如今卻又以攻打仙人關為借口,這讓他很難相信對方的誠意。


    而清瘦老者察覺到王魃的沉默,也緩緩出聲道:


    “說了這麽多,道友也知道了在下的心意,敢問道友可願與我玉壺界結盟?”


    “結盟……”


    王魃心中倒是隱隱有些意動。


    若真與玉壺界結盟,倒也算是左右逢源,避免了小倉界陷入戰火之中,也為小倉界爭取了足夠的發展時間。


    不過他並未被這利益衝昏了頭,冷靜道:


    “既然是結盟,道友應該也有條件的吧?”


    清瘦老者點點頭:


    “還是之前那個條件,道友的元神精血,需要給我一份……至於道友身邊的人,我可以做個讓步。”


    王魃麵色頓時一沉,鬆弛了一些的氣氛,瞬間又凝肅起來。


    原本還有些笑容的臉上,此刻卻多了一絲冷色:


    “道友這條件,可不像是結盟。”


    清瘦老者歎息道:


    “我也不願如此,但我也著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道友與我結盟,隻要道友不做出對不起我玉壺界的事情,我決計不會以此來要挾道友,待攻破仙人關之後,道友元神精血,我亦原數歸還,道友若是不信,我可對玉壺界起誓……”


    他言語極為真誠。


    然而王魃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斷然拒絕:


    “結盟可以,但這個條件,恕在下萬難接受。”


    當年他還是煉氣修士,被天門教以魂簽之法困住時,他便暗暗發誓,絕不會在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別人的手上。


    如今一路走來,別的都可以商量,唯獨這個不可以。


    這是他的底線。


    “道友當真不願接受?”


    清瘦老者還在嚐試。


    王魃斬釘截鐵:


    “道友不必再說。”


    清瘦老者聞言,雖有些遺憾,卻並無意外之色,微歎道:


    “這便是我為何要掃清界亂之海中所有勢力的原因,人心不齊,如何能夠辦成這曠古未有的大事?”


    “既然如此,那道友莫怪了……”


    王魃心頭一凜。


    幾乎是在清瘦老者開口的同時,他身邊的神屍大黃便瞬息消失無影!


    王魃心中瞬間警鍾大震!


    即便知道這長盈道主心思深沉,卻也沒想到對方一言不合,竟是說動手便立刻動手。


    手掌伸入衣袖,殷紅閃爍,瞬間便凝聚出了一模一樣的鎮神符,虛捏在前。


    然而耳邊卻響起了清瘦老者無悲無喜的聲音:


    “道友這手法能騙得了老夫一次,卻騙不了兩次。”


    被看穿了?!


    王魃心底一沉。


    周身瞬間便有劍鞘虛影飛出。


    乒!


    劍氣縱橫,神屍大黃的身影頓時浮現出來。


    它捏著劍氣,掌心微微凹陷,身形微頓,卻一點點朝著王魃踏空走來。


    王魃神色微有些難看。


    並非是劍鞘道寶威力不足,而是他元神、道域境界不夠,煉化程度有限,也無法真正發揮出其威能。


    其中也有契合的問題。


    但神屍大黃此刻展現出的實力卻還是讓他心中沉重。


    沒有了鎮神符,他對眼前的神屍大黃也就沒有了製約的手段。


    眼見大黃一點點靠近,王魃心中也不敢猶疑,手中忽地浮現出了一把古樸劍鞘,掌心處,忽地湧出一道淡金色霧氣,迅速湧入劍鞘之中!


    下一刻,劍鞘驟然爆發出了一道驚人的劍光!


    咻!


    劍光瞬間從中斬斷了神屍大黃!


    這一幕,不光是震住了清瘦老者,也同樣震住了王魃。


    “這、這就是仙力的效果?!”


    然而還沒等他心中驚喜,神屍大黃卻伸手將斬斷的下半截肉身,重新裝了回來。


    王魃目光微縮,不敢怠慢,立刻催動驅風杖,裹住渡劫寶筏,迅速朝著不遠處的仙絕之地方向極速飛去!


    清瘦老者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眼中不禁露出了一抹極少展露出來的殺意:


    “不能讓他走脫!不然必定會誤了大事!”


    但神屍大黃終究還是慢了一拍,隻能眼睜睜看著王魃闖入了仙絕之地中。


    “追!”


    清瘦老者麵色沉凝,低喝一聲。


    神屍大黃也迅速追向渡劫寶筏,清瘦老者則是緊跟在了後麵。


    方一闖入,便覺一股風浪從四麵八方吹來。


    這些風浪,足以輕易摧毀元嬰修士的防禦,但對於神屍大黃和清瘦老者來說,卻算不得什麽。


    隻是清瘦老者卻很快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吃驚地發現,這太一道主進了仙絕之地中,速度竟是越飛越快,而他們二人的速度,卻在四周風浪的阻力下,越飛越慢。


    這一快一慢間,即便神屍大黃境界遠在對方之上,可彼此間的距離,卻反倒是有拉開的趨勢。


    “這是怎麽回事?”


    清瘦老者心中驚疑。


    而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四周的風浪威力更是迅速拔升。


    五階、六階……


    “這太一道主,難怪敢藏身在這裏,原來是因為有這等本事。”


    清瘦老者神色越發凝重,直至兩人竟隱隱有些看不清王魃的身影,他驀然出聲:


    “停下!”


    一人一屍驀然頓住,清瘦老者不甘地看了眼王魃消失的方向,他隱隱意識到,自己或許錯過了唯一一次能夠抓住對方的機會,輕歎了一聲,終究還是沉聲道:


    “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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