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小倉界周圍,日夜不息的滾滾風浪,這一刻卻無聲間平靜了下來。


    緩緩轉動的九大衛城之上,原本亮起的光華在失去了風力補充之後,頓時緩緩黯淡了下去。


    衛城中正在煉製法器、丹藥等寶物的修士們頓時都罵罵咧咧地飛了出來。


    隻是當他們看到外麵的虛空之時,卻都一下子愣住了神。


    黑。


    一股難以想象的黑暗,籠罩了修士們視線所及的一切!


    甚至這股黑暗,讓他們連距離極近的小倉界,都幾乎看不見。


    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不知名的存在所吸收。


    “都小心些!”


    “啟用陣法!”


    幾乎是修士們心驚的同時,原本黯淡下來的九大衛城又在霎時間亮起,陣法流光包裹著一座座衛城,也照亮了衛城環繞的小倉界。


    如同九顆寶珠,緩緩轉動。


    隻是即便如此,有修士朝著外麵望去,卻依舊是無盡的黑暗,深不見底。


    “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修士們惴惴不安,他們雖然看不到,猜不著,卻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一場驚人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而同一時刻。


    王魃神色凝重地看著仙絕之地深處。


    黑暗同樣籠罩了他的視線,讓他幾乎看不見有什麽變化。


    隻是也許是受到了界亂之海規則的影響,他隱隱生出了一股獨特的感應。


    他能夠感受到,仙絕之地深處,有人正在牽引規則匯攏,而他的舉動,也似乎打破了某種平衡,界亂之海這座巨大的囚牢之外,似乎正有一股力量,嚐試著打開這座囚牢。


    “仙人……還是,滿道人?”


    王魃的腦海中,幾乎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個答案。


    實在是仙絕之地深處,以他所知,也惟有滿道人有這個可能。


    而確定了身份,那麽眼下這場波及整個界亂之海的劇變,其答案也就自然而然浮出水麵。


    “他終於要飛升了麽?”


    王魃心中微凝,就仿佛等待了許久的事情終於落地,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同時又充滿了複雜,他既有些希望對方能夠成功,卻又不希望對方在這個時候便渡劫飛升……


    隻是飛升與否,終究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不過,我之前真的多慮了?那四顆仙丹難道真的沒有什麽問題?”


    “還是說,其實滿道人如今已經被仙人所取代了?”


    王魃心裏卻不禁又升起了另外一個念頭。


    隻是他終究不在現場,不清楚滿道人如今到底是什麽情況。


    感應著四周規則的流動,王魃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了觀望。


    同一時刻。


    玉壺界,雲中小院。


    院落之中,一尊清瘦老者,正和一身灰袍、麵色木然,卻身形挺直的中年人相對而坐,各執黑白二子。


    清瘦老者微微鎖眉,似是在斟酌麵前的棋局,而灰袍中年人卻沒有半點表情,隻是目光掃過清瘦老者的同時,隱隱閃過一抹銘心刻骨的恨意。


    正在這時,兩人卻同時一怔。


    仿佛感應到了什麽。


    兩人俱是下意識朝著界外看去,卻見界亂之海隱隱動蕩,一股壓抑至極的黑暗,迅速將所有的光芒籠罩。


    而兩人的心頭更是隨即浮現出一股極為獨特的感應。


    那股感應就像是有一股獨特的力量,讓他們一瞬間便隱隱能夠感應到無窮距離之外,似乎正有一道身影,正凝立在虛空與白霧之中,在等待著什麽。


    “仙絕之地!”


    “終於來了!”


    清瘦老者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抹激動的神色!


    他丟下手中的黑子,身影霎時間便已經消失在原地。


    對麵的灰袍中年人神色依舊木然,緩緩放下手中的白子,猶豫了下,身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再出現時,已經是玉壺界外,清瘦老者的身旁。


    茫茫黑暗之中,清瘦老者正凝神感應著周圍規則的變化。


    他雖然對除去他自修之外的規則完全不懂,但卻能明顯地感受到整個界亂之海的規則都在朝著仙絕之地的方向流去。


    感受到灰袍中年人的出現,清瘦老者扭過頭,神色罕見的激動:


    “江道友,你感覺到了麽?是那個滿道人,他果真要開始嚐試飛升了!老夫猜得沒錯!”


    灰袍中年人眉頭微鎖,沒有了界域規則的幹擾,那股玄妙的感應也更為清晰。


    此刻,借著這股玄妙的感應,他清晰地感受到那相隔無數萬裏之遙的身影,其身上彌漫的,略有些熟悉的氣息。


    木然的臉上,多了一抹吃驚、遺憾、羨慕交織的神色,聲音沙啞道:


    “是他,滿道人。”


    他曾與對方打過交道,因此對其氣息並不陌生。


    此刻在仙絕之地中的身影正是對方。


    得到灰袍中年人的確認,清瘦老者的臉上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喜悅:


    “好!”


    “沒想到他飛升渡劫,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動靜……甚至調動了整個界亂之海的規則。”


    “看樣子,說不定不需要掃清所有勢力,咱們也可以順利離開這裏!”


    他語帶欣喜,看向灰袍中年人:


    “江道友,我說到做到,等咱們離開了這片樊籠,便放道友和雙身界的一眾同道們自由!”


    聽到清瘦老者的話,灰袍中年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波瀾。


    低聲開口,聲音沙啞:


    “希望道友不要忘了今日說過的話。”


    清瘦老者聞言,也隻是輕輕一笑,沒有再承諾什麽,轉過頭,朝著仙絕之地的方向,遙遙望去。


    什麽也看不到,但他能夠感應到,仙絕之地深處,那道身影的氣息,已經越來越盛,而界亂之海的外麵,那股擠進來的力量也越來越強……


    而同一時刻,不光是小倉界和玉壺界,瀆聖界的甘雄,以及界外修士中的一些隱世存在,也都隱約感應到了界亂之海的變化。


    有人驚喜,有人茫然,有人不安……


    但無論人心如何變化,該來的終究會來。


    無盡的黑暗之中,驀然有一道極為細微的光亮破入!


    明明王魃、清瘦老者、灰袍中年人等等,距離仙絕之地都遙遠無比,可所有人卻都‘看到’了這一點微弱的光芒,鑽破了黑暗,出現在了仙絕之地之中。


    下一刻,這微弱的光芒極速放大,隨後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充塞住眾人的感知。


    小倉界外,明明仍是一片黑暗,可王魃卻隻覺得‘入目所見’,盡皆被絢爛無比的光芒所遮擋!


    “是第三界海的飛升雷劫!”


    他的心中驟然生出了一股明悟。


    而也許是這雷劫的效果,原本模糊不清的感應竟也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許多。


    他清晰地‘看到’,一尊熟悉的身影孤身立在‘雷霆’之中。


    雷光明耀,與他平生所見過的所有雷劫,皆是不同。


    “飛升雷劫,也是接引雷劫……這非是考驗,而是在助修士一臂之力,跳出這片界海,去往更加廣博的世界……所以,隻要想辦法修行到這個境界,界亂之海中人為建造的規則即便能夠困住此地修士無數萬年,也終究擋不住界海的規矩。”


    王魃眼睛微亮。


    但又隨即疑惑起來。


    滿道人的身在界亂之海,莫非便不受這裏的規則限製麽?


    難道也是那四顆仙丹的效果?


    還是說仙絕之地深處的規則和界亂之海並不一樣?


    “不對,滿道人能夠踏入渡劫,是因為他竊據了‘陳玄’的肉身,而這‘陳玄’是仙人仆從,應該本就是渡劫境修為,所以界亂之海的規則,更像是約束後來者,使得後來人無法達到渡劫境,而無法達到渡劫境,自然更不可能招來界海本源的飛升雷劫,所以……”


    王魃心中一凜:


    “假設界亂之海的規則真的是人為創造,那麽創造界亂之海規則的人,難道目的就是要鎖死所有修士的境界?”


    “可他這麽做的原因又是什麽?不讓修士飛升,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若是沒有滿道人奪取了仙丹,成就大乘果位,這界亂之海簡直就是個死局……”


    心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一時間隱隱把握到了什麽,卻又似乎還欠缺了點。


    隻是沒有等他細細琢磨出自己的那一閃而過的念頭,仙絕之地深處,那來自界外的接引雷劫,終於開啟。


    無數的黑白絲線,交織在雷光之中。


    毀滅、死亡……


    在這雷光之中,滿道人的身軀一點點被摧毀。


    然而滿道人卻麵露欣喜,巋然不動,任由身軀在雷光下,化作了齏粉。


    隨後元神從中脫出,緊接著,十階道域浩蕩張開,其內氤氳蔥蘢,似有生機活物,竟仿如一方世界。


    在這雷光的洗練之下,元神與道域漸漸相融,終於無分彼此。


    隨後元神為血,道域為肉,規則為其筋骨,一具新的身軀,便在雷光之中漸漸成型。


    王魃‘看著’這一幕,感受著其中的規則變化,一時間,如癡如醉。


    他以萬法為根基,並不似一般修士隻專攻一種規則,而是諸多規則皆有涉獵,是以看著滿道人重塑仙軀之時,界海規則於其中顯化,隻覺醍醐灌頂,心有明悟:


    “十階道域,已經是一種本質在第三界海內的極限,若是以十階道域為道種,放於混沌源質之中,曆經千萬年,或許便能孕育出新的界域了……”


    而此刻雷霆如水,在滿道人的身上流動,劈裏啪啦的聲響,耀目璀璨。


    如同紫白雷衣,配以金色重瞳,嘴角含笑,一如仙人再世,讓人不敢直視。


    雷光彌漫之中。


    滿道人的身上逐漸溢散出一股獨特的氣息。


    王魃驀然驚醒,在他的感應中。


    這氣息,竟隱隱有幾分仙人之血與仙髓玉液交融之後的‘仙力’味道,隻是似乎又差了許多東西。


    但不管如何,王魃已經意識到,從這一刻開始,滿道人或許已經功成圓滿,真正成為了一位所有修士都無不向往的——


    “仙人……這就是仙人麽?”


    王魃的眼中,多了幾分向往和羨慕。


    和在仙府中看到的殘影不同,這是真真正正的活著的仙人。


    一朝成仙,從此界海囫圇事,皆是身後不足提。


    這才是真正的大自在。


    雷光漸漸收斂,匯聚在仙絕之地的規則,也漸漸開始平息。


    隻是和王魃之前所見到的飛升景象不同。


    在滿道人的前方,雷光收斂之後卻並未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橫亙在虛空中一座形似大門的洞口,大門之內,幽邃神秘,似乎通往了更高層次的去處。


    “那扇門之外,便是第二界海了麽?”


    第二界海,便是人們常說的仙界。


    王魃感應著這扇大門似的洞口,心中油然生出了羨慕和無限向往之情。


    那是每一個有誌修行的修士,都為之向往的地方。


    他甚至不自覺生出了一種衝動,想要第一時間衝過去,穿過這扇大門,去看看第二界海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而順利渡過接引雷劫,即將離開第三界海的滿道人,此刻也察覺到了這些‘窺視’著他的修士們。


    不過此刻的他,已然不在意這些窺視的目光。


    不,他從一開始,就不曾將這些困在一隅之地,難得解脫的修士們放在眼裏,這些人當中,或許唯有讓他吃了幾次虧的存在才能讓他多看幾眼。


    心中微動,他轉過頭,朝著某個方向微微一笑。


    這一刻,隔著無數萬裏之遙,王魃卻隻覺對方便似就在麵前,對他含笑道:


    “多謝葉小友遵守約定,此地險惡,便送道友一物,以為護道,也算是謝過葉小友,從此,我與第三界海,便是兩不相欠了。”


    說罷,他抬手輕輕一點,隨即身上一點燦白雷光便徑直朝著王魃的方向遙遙飛去。


    隨後大袖一揮,仰首大笑作詩曰:


    “仙絕地中靜養神,神凝氣聚一壺春。青山綠水無非道,翠竹黃花有幾人。”


    “世外不知千百世,身中還更兩三身。一從契得虛無妙,明月清風是我鄰。”


    “騰空撒手乘風去,回首人間不再來,哈哈哈哈——”


    唱罷,便即騰空朝著那仙門飛去。


    感應著滿道人在這一刻展露出來的灑脫、豪放與縱情,王魃的心頭,欣羨之餘,亦是複雜萬分。


    “看來我之前真的猜錯了,陸河仙君留下的仙丹,還真是留給後來人的禮物……可惜了。”


    若是當初直接服下那兩顆仙丹,或許如今不說有望飛升,但想來說不定也已經是渡劫境,甚至是大乘境修士了。


    當然,以他的性格,未必會拋下所有,自己獨自成仙,但如今即便麵對玉壺界,想來也能輕鬆許多。


    不過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滿道人飛升之前留給自己的,又是什麽樣的寶物。


    心中正期待中,一時也有些意興闌珊。


    卻猛然‘聽到’了一聲充滿了劇烈痛苦和痛苦都無法掩蓋住震驚的驚怒之聲!


    “啊——是你!你要阻我!”


    王魃心髒瞬間提了起來!


    “是滿道人!”


    霎那間,甚至沒來得及思索,他便已經渾身毛骨悚然!


    連忙凝神‘看去’。


    卻見一隻巨大的黑色手掌不知從何處而來,穿透了仙門,此刻正緊緊捏住方才得道成仙,正要灑脫離去的滿道人,滿道人的口鼻、臉上、身上,淡金色的仙人之血到處都是。


    還有一些噴灑出來,落在了那黑色大手上,點點斑駁!


    下一刻,在王魃震撼的目光中。


    已經成就了仙人之位,隻差飛升上界的滿道人,竟然沒能有半點反抗。


    那隻黑色大手緩緩擠捏搓揉,在滿道人的痛苦聲音中,將他生生、生生捏成了一灘混合著淡金色的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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