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四四方方的城。


    城牆不高,城門不大,人口不過幾十萬。別看城小人少,四方城的名氣卻很大。


    這座城是葉秋水的城,城裏有一半的人指著葉秋水過活。


    葉秋水已經好多年沒回四方城了,她回來那天,炮竹齊鳴,鑼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比過年還熱鬧。


    她很享受這一切,因為這是她的城。


    夜裏,有南宮家下人火急火燎跑到溫泉宮。不多時,便見黑白二將,帶著黑騎快馬揚鞭奔出四方城……


    天黑不趕路,崎嶇山道卻有人急行。


    十幾名獵戶,一言不發,悶頭前行。卻見最後的少年郎,時不時回頭張望,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別看了,再看就把你留下喂猴子精。”


    狗蛋心裏不是滋味,卻也不敢頂撞熊二,隻能小聲嘀咕一句。


    “一起上山,就這麽把人丟下,太不講義氣了……”


    熊二猛地轉回身,瞪著狗蛋道:“你說啥,再說一遍。”


    狗蛋把頭撇向一旁,低語道:“不是你說的,行走江湖,義值千金嗎……”


    熊二眼珠子一瞪,剛要發飆,卻又一把摟住狗蛋肩膀,笑道:“小子不錯嘛,哥哥的話都記在心裏了。這次,算是通過哥哥考驗了。”


    熊二話音剛落,便聽衣襟破空之聲。


    青衫落在狗蛋身後,也摟上狗蛋的肩膀,且微笑道:“狗蛋果然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熊二見到青衫郎君卻比狗蛋還要興奮:“就知道李銳兄弟不會有事。”


    崔器扭過頭,隔著狗蛋瞥了一眼熊二笑道:“托二哥福,猴子精今天胃口不好。”


    熊二尷尬一笑:“那是兄弟本事大,熊二可不敢居功。不知……”


    崔器跟前麵的獵戶揮了揮手,才又轉頭道:“天黑路滑,到了鳳凰寨,再與哥哥把酒細說。”


    崔器不說,熊二卻也不好追問。


    畢竟,如今的李家兄弟露了臉,手底下硬的很。他熊二還想李銳搭把手,英雄會上搏個好彩頭,所以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熊二哈哈一笑:“聽兄弟的。”


    崔器要借著熊二大旗才好在鳳凰寨說話,不由笑道:“哥哥請先。”


    崔器朋友不多,在他看來能有幾個交心換命的就夠了。


    二人本非一路人,各懷心思也就見怪不怪了。那麽隻要還能就坡下驢,就沒必要問什麽心可誠,義可真。


    崔器和狗蛋落在隊伍最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知不覺黑夜換天明,翻過了一山又一山……


    鳳凰峰,山勢挺拔,蒼鬆翠柏鳥語花香,倒是一處讓人心曠神怡之地。


    打山腳去到峰頂,需拾級一千零一個台階才能見到鳳凰寨。


    茅蘭溝二爺名號還是很響的,八步一哨十步一崗,卻也通行無阻。


    當崔器當上到峰頂,卻被連成片的琉璃屋頂晃得睜不開眼。


    樓閣宮闕占地不知幾何,好生氣派。


    崔器傻眼了,這他娘的哪裏是山寨,人間帝王家怕也就這樣了。而讓崔器更為震驚的還在後麵。


    進了山寨,崔器竟然看見手搖折扇風度翩翩的玉山君。看見一哭一笑,一對小矮子。看見了斯文敗類,春城四傑……


    恩人,仇人,過路人。


    人好多,有頭有臉,穿金戴銀,奇裝異服,像山匪的,不像山匪的,這裏都能看到。


    寨子裏茶樓、酒館、賭坊,應有盡有,比靠山村小,卻要更為熱鬧。


    崔器轉過頭,疑惑地看著熊二,說道:“這裏是鳳凰寨?咱們不會來錯山門了吧。”


    熊二笑道:“九天飛鳳落枝頭有了鳳凰山,不過那隻是一個美麗的傳說。眼前的鳳凰寨卻不一樣,大寨主鳳彩衣可並非傳說……”


    說到鳳彩衣,熊二昂首挺胸,兩眼冒光。將此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真是落了枝頭的鳳凰。那股自豪感,好像說的是他親媽一樣。


    崔器對鳳彩衣來了興趣,因為他有些小看山匪舉辦的英雄會了。


    這樣的寨,這樣的人,弄出的動靜不可謂不大。弄回鹿蜀,怕是前路漫漫了……


    低調做人,高調做事。這話不能用在這裏,反過來也不行。崔器覺得,要低調做人,低調做事,夾著尾巴才成。


    所以,當他見到玉山君時,隻是微笑點頭。遇見哭笑鬼童,各自扭頭全當未見。撞上春城四傑,幹笑幾聲,你尷尬來我尷尬。


    熊二這次的待遇,比不得麒麟寨,寨主一個沒來,隻是派來個小頭領,便把熊二打發了。


    當然,住處兩人一間,卻也不寒酸。


    崔器和狗蛋住一間房,入夜崔器幫狗蛋睡成了死狗。


    夜半三更,青衫背匣翻窗而出……


    既然不是黑衣蒙麵,那麽崔器便不是去踩點的。而是因為,白日裏崔器見到玉山君敲折扇三響,扇頭指向望月亭。


    亭子下,白衣孤影,顯得格外落寞。


    崔器輕咳一聲,躬身行禮,玉山君這才回頭微笑。


    “聰明人就是好,折扇三響便知其意。”


    “山君所命,小子不敢不從。隻是怕小子來得有些晚了。”


    “你沒晚,隻是我來早了。”


    崔器笑道:“山君邀約,不知有何吩咐。”


    玉山君上下打量崔器一番,逐轉頭看著兩輪明月,微笑道:“你我有緣,便想提醒你一聲。無論想幹什麽,都不要跟鳳彩衣死磕。即便多了猴子精做幫手,你也無法活著離開鳳凰寨。”


    崔器笑道:“那麽山君呢。”


    玉山君扭頭看著崔器,笑道:“一語雙關,平日裏都是這麽說話嗎。”


    也不等崔器答話,玉山君接著說道:“我知她,她不知我。生死相搏,她會死。至於我來此為何,你先說,我再說。”


    崔器見玉山君答一,等一。曉得,不好不說,不能不說。


    不說,便是拒人千裏,便是給臉不要臉。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不能因為玉山君換了男裝,便會心胸開闊,宰相肚裏跑船。


    一個女人,能不問青紅皂白挽起袖子暴打猴子,也可以打的他媽也不認識。


    “我的馬丟了,就在山寨裏。”


    玉山君撲哧一聲笑了,卻又板起臉訓斥道:“就因為一匹馬,便要追到山賊老家。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


    崔器搖了搖頭,鄭重說道:“別人眼裏的馬是馬,我眼裏的馬是兄弟,是生死不棄的兄弟。我李銳的兄弟不多,不想再少一個。何況我那兄弟,並非凡俗之物。”


    玉山君冷哼一聲:“生於帝王家,哪來的情與義。”


    崔器長出了口氣,看來玉山君果然是為了李銳而來,逐微笑道:“數年邊關生死,若為無情義,小子早已荒山埋骨,又怎會相識山君。”


    玉山君轉過頭,忽然笑道:“你若真想討回馬兒,也不是不行……”


    崔器忙抱拳行禮道:“還請山君明示。”


    玉山君笑道:“跟我一起,攪黃了英雄會。”


    崔器皺起眉頭,剛剛還說莫要與鳳彩衣死磕,這會兒又要在鳳凰寨撒野,豈非自相矛盾……


    卻見玉山君轉頭望著明月微笑道:“鳳凰山的英雄會,本不是鳳凰山一家之事。有些人吃相難看,想要獨占獨得,自然惹來掀桌子的。”


    “九寨十八溝,背後皆有靠山。有些人想爭,有些人想一拍兩散。那麽隻要攪渾一池水,無論摸魚,還是牽馬,都是有機會的。”


    崔器點了點頭,笑道:“不知山君身前人是哪一位。”


    玉山君扭頭笑道:“熊二的分量是他哥給的,熊大的分量是雲中那位給的。所以,身前人隻是個擺設,我們要看的是身後之人。”


    崔器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輕聲道:“雲中那位,山君指的可是……”


    玉山君點了點頭,卻什麽也沒說。


    崔器搖頭道:“鳳凰山的水好深,若是真攪起風浪……不知屍山來了幾位山君。”


    玉山君笑道:“一位還不夠嗎。”


    “夠的,夠的。”


    玉山君道:“這裏畢竟是賊窩,各方不好挑燈執火,拋頭露臉擺明刀槍。咱們能夠操作的空間還是很大的……”


    夜裏的鳳凰寨,依舊嘈雜喧鬧。有些人推杯換盞能喝到天明。


    崔器抱著刀,聽著狗蛋的呼嚕聲,琢磨著玉山君的那些話。


    有人做局,有人攪局。玉山君顯然是來攪局的,那麽玉山君為何要拉上他崔器。難道隻因崔器此時的身份是大乾皇子。


    都說了,這裏是賊窩。他崔器可不敢亮明身份,把兄弟往死裏坑。更不敢與虎謀皮,一隻腳搭上屍山的船。


    三匹馬惹出這麽大的事,這是崔器沒想到的。現如今騎虎難下,既想要麵子,又想要裏子,的確很難辦……


    “器哥,費那些個腦仁幹嘛。一個娘們有啥好怕的,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放火,你搶馬……”


    聽著潑猴在腦子裏狂妄大叫,崔器冷笑道:“潑猴,你被娘們揍得還輕了。”


    一針見血,啞口無言,猴子精不吭聲了……


    猴子安靜了,黎明前的貴賓樓卻被一聲巨響,一聲大吼,驚了夢鄉。


    “砰!”大門炸裂。


    “熊二,給老子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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