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隨靖安16年,京都上京城皇極殿前,幾百位等待上朝的大隨官員在殿前廣場上紛亂地擠作幾團。盡管已是4月天氣,但上京日出前的氣溫依然很低,加上空曠的廣場上,料峭的寒風刺骨,已經等待了大半個時辰的官員們個個縮頭袖手,不由自主地按品級大小擠在一起。議論聲不時地嗡嗡響起,夾雜著噴嚏聲、擤鼻涕聲和咳嗽,與巍峨的大殿極不協調。但負責糾儀的禦史也心神不寧,無心喊唱。


    突然,大殿的大門咿咿呀呀地響起,官員們立即抖擻精神,紛紛排班站隊。定睛往上一看,隻見大門內走出一名宦官,卻是內省首席押班邱得用。邱得用緩緩走出大門,站在台階的頂端,抬起眼望了望台階下排好班的官員們,用又尖又細的嗓音高聲道:“有旨意!”待官員們紛紛跪下後,他接著說道:“陛下不豫,此次大朝會著免,大臣們有奏本仍由通政司轉奏,欽此。”說完轉身就走。


    “且慢!”一聲大喝在身後響起,前排大臣中一人猛然起身,大步向前。邱得用回身一看,是一身紅袍的左都禦史於振昆。於振昆大步走到台階下,高聲問道:“邱公公!3月一次的大朝會已經罷了兩次,從年前至今已有半年,臣等無法得見天顏。如果聖躬違和,太醫院當有脈案,臣問過太醫院,太醫正卻支支吾吾。臣實在心急如焚,請旨覲見陛下。”


    “孝直!”身後響起丞相呂夷初沙啞又略帶威嚴的聲音,“孝直”是於振昆的字。於振昆回過頭,呂夷初緩緩站起身,他已經75歲了,須發皆白,身形也有些佝僂,但他是3朝老臣,位居丞相也已10年之久,行動言語之間自有一種威嚴氣度。他先朝於振昆抬起雙手向下略按一按,然後轉過身,對身後一群紅袍的官員說道:“按皇上的旨意,請各位各回有司,奏本交通政司,如有會商事務,稍後到政事堂共同計議。”說完,他又向身旁的安國公賈遠說道:“請國公爺稍留一步。”


    後麵的那些2、3品大員紛紛轉身離去,再後的綠袍、藍袍官員也跟隨而去,有些官員還在磨磨蹭蹭,似乎意猶未盡,但被身旁的人一拽、一推,也心有不甘地跟隨離去。


    呂夷初直等到眾官員走得遠了,才轉回身朝邱得用走去,說道:“邱公公,借一步說話。”邱得用等到呂夷初三人上了台階,身子側了側,朝右手邊虛讓了讓,率先沿著大殿回廊向右走去。他一直走到回廊轉角處才停了下來,這裏離大門較遠,門口護衛聽不到言語,周遭視線開闊,也確保無人能近前窺視。


    邱得用轉過身,等呂夷初三人停下後,問道:“丞相有什麽指教?”呂夷初先略帶歉意地說道:“邱公公,剛才孝直一時情急,言語有些冒撞了。”說完轉頭看了眼於振昆。於振昆無奈,有些不情不願地拱手對邱得用說:“邱公公見諒。”邱得用的臉色鬆弛了些。呂夷初接著緩緩說道:“也不怪孝直心急啊,目前國事如山,很多急務待陛下定奪,但從年前起已有半年多,陛下一直未詔見臣等,新年朝賀、年後2次大朝會陛下都未親臨,臣等實在擔心龍體啊。”


    邱得用說道:“凡有奏本,不都批發通政司了嗎?政事堂事務,陛下旨意也都下了啊。”


    一旁的於振昆急切說道:“但總見不到皇上的麵,總說有恙有恙,我們心裏能不急嗎!”


    呂夷初沒有怪於振昆,接著說道:“皇上久未駕臨,即使微恙也應由太醫院告知臣等,好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直沒有說話的安國公賈遠也說道:“是啊,邱公公。再這樣下去,還不知道外麵會有什麽樣的風言風語呢。”


    “哦?”邱得用斜瞥了一眼賈遠,“不知都有些什麽樣的風言風語啊?”賈遠頓了頓。自從弘治8年的“五公之亂”以後,除了直接參與作亂的五位國公滿門抄斬外,另外兩位國公隨後不久也分別被奪爵抄家,“開國八公”隻有他安國公這一係存留到現在。雖然是大隨朝目前唯一的國公,但大隨對勳戚世家一直有所防範,他雖然是從一品的國公爺,與丞相平級,但平常說話行事都低調收斂,今天一時情急,說錯了話,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於振昆身為左都禦史,本就是言官領袖,剛50出頭,正當壯年,平時清貧自守,持身剛正,連皇帝陛下對他都容忍三分。見安國公被邱得用一句話嚇得不敢言語,便接上說:“風言風語本就是無憑無據,見事反常疑心暗起,也是人之常情,還請邱公公明示。”


    見呂夷初沒有表示,邱得用隻得歎了口氣,說道:“咱家隻是個奴才,按皇上的旨意辦事說話,皇上沒有交代,你們讓我怎麽明示啊?”


    呂夷初說道:“我們隻是想知道皇上的龍體怎麽樣啊?”


    邱得用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道:“皇上身體沒有大礙,皇上也說了,如果他們逼得急了,告訴他們各安其職,本本分分的,不要總想著從龍從鳳的,給朕額外添亂。”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沉默了一會,呂夷初對邱得用拱拱手道:“多謝邱公公,請邱公公回稟皇上,臣等一定按照皇上的旨意,恪守本職,盡心辦事。還望皇上龍體康健,早日臨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邱得用也低頭哈了哈腰,轉身離去。


    呂夷初等三人在皇極殿前空曠的廣場上緩緩而行,從邱得用走後到現在,三人一直都沒有說話。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初春的朝陽和煦、溫暖,一掃之前的寒冷,地上平整潔白的石磚也泛著活潑的光暈,但三人心裏卻愈發的沉重,且有絲絲的寒意象絲線一樣縫住了他們的嘴。


    快到廣場大門時,呂夷初停下腳步,對賈遠和於振昆說:“皇上的旨意都清楚了,我們就按照這意思,各自管束好下麵,特別是你。”他對於振昆說道:“禦史、給事中都不要再上此類奏本了。”


    於振昆說道:“我可以把這意思交代下去,但敢於議事本就是言官職責,這樣的大事,悠悠眾口怎麽堵?”


    呂夷初嚴肅地說:“國本大事,非同尋常。一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年前的事,那是陛下格外開恩。如今陛下托病不出,未必不是菩薩心腸。再說了,已有明諭:國儲大事,乾心獨斷,非臣子應當嘵嘵置喙。今天邱公公又說了,再在此事上糾纏不清,便是有攀龍附鳳之意,就是沒有私心也有私心了。”


    賈遠點點頭說道:“丞相說的對,既然知道陛下無事,我們也就安心了,不該我們操心的事就不去操心了。”說完對兩人拱拱手,徑自先走了。


    待安國公走後,於振昆對呂夷初說:“丞相,雖然如此,但總見不到陛下的麵也不是個事,如今各處七麵冒火、八麵狼煙的,北方4郡的旱災,北方韃靼和西北回鶻不斷劫掠,東南流民如何處置,光靠文字往返怎麽能料理妥當,就算大朝會不開,皇上也可以詔見有關大臣,當麵計議啊。”


    呂夷初歎了口氣,搖搖頭說:“先就這樣吧,我們盡力而為,勉力維持,不負天恩吧。”說完慢慢地出門而去。


    於振昆跟在呂夷初後麵,臨出門前回頭望了眼巍峨的皇極殿,殿上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輝煌燦爛,氣象萬千。他又抬頭望了望天,碧空如洗,連一絲雲彩都沒有。他歎口氣,心裏恨恨地說:“這鬼天氣,又沒有雨,今年北方的旱情恐怕緩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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