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天夜裏,在襄陽知府方以智的簽押房,推官陸幫傑正在向知府大人匯報情況。


    方以智已經50多歲了,頭發已經花白,身材略顯肥胖,他是弘治年間的進士,憑著資曆20年間一步一步做到了今天的四品官。他端起茶杯向陸幫傑示意,讓他喝點茶潤潤嗓子,然後說道:“幫傑啊,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把全府各縣都跑了個遍。據你剛才所說,這陣子五鬥米教的異動不象準備舉事,但郡裏甚至刑部卻不是這麽判斷,今天喊你來,就是要告訴你,刑部侍郎周密大人親自來到了襄陽,說已有重大發現。”


    陸幫傑放下茶杯,道:“方大人,下官剛才隻是說了襄陽府內五鬥米教的活動,沒有大規模聚集、調動,沒有收集武器,也不像互相聯絡,隻是本地的教眾活動頻繁。”


    方以智道:“但是憑空出了什麽傳言:天師降世,歲在乙醜。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陸幫傑道:“確實費解,也審過一些教徒,低級教徒也不清楚到底什麽意思,目前匯總的情報能弄清楚的就是,他們所說的乙醜是弘治七年,應該是在那年出生的人中,有他們的天師,也就是19歲左右。至於怎麽找,隻知道不是襄樊本土人,而是由上京城來到的襄樊,其它就不得而知了。”


    方以智道:“襄陽不是五鬥米教的重地,情況難查也是情理之中。但襄陽是首府,郡治所在,也不能掉以輕心。”


    陸幫傑道:“大人說的是,五鬥米教號稱教眾數十萬,下分三十六方,其實教眾不過幾萬人,主要在襄樊南麵活動,而且大都是普通百姓,豐年交五鬥米即可入教,饑年教內將平時攢的糧食拿出來,賑濟教眾,本是鄉間互助的道門組織。隻是近幾年東南流民和北方饑民大量來到襄樊,才使它聲勢壯大。如不加以控製,很可能造成騷亂。”


    陸幫傑試探地問道:“不知剛才大人所說,周密大人的重大發現是什麽?”


    方以智搖搖頭:“我也不清楚,目前隻有郡守和郡提刑大人才知道。”


    正在這時,有人在外麵敲門,方以智略帶不滿地問道:“誰啊?”


    門推開後,方府管家進來小心地說:“是陸大人府上的管家,說是有急事非要立刻見陸大人。”


    方知府說道:“讓他進來吧。”


    話音剛落,陸二一頭撞了進來,跪下帶著哭腔喊道:“老爺,出大事了!”


    陸幫傑心中驚疑,但仍是訓斥道:“沒規矩,知府大人在這裏。”


    方知府道:“沒關係,有什麽事你說吧。”


    陸二又磕了個頭道:“太太被郡裏的人抓走了。”


    “什麽?”陸幫傑一下站起身,問道:“抓走了?”


    方知府也吃了一驚,但仍保持鎮靜問道:“你不要著急,說清楚。”


    陸二定了定神,說了事情的經過:


    就在剛才不久,郡裏來了幾個捕快,讓陸太太跟他們到郡提刑司去一趟,說冒襄和王逸已被抓到提刑司,讓陸太太去接受訊問,陸太太問是什麽事情,捕快隻說不知,讓陸太太立刻跟他們走,陸太太沒辦法,隻讓陸二馬上找到陸幫傑想辦法,然後就去了提刑司。


    陸幫傑問道:“帶枷了嗎?”


    陸二道:“那倒沒有,還讓帶了翠墨跟著,坐我們家的車走的。”


    陸幫傑稍稍放了點心,追問道:“舅少爺和王公子也被抓了,是什麽時候?”


    陸二道:“不知道,晚上一直沒有回來,太太正在著急呢。”


    陸幫傑在屋內急急轉了幾圈,轉身對方知府拱手道:“方大人——”


    方知府抬手攔住他,站起身道:“不用說了,我和你馬上去提刑司。”


    二人急急出門,坐上轎子便趕往郡提刑司。到了門口,早有一個提刑師爺等在門前,見到二人便迎了上來。等二人下轎,不等開口問,那位師爺就說道:“提刑大人吩咐我等候多時了,二位大人隨我來。”


    說完便在前麵引路,方、陸二人也不多話,步履匆匆地跟著師爺,沒有到提刑大堂,而是一直來到後麵的簽押房。一進門,除了提刑外,還有一位著紅袍的官員在坐。


    見到方、陸二人進來,提刑站起身道:“方知府,陸推官,我來介紹,這位是刑部侍郎周密大人。”


    方、陸二人立刻躬身行禮,周密擺了擺手道:“二位請坐吧。”


    待二人落座後,提刑道:“方知府來得正好,本來也要請你。我知道二位是為什麽來的。”


    陸幫傑站起身,插手道:“正要請教大人,拙荊犯了什麽事?”


    提刑伸手道:“陸大人坐。”


    等陸幫傑坐下後,提刑說道:“陸太太沒有犯什麽事,倒是陸大人的內弟冒襄,惹了很大的麻煩。”


    他舉手攔住陸幫傑,接著說:“最近五鬥米教的異動大家都知道了吧?什麽天師降世,歲在乙醜。如今這天師找到了,就是冒襄。”


    “什麽?”方、陸二人目瞪口呆。過了一會,陸幫傑清醒了一點,急忙問道:“這是從何說起,提刑大人能說清楚點嗎?”


    提刑點點頭,向方、陸二人介紹了情況:


    最近一年多,五鬥米教內流傳著“天師降世,歲在乙醜”的教言,但都不知道何意。教徒在襄樊全境尋找天師,造成種種異動,有些地方還發生騷亂,引起官府注意,各地都在調查,但一直沒有頭緒。直到最近才發現些端倪,所謂天師就是出生在乙醜年——弘治七年,由都城上京來到襄樊,當然還有其它條件,但官府一直沒有掌握。這件事最終引起大隨朝廷重視,刑部專門派人到襄樊參加調查。近期得到密報,五鬥米教天師即將找到,朝廷派了刑部侍郎周密親自趕到襄樊,負責處理這一事件。


    就在前一天,吉安知府飛報:五鬥米教已確認吉安府的冒襄即是降世的天師。接報後,周侍郎與郡守緊急商定,立即控製住冒襄,不能讓五鬥米教的人找到他。為謹慎起見,直到今天夜裏,冒襄的馬車進了城,單獨回陸府的路上,郡提刑司的捕快才將冒襄、王逸連同馬車一起帶回。


    聽完後,陸幫傑一拱手道:“提刑大人,下官也一直在調查所謂天師之事,其它不說,天師是由上京而來,而冒襄是襄樊本土人,這豈能證明冒襄是所謂天師?”


    提刑點點頭,說道:“吉安知府的密報裏詳細說明了情況,冒襄乃是靖安元年由上京而來,其母已亡,他是被冒家收養的。”


    陸幫傑頓時如遭雷劈,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


    提刑接著說道:“這就是我們把陸夫人請來的原因,我們估計陸大人也不知情,所以想請陸夫人核實情況。”


    陸幫傑道:“拙荊怎麽說?”


    提刑道:“郡守大人和周大人對陸大人十分信任,不想由其他人詢問陸夫人,所以就請陸大人自己向尊夫人詢問明白,做個筆錄,這樣對大家都好。”


    陸幫傑拱手道:“謝謝幾位大人的關照,不知拙荊在哪,在哪詢問,是否還須哪位大人同問?”


    提刑道:“就在後麵的客廳,隻需帶個書手即可。希望陸夫人將冒襄的來曆說明,與吉安府的密報對照應證。來人啊。”


    門外的師爺應聲進門,垂手聽命。


    提刑道:“帶陸大人去客廳見陸夫人,安排個書手候命。”


    陸幫傑起身拱手,然後跟著那師爺向後走去,


    到了客廳門口,陸幫傑看見有兩名捕快站在門外,他沒有做聲,直接推門而入。屋內冒襄姐姐一看見陸幫傑就撲了過來,帶著哭腔叫道:“相公!你可來了。”


    陸幫傑雙手扶住她,柔聲說道:“太太,先坐下,不要著急,我慢慢和你說。”


    扶著冒襄姐姐坐下後,陸幫傑就坐在她旁邊,說道:“太太,出了點事情,不過有我在,你放心。”


    冒襄姐姐問道:“到底什麽事啊?我弟弟晚上也沒回家呢。”


    陸幫傑道:“就是冒襄的事情,現在郡裏要了解些情況,你一定不能隱瞞,這樣對冒家、對我們都好,你聽明白了嗎?”


    冒襄姐姐臉色蒼白,顫著聲問道:“什麽事啊?”


    陸幫傑沒有著急問話,先吩咐書手進來準備好,然後讓師爺先將翠墨帶到外麵等候,關好門後,陸幫傑才問道:“冒襄並不是冒家親生,而是由外麵收養的對嗎?”


    冒襄姐姐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陸幫傑道:“你先不要問這些,隻管原原本本地,把冒襄如何到的冒家說清楚,記住,盡量說得仔細些,千萬不要隱瞞。”


    冒襄姐姐見丈夫臉色鄭重,於是定了定神,慢慢說了起來。


    當年冒家生了個女兒後,一直沒有再生養,冒老爹不願娶妾,於是冒老夫人年年都去吉春縣裏的觀音廟進香求子。靖安元年過年期間,冒老夫人在去縣城的路上,發現了路旁草叢中一對母子,母親病重昏迷,幼子啼哭不已。於是便將這對母子帶到縣城一座客棧住下,請醫調治,但那母親已油盡燈枯,很快故去。那母親臨終前告訴冒老夫人,因為京城的“五公之亂”,她一家老小全被亂軍所殺,她們母子是由上京城流落過來的。於是冒老夫人將孩子收養下來,取名冒襄,當年還不滿3歲。至於上京城的家庭情況甚至原來的姓氏,那母親始終不提,隻說天意如此,隻願這孩子平平安安。


    陸幫傑問道:“這事知道的人多嗎?”


    冒襄姐姐道:“應該不多,我母親收養冒襄後,便回了娘家,快年底才回來,對外隻說觀音顯靈,讓她懷了孩子,在娘家生的。”


    陸幫傑苦笑道:“那麽大的孩子,外人會相信嗎?”


    冒襄姐姐道:“我們那裏人都相信菩薩,而且我家在莊子裏沒有不說好的,所以從沒有人壞嘴,這不連你也不知道嗎?”


    陸幫傑點點頭,讓書手把記錄拿過來,讓冒襄姐姐畫押後,他收起錄紙對冒襄姐姐說道:“你還要在這裏等等,我去去就來。”


    冒襄姐姐急道:“我弟弟怎麽辦?”


    陸幫傑道:“等我回來再說。”然後吩咐讓翠墨進來侍候。


    他自己急急忙忙和那師爺一起回到簽押房,見到周侍郎等三人,他將錄紙雙手呈給提刑,提刑再將錄紙遞給周侍郎。


    周密看完記錄,將它交給提刑,待提刑也看了,說道:“事情清楚了,與吉安府的密報一樣,冒襄就是五鬥米教要找的天師。”


    陸幫傑道:“兩位大人,恕下官鬥膽,這事有蹊蹺。冒襄從沒有與五鬥米教有任何關連,僅憑著兩句傳言,怎麽成了五鬥米教的天師?”


    周密道:“陸推官,刑部和郡裏對這件事已調查多日,吉安府的密報當然還有其它證據,在此不方便告訴你。”


    陸幫傑道:“那下官聽候發落。”


    提刑道:“唉,陸大人也不必如此,對你,郡守和我都是相信的。這樣吧。”他轉向周密道:“先讓陸推官把陸夫人領回去,如何?”周密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


    提刑又轉向陸幫傑道:“你先和夫人一起回去,暫時讓夫人就待在家裏,不要外出。至於令內弟,就留在提刑司繼續調查。你放心,冒襄如今是舉人,又是本科的解元,我們一定會慎重對待。”說完,對方以智道:“方知府也請回去吧。”。


    方、陸二人隻好起身告辭。出了簽押房,方以智拍拍陸幫傑的肩膀,安慰道:“且放寬心,有什麽事我會幫你說話的。”陸幫傑躬身致謝,方以智擺擺手先走了。


    那師爺陪著陸幫傑把冒襄姐姐帶出提刑司,門外冒襄原先坐的馬車也在等候,陸幫傑搖搖手,不讓冒襄姐姐發問,陪她坐上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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