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麓川莊園的山穀山花爛漫的時候,了然和尚回來了,王逸見了他十分高興,忙著向他打聽冒襄的情況。了然和尚說,冒襄被五鬥米教劫走了,人已經到了萬安山,成了五鬥米教的天師。五鬥米教在年後已經起事,還攻下了幾座縣城,幸好朝廷已有準備,襄樊郡迅速出兵鎮壓,五鬥米教已退回萬安山,官軍還在圍剿。


    王逸擔心地說:“冒兄被裹挾到五鬥米教,豈不是很危險?”


    了然和尚歎息道:“是啊,五鬥米教既然已經起事,冒襄就成了造反之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冒太公已經被投進了大獄,陸幫傑被罷官,冒襄就是在戰事中不死,被朝廷抓到也難逃處死。”


    王逸道:“可冒兄的確與五鬥米教沒有瓜葛,是被抓去的啊。”


    了然和尚道:“冒襄是個有功名的人,卷進造反的事更是罪加一等,誰能證明他與五鬥米教沒有瓜葛?除非平定戰亂之後,五鬥米教的人能證明這一點,但這太難了。”


    葉七問道:“湘雲兄妹沒有受牽連吧?”


    了然和尚道:“那倒沒有,而且平亂肯定還要靠薛定將軍。”


    葉七問道:“我們這邊有什麽消息?”


    了然和尚遲疑了一下,道:“巡檢司還是有些手段的,看樣子已經猜測出是西南清家出的手,蜀郡、河西還有太原郡,到處都有巡檢司的動作,我估計遲早會查到這裏。”


    王逸疑惑道:“我又沒有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隻不過是和冒兄在一起的緣故,而且五鬥米教也從沒找過我,朝廷對我費那麽大事為什麽?”


    葉七冷笑道:“巡檢司肯定知道了你的身份。”


    王逸道:“什麽身份,我和清家的關係?”


    葉七沒有回答他的話,對了然和尚道:“你見了我奶奶嗎,她老人家怎麽說?”


    了然和尚道:“見了,清婆婆說她親自布置,哪怕和朝廷翻了臉,她也要動員整個蠻族,把公子接回蜀郡。”


    葉七神采飛揚道:“奶奶就是奶奶,哼,有我在這裏,看他巡檢司有什麽本事抓人。”


    王逸更加迷惑道:“師傅,至於鬧出這麽大動靜嗎?”


    了然和尚含糊地說道:“公子,等事情過去了,再和你慢慢說。”


    王大娘含著淚對王逸道:“兒啊,你不要擔心,清家好不容易找到我們,我們就不會再有危險了。”


    王逸沒有再說話,但心裏的疑惑卻越來越多。


    果然,沒過10來天,就有護衛來報,有可疑之人進了這片山區,已經到了麓川附近。


    葉七問道:“是什麽人,後麵還跟了人嗎?”


    護衛答道:“就一個道士,到了附近四處探查,後麵沒有跟人。”


    葉七點點頭,轉頭對王逸說道:“方圓百裏之內,我們都安排了哨探,你放心。”然後對了然和尚道:“我們出去看看?”


    了然和尚點頭道:“好吧,出去會會,我已經猜到是誰了。”


    王逸也要去,葉七道:“了然師傅也有武功的,你放心,就在莊裏陪姑姑。”說完,便和了然和尚一起去往莊外。


    麓川莊園入口的那塊巨石前,一個道士已經找到路,繞到了巨石邊的密林裏,他一手拿著招子,另一手正掐著手指計算道路,忽聽到身後有人問道:“這位道爺,迷路了嗎?”


    道士慢慢轉過身,竟然是顛道人。他一眼看到葉七手中的神羿,立即兩手張開,笑道:“葉姑娘,我沒有惡意。”他身後又出現了然和尚,從他手中拿走了那把招子,了然和尚掂了掂,也笑道:“這麽沉,裏麵一定藏了那把五棱峨眉刺吧。”


    顛道人道:“走在外麵,總要有件防身的家夥。”


    葉七冷笑道:“你的鼻子夠靈,膽子也夠大,居然這麽快找到這裏。”


    顛道人道:“皇命在身,容不得懈怠。”


    了然和尚道:“僧道不同路,我們倆倒是有緣,總在不該見麵的地方見麵。”


    顛道人苦笑一聲:“誰讓我們都是為了同一個人呢。”接著對葉七道:“葉姑娘,你應該已經知道,我一個人來的,絕沒有惡意,還是讓我去見他吧。”


    葉七冷冷地說:“不讓你見又如何。”


    顛道人道:“我既然找到了這裏,人去了哪我依然還是能找到,躲不是辦法,瞞也是瞞不住的,非要把事情鬧大了,對你們、對他都不好。”


    了然和尚歎口氣道:“葉姑娘,讓他進去吧,最終還是要讓他自己決定。”然後對顛道人說:“跟我來吧。”


    三人終於進了麓川莊園,顛道人一眼看見大門口的王逸,忙快步上前,王逸驚訝道:“顛道長,怎麽是你?”


    顛道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巡檢司監察處主事於易簡拜見皇子殿下。”


    王逸仿佛聽到一聲炸雷,頓時呆若木雞,葉七大怒,喝了一聲“於易簡!”猛地拉開了神羿弓,了然和尚見勢不妙,一下擋在顛道人身前,急道:“七姑娘息怒。”葉七依然怒不可遏,並沒有放下神羿。


    王逸似乎清醒了些,對葉七道:“七妹妹,不要隨便傷人。”葉七這才緩緩放下弓。


    顛道人——不對,現在開始要稱呼他真正的名字,於易簡嚇了一身冷汗,忙向王逸又磕了頭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王逸說了句:“你先起來。”然後望著了然和尚問:“師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了然和尚道:“還是進去慢慢說吧。”


    眾人到了園子客廳各自落座,於易簡開始還不敢坐,王逸道:“於先生,現在我什麽都不清楚,你先請坐下,把事情說清楚以後,我們再說,好嗎?”於易簡這才恭敬地坐下。葉七揮手讓其他人都退出去,客廳裏隻剩下王逸、了然、於易簡和她自己。


    於易簡掏出一塊金牌雙手恭敬地遞給王逸,王逸接過一看,正麵刻有“朕令巡檢”,反麵是小字,刻的是“監察處於易簡”。王逸望了望了然和尚,了然點點頭,王逸把金牌還給於易簡,說道:“於先生,現在請你說吧。”


    於易簡躬了一下身子,歎息一聲道:“殿下,說來話長啊。您是我大隨弘治皇帝陛下的獨生子,您姓魏,諱啟。18年前五公作亂,傳言弘治皇帝還有慧賢皇後抱著您,一起殉國了。直到4年前,當今皇上才得知您沒有殉難,而是逃了出去,為防止意外,讓臣秘密地尋找您,整整找了三年多。去年臣終於查出您流落在襄樊,但不知怎麽,消息泄露了,有人通過五鬥米教也在襄樊大肆查找您,臣隻好加快尋找,最後找到了冒襄和您。一開始臣也以為是冒襄,因為冒襄的情況和您逃亡的情形都符合,但見到王大娘和了然師傅以後,臣產生了懷疑,所以一直關注您。隨後五鬥米教的人也找上你們,幸好他們認定了是冒襄,臣估計您暫時不會有危險。皇上讓我們查出是誰也在尋找您,查出這個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所以巡檢司準備利用冒襄,順藤摸瓜,找到背後的人,我們在押解你們上京的路上,故意露出破綻,讓人把冒襄劫走,然後一路追蹤,想找到罪魁禍首。萬沒想到您居然也被劫走,但臣很快發現是西南清家出的手,臣反而放心了,更確定您就是要找的皇子。我們上報皇上您的消息,皇上命令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您的安全,讓我們立即護送您進京。”一口氣說到這,於易簡歇了口氣,端起茶杯喝水。


    王逸默不作聲地聽著於易簡說話,內心裏卻在翻江倒海,等於易簡說完,他緩緩地道:“於先生,我現在還是不是巡檢司要逮捕的犯人?”


    於易簡忙放下茶杯,跪在地上道:“殿下恕罪,臣剛才說過,由於沒有確定您的身份,皇上又命令我們查找幕後黑手,才以押解冒襄和您進京的名義,想著順藤摸瓜。如今您的身份已經確定,巡檢司怎敢說您是犯人。”


    王逸道:“你請起來。既然我不再是犯人,巡檢司就不應該再抓我。至於我是不是你們要找的皇子,第一,我母親還在。第二,朝廷沒有憑你一句話就認定,否則不會讓你這麽隨便地帶我進京。所以,皇子的話不要再提起。”


    於易簡忙要說話,王逸抬手止住他,接著說道:“即使認定了我是皇子,我也不一定非要進京,可以告訴你,我準備去蜀郡。”


    於易簡忙道:“是,皇子身份貴重,事關國本,絕不是臣等敢隨便置喙。所以皇上命臣護送殿下進京,朝廷自會按照體製予以安排。”


    王逸道:“我說了,我不會隨你進京。”


    於易簡楞了楞,躬身道:“臣尊殿下旨意,臣立刻進京,向皇上報告殿下的意思。不過——”


    王逸道:“你有話可以說。”


    於易簡道:“皇上命令臣等保護殿下安全,此次進山,因怕造成誤會,所以巡檢司宿衛處主事陳彝等率人在外圍等候,可否令他帶人進山保護殿下。”


    葉七接話道:“用不著,我們這安全得很。”於易簡沒有答話,望著王逸。


    王逸道:“按照葉姑娘的話,不用麻煩巡檢司。”


    於易簡躬身答應:“是。”然後抬頭望著王逸懇切地說:“殿下身負國運,一舉一動都關係到我大隨國本,能否請殿下暫歇此處,臣星夜趕往京城向皇上報告,一有旨意立刻回稟殿下。”


    王逸想了想道:“我原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但我最終是要去蜀郡的,請於先生不要限製我的去留。”


    於易簡連忙跪下磕頭道:“臣不敢,臣立即動身,絕不敢耽誤殿下。”


    王逸道:“請起。”又轉向葉七道:“七妹妹,給於先生準備些酒飯吧?”


    於易簡站起身道:“多謝殿下。不用了,臣隨身帶了幹糧,臣立即出莊趕往京城。”


    王逸道:“那就不留於先生了,麻煩七妹妹送於先生吧。”


    於易簡躬身告辭,隨著葉七出去不提。


    屋內隻剩下王逸和了然和尚,王逸望著了然問道:“師傅,到底是怎麽回事?”


    了然和尚歎息一聲道:“於易簡說得不錯,您就是弘治陛下和慧賢皇後的獨子,魏啟殿下。”


    王逸道:“那我母親?”


    這時,王大娘從側門哭著走了進來,跪在地上說道:“殿下,奴婢有罪,瞞了您將近20年。”


    王逸連忙過去跪下,扶起王大娘道:“娘,您起來,告訴我實情吧。”


    王大娘拉起王逸道:“殿下坐下,我慢慢和你說。”


    等王逸坐下後,王大娘也在旁邊坐下,剛一開口,便又淚流滿麵:“殿下,您的親娘就是慧賢皇後,我是從葉家開始就跟著小姐的丫鬟,小姐給我起名叫桂香,後來小姐嫁給弘治陛下,我又跟到了宮裏。弘治八年五公作亂,小姐陪著陛下上到摘星樓,要和陛下一起殉國,但小姐實在舍不得您,您當年才兩歲。小姐平時是多果決的一個人,但那晚哭得是多麽傷心。”說到這,王大娘已經泣不成聲,王逸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滴出。


    了然和尚低頌一聲:“阿彌陀佛。”接著說道:“我當時是巡檢司宿衛處的主事,最終陛下命我秘密護送桂香和殿下逃出京城,而陛下和皇後娘娘抱著您平時的包被,走到摘星樓的最高層,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廊道,在大火裏一起殉難。”


    王逸喃喃道:“我從小就怕大火,我已經記不清小時候的事了,但我總記得小時候眼前似乎有場大火,通紅通紅的大火。”


    王大娘平複一下情緒,道:“了然師傅熟悉宮裏道路,帶著我倆逃了出來,我們先逃到了太原,一年以後又到了襄樊。這時局勢已經平定了,但小姐說了,讓您遠離皇城,遠離朝堂,也不要去清家,就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過一世。於是我就帶著您,準備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


    這時葉七已經回來,站在那裏問道:“姑姑為什麽不讓你們去清家?”


    王大娘哭道:“小姐說了,她對不起母親,更不願意讓我們連累清家。”


    葉七的淚水奪眶而出,哭道:“姑姑啊姑姑,你不知道奶奶多傷心啊,差點就跟著你去了,如果早知道表哥還在,奶奶就寬慰多了。”


    了然和尚道:“到襄樊後我就出了家,留在那裏修行。一年前我發現情形不對,於是開始留意,發現有人在到處找人。後來五鬥米教找人的聲勢越來越大了,我發現他們要找的人就是你,於是我秘密地去了蜀郡,找到清婆婆,告訴她你還在世上,現在有危險,清婆婆立即安排接你去蜀郡。”


    葉七接著說:“我和我哥哥帶人到了襄陽,正好得知你和冒襄也到了襄陽趕考。冒襄的姐夫和薛家是至交,我們和薛家也相熟,所以我和我哥哥分工,他去冒家莊接桂姨、了然師傅,我留在襄陽,找機會帶你走。碰巧我和湘雲姐一見投緣,所以我就住在薛家,那天在歸元寺巧遇也是我知道你們要去廟會,拉著湘雲姐去提前等著你們。本想找個時機跟你說明情況,然後帶你離開襄陽,沒想到事情突變,官府居然提前下手抓了你和冒襄。我隻好另想辦法,探到巡檢司要把你們押送進京,五鬥米教準備在半路劫人,我就將計就計,趁著混亂把你搶了出來。”


    王逸站起身,先走到王大娘麵前跪下,王大娘連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之前是為了瞞著外人,才冒充您的親娘,如今實情已經告訴您,奴婢再不敢受大禮。”


    王逸道:“我這是感謝您的救命和養育之恩。今後我就喊您桂姨,您就是我母親的親姐妹。”


    桂姨連忙拉起王逸道:“我從小就跟著小姐,小姐做了皇後我還在她身邊,她是我的主人,為她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王逸轉身對了然和尚和葉七各自躬身作揖,說道:“謝謝師傅和七妹妹的救命之恩,”


    了然和尚起身合掌道:“不敢當殿下大禮。”


    葉七蹲身還禮,低頭不語。


    王逸道:“既然我已經知道父母的真實身份,那我就不得不用原來的名字——魏啟了。我母親希望我遠離皇城和朝堂,我也不願到父母的傷心之地,所以我還是決定去蜀郡。”


    葉七眼睛一亮道:“表哥,我們什麽時候走?”


    魏啟道:“事情挑明了,我們的行動也要光明正大,否則還會橫生枝節,甚至給清家造成很大的麻煩,所以還是等到於易簡回來,說明的好。”。


    了然和尚點頭道:“是啊,殿下身份特殊,一舉一動都要慎重。”


    葉七道:“我派人給奶奶送信,聽奶奶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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