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將亮,微弱的陽光透過窗戶照臥室裏,床單整潔,被子疊得一絲不苟。


    楚子航把筆記本電腦合上。


    他怎麽也沒有預料到,這次的任務目標竟然是路明非。


    他是認識路明非的,而且對他印象深刻。


    十五歲的時候,也就是他初三時,這座城刮過一場台風,台風刮來了大雨,像是一條河從天上往下澆,也像是這座小城淹在了一掛瀑布裏。


    學校裏的家長們大多都開著豪車,或讓司機開著豪車來接孩子回家了,隻是終究有些人無人來接。


    那天他親眼看著路明非衝進雨幕裏,有點後悔沒有叫住他——說不定他能載路明非一程呢?


    但現在想來,楚子航覺得幸虧當時沒有叫上路明非,否則如今路明非怕是吉凶難料。


    他剛剛看了諾瑪發給他的資料。


    路明非是一對血統很高的混血種夫妻的後代,因為他的雙親血統實在太高,路明非很可能出生就是一條死侍。


    楚子航不明白秘黨為什麽會允許兩個血統超高的混血種結合,照理說a級及以上混血種的婚姻都需要申請審核,而有可能生出死侍的結合申請斷然會被駁回。


    這其中必定有什麽原因,隻是檔案裏沒寫,楚子航也不甚好奇。


    反正根據諾瑪給的資料,路明非的血統雖然還沒覺醒,但也隻是時間問題,而他現在是個人類,不代表他血統覺醒後不會失控墮落成死侍。


    因此學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人觀察一下路明非,看看他有沒有要覺醒或變身的征兆,等他快高中畢業時,學院會來招收他入學。


    如果路明非血統覺醒後墮落成死侍,學院就幹掉他。


    如果他覺醒後沒有墮落,學院就招收他,這樣又會多出一位血統極高的天才學生。


    死侍或天才麽……


    楚子航對路明非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雨夜,他很難想象那個拿外衣裹住腦袋,像喪家之犬一樣衝進雨幕裏狂奔的男孩會變成一條死侍。


    檔案上說路明非近期出現了異樣——他的叔叔嬸嬸說他失蹤了一天。


    秘黨對路明非的觀察是間隔性的,大約半月到一個月一次,畢竟在這片古老神秘的大地上,秘黨也不敢做得太過囂張。


    路明非“失蹤”期間,秘黨並沒有觀察他,是靠著諾瑪監控他叔叔嬸嬸的手機才得知他失蹤的消息。


    諾瑪給他的任務就是去接觸路明非,探究他失蹤的原因,失蹤期間發生了什麽,再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回來後寫一篇盡可能詳細的報告上交,幫助上麵判斷路明非是否出現了覺醒征兆。


    當然,有鑒於路明非已經快畢業了,學院馬上就要招收他,任務允許楚子航向路明非透露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隻要不直接跟龍類、混血種還有死侍扯上關係就行。


    默默地把檔案與任務回憶了一遍,確認沒有錯漏,楚子航從桌子上拿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裏是一對黑色的美瞳。


    楚子航打開燈,不太熟練地把美瞳戴上。


    或許是因為暴血的副作用,最近他的血統越來越不穩定了,有時無意之中便會點亮黃金瞳,而他毫無所覺。


    所以在學院之外的地方,他開始戴著黑色的美瞳,這樣即便無意中點亮了黃金瞳,也不會被發現。


    接下來就是去路明非家登門拜訪了。


    楚子航突然陷入沉思——普通的登門拜訪,應該怎麽做?


    楚子航自己的數據庫裏沒有這方麵的知識,在“上網搜索”和“問別人”之中,他選擇了後者。


    撥通自己剛剛認識不久的女助理的電話,楚子航開口道:“蘇茜……”


    ……


    早上八點。


    考慮到現在是寒假,路明非醒得很早。


    平時裏他都是躺到日曬三竿,嬸嬸河東獅吼,才會從暖洋洋的被窩裏爬出來,接受現實刺骨的冷風。


    嬸嬸總是要對路明非的懶惰大加批判,又對路鳴澤的呼嚕充耳不聞。


    路明非自己倒是一點不覺得羞愧,當初為了追陳雯雯,他一馬當先加入了文學社,雖說心術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好歹也跟著讀了兩本書。


    他很喜歡天才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的一句話——


    “不要因為睡懶覺,而感到自責,因為你起來,也創造不了什麽價值。你能在浪費時間中獲得樂趣,就不是浪費時間。”


    這句話十分地理智,激勵著路明非毫無心理負擔地睡了整個高中的懶覺,且睡得分外香甜。


    路明非一直覺得,他加入文學社,最大的收獲自然是能跟陳雯雯朝夕相處,而第二大的收獲便是這句話。


    可惜自從恐怖分子基地那一天之後,路明非就很難睡懶覺了。


    或許是“覺醒”帶來的副作用,他不僅身體越來越健壯,精力也越來越充沛,往往睡上六七個小時就神完氣足,想睡也睡不著了。


    從床上穿衣服起來,路明非視野餘光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幾乎一字未動的寒假作業。


    然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反正不會寫,別看了,看了傷心。


    他如是告誡自己。


    推門走出臥室,路明非耳畔被路鳴澤震天的呼嚕聲充斥。


    路明非看過一本書叫老殘遊記,裏麵提到老虎時,說虎有“虎威”——


    “因四麵皆山,故氣常聚,一聲虎嘯,四山皆應。在虎左右二三十裏,皆是這樣。”


    路鳴澤身在客廳沙發,四麵皆牆,亦有氣常聚,一聲呼嚕,四牆皆應,回蕩不休。


    他雖沒有什麽虎威,但路明非觀他肥碩的體型,覺得路鳴澤倒是頗有“豬威”。


    此刻叔叔嬸嬸應該也還在睡覺,看昨晚他們的黑眼圈,一時半會估計是醒不了。


    路明非洗漱後,感覺有點餓,但又沒錢下去買早餐,便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剩飯剩菜,結果盤子比他剛洗過的臉還幹淨。


    走出廚房兩步,他就聽見有敲門聲。


    這敲門聲莫名地有穿透力,能透過路鳴澤的豬嘯傳進路明非的耳朵裏。


    而且敲門聲節奏始終如一,分外規整,聽著不像是人在敲門,倒像外麵有個節拍器成精了。


    路明非順勢走過去,給這位節拍器精開門。


    一開門,路明非就愣住了。


    站在他麵前的是個修長幹淨的青年,穿著利落的白衣,黑色的圍巾垂下來,黑白界限分明。


    “楚子航?”路明非揉了揉眼睛。


    心說我難道是起猛了導致了幻視?可我喜歡的人是陳雯雯啊,我就是幻視了也得看見個陳雯雯才對吧。


    再不濟看見蘇曉檣也是個說法啊。


    這看見個男的算怎麽回事?


    就算楚子航是全校女生(可能包括個別男生)的夢中情人,他路明非也沒有奇怪的癖好啊,怎麽會出現楚子航的幻覺。


    “你好。”楚子航突然道。


    幹哦,幻覺說話了。


    “你……你好?”路明非用不確定的語氣回道。


    幹哦,我在跟幻覺說話。


    “我叫楚子航,是仕蘭中學的畢業生。”楚子航開始自我介紹。


    大哥你有必要自我介紹嗎?你是我的幻覺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況且就算你真的是楚子航,你也不用自我介紹啊,仕蘭中學誰不知道你這個全民偶像啊,你自我介紹不就像是周傑倫跟別人說我是周傑倫嗎?


    “我叫路明非,楚師兄好。”路明非跟“幻覺”道。


    “我聽說你失蹤了,所以來看看,這是禮物。”楚子航明明是來探望的,但這台詞從他嘴裏出來更像是個查案的警察。


    路明非看楚子航抬手,這才注意到他還提著兩個紙箱子,一個是罐頭,一個是牛奶。


    把箱子接過來,手裏沉甸甸的,路明非才徹底確認,這不是幻覺。


    路明非先道過謝,再隨手把禮物放在屋內牆根,也不邀請楚子航進去——進去幹嘛?感受豬威嗎?


    “楚師兄,我們……認識嗎?”路明非滿臉不解。


    “以前早操上見過,我給你們班的隊伍打分。”楚子航道。


    路明非心說鬼嘞,你這要也算認識,那全校的人你都算認識了。


    楚子航見有些冷場,開始回憶之前蘇茜教他的內容——帶著禮物登門就是蘇茜教他的。


    路明非卻突然開口:“楚師兄,你看我堂弟一直在打呼嚕,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咱們出去邊走邊聊?”


    客觀地說,路明非的提議是很合理的,即便在門口,路鳴澤的豬嘯也一刻未停,路明非和楚子航說話總有著一道吭吭哧哧的bgm。


    但楚子航就感覺有點棘手了。


    因為他問蘇茜的時候,蘇茜沒教過他該怎麽應對別人邀請他出門聊天的。


    當然,這不怪蘇茜,正常人家裏肯定不會邀請客人出門相談。


    但路明非有他自己的打算,除了路鳴澤的呼嚕聲太吵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他很餓。


    雖然不知道楚子航為什麽要來探望他,但他一直聽說楚子航家裏很有錢,既然這樣,他坑楚師兄一頓早飯問題應該不大吧?


    等到了外麵,聊到一半,他說自己有點餓了,出門急沒帶錢,問楚子航借幾塊錢買個煎餅果子,楚師兄總不好意思不借吧?


    楚子航當然不知道路明非在打什麽算盤,就這麽被他拉著出去了。


    ……


    街上。


    銘記著蘇茜教他的知識,要把聊天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楚子航主動開口道:“你有哪裏不是舒服嗎?”


    他剛才像個警察,現在像個醫生。


    路明非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楚子航應該是問他失蹤之後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啊,謝謝楚師兄關心。”路明非道。


    “方便的話,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麽突然失蹤了嗎?”


    如果蘇茜在這裏,一定以手覆麵——哪有這麽問問題的?迂回一下,旁敲側擊懂不懂啊?


    路明非隻當楚子航也有好奇心,把之前說辭搬出來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暈了,再醒了就過了一整天,什麽記憶都沒有。”


    “在哪暈的?”楚子航問道。


    現在他又像個警察了,仿佛在審訊。


    “我想想……”路明非思索著這座城裏有哪些比較知名的地標,“就在高架橋附近的一條路上,可以直通到高架橋入口的。”


    楚子航腳步猛地停住。


    “怎麽了楚師兄?”路明非好奇。


    “沒什麽,”楚子航深吸一口氣,“幾年前我在高架橋上丟了件很重要的東西。”


    路明非也不說話。


    丟了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他是懂一點的。


    小學的時候,路明非剛被送來叔叔嬸嬸家,許是因為剛到,叔叔嬸嬸對他很好,幾乎像寵路鳴澤一樣寵他,甚至更好。


    在小學裏路明非和一個女生玩得很好。


    那個女生有一隻很喜歡,很漂亮的洋娃娃,是金發的,像個公主。路明非有一顆很喜歡,很漂亮的玻璃球,是靛藍色的,有閃亮的碎銀點點,像夏天雨後入夜時的星空。


    大家玩玻璃球就是用自己的球去撞別人的球,誰撞到了就加一分。


    路明非拿著那顆漂亮的玻璃球,從來沒輸過,他每次贏的時候女生都抱著洋娃娃在一旁看,路明非贏一個球,她就歡呼一聲。


    有一天洋娃娃的一隻眼睛壞了,女生哭得很傷心,路明非就把自己的玻璃球塞了進去。


    後來他還是逢球必贏,女孩還是抱著洋娃娃給他歡呼,每次看到洋娃娃那隻星空似的靛藍色眼睛,路明非就覺得玻璃球還是他的,還在他身邊。


    畢業前夕女生把自己的洋娃娃送給他了。


    後來他上初中,爸媽已經好幾年沒來接他了,叔叔嬸嬸就漸漸對他不耐煩了,有一天他回家,嬸嬸說把他那些占地方的髒雜物都扔了。


    路明非跑過去看,洋娃娃和玻璃球都沒了。


    他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也許是洋娃娃,也許是玻璃球,也許是叔叔嬸嬸的寵愛,也許是別的什麽。


    街道兩頭春節時掛的彩燈還沒摘下來,跟著大紅燈籠一起在風裏搖擺。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沉默,喜慶氣還未散盡的街道像是突然多了兩團半灰不灰的刺蝟。


    “楚師兄你上的哪個大學啊?”


    本著坑楚子航一頓早餐的心態,路明非決定改變一下氣氛,換了個話題。


    “卡塞爾學院,在美國芝加哥。”楚子航即答。


    卡塞爾學院的名字沒什麽不能說的,美國教育網站上都能查到這個名字,隻要不泄露卡塞爾學院到底是幹什麽的就行。


    “沒聽說過啊,”路明非好奇,“是不是那種很小眾很牛逼的學校。”


    “是私立大學,名氣很小。”楚子航道。


    這也算是實話,如果名氣方麵不考慮混血種世界的話。


    “不愧是楚師兄!”路明非當即一個馬屁拍上去。


    楚子航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是來觀察路明非,怎麽好像現在聊天的主導權在路明非那裏了?


    “真羨慕楚師兄你能出國,我能考個一本就算撞大運了。”路明非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


    “你可以考慮一下卡塞爾學院,”楚子航道,“申請就能過。”


    當然,隻限於路明非。


    “楚師兄你別開玩笑了,你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啊,你申請哈佛牛津估計都是‘申請就能過’,我估計申請個美國野雞大學都費勁,”路明非道,“而且卡塞爾學院不是私立大學麽?學費肯定貴得離譜,估計把我叔叔的寶馬賣了都不一定夠。”


    “資質優異的人可以免學費。”楚子航道。


    現在的楚子航看起來有點像給野雞大學當中介的,還是黑中介,想方設法勸人上套。


    “免學費?”路明非眼前一亮,隨後搖頭,“算了,都說是要資質優異了,這種好事我肯定是沒機會了。”


    下次再去那個世界,他一定要試試珠寶首飾,黃金白銀之類的東西能不能帶過來。


    要是可以的話,他就發財了。


    或者帶不過來,他從托尼那學點科技也行啊,到時候在自己這邊申請個專利,再賣出去,估計也能賺不少錢。


    不過一想到要學習,路明非就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腦袋空空不說,就連肚子都顯得更餓了。


    正好氣氛也算烘托得差不多了,路明非正要跟楚子航借錢,就看見楚子航麵色微微一變。


    下意識地順著楚子航的視線看過去,路明非看到了一輛很熟悉的車。


    是邁巴赫。


    楚子航眼皮微微顫了一下——他見不得邁巴赫。


    偏偏邁巴赫還正好停在他們兩人身前。


    後座的門被打開,蘇曉檣穿著一身紅衣走出來,像一團流動的火,躍躍簇簇。


    “路明非?楚師兄?!!”蘇曉檣滿臉震驚,“你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


    路明非眼前一亮,暗道一聲“好!”


    又來一張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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