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看到向戎突然躥出來的時候,杜乘鋒是真被嚇了一跳。


    好在他眼下是騎著馬的,這匹戰馬還是當初劉燕然送給他的,雖然肯定到不了頂尖好馬的地步,但也能稱得上是戰馬了,至少也還是個四條腿的。


    四條腿比兩條腿跑得快,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騎著戰馬的他能躲過大戟的揮砍,自然也是正常的。


    所以這向戎在吃驚什麽?難道說他會覺得自己能跑得比馬快?


    “呦?你還紋身了?”


    起手一句垃圾話幹擾對手思路,杜乘鋒掄起手中大刀便是一記火刀。


    熾烈火刃是劈出去了,但杜乘鋒卻跑得更遠了。


    傻子才不跑,那向戎身上的發光紋身明顯不對勁,更何況對方手裏甚至還拿著一杆一看就極為離譜的大戟——之前幾次因為距離比較遠,他倒是沒看清楚這大戟的樣子,此刻接近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到底是怎樣一柄凶殘的怪物。


    那纏繞著紅色綢布的戟杆,竟是一條足有九尺長的慘白脊骨,而在這脊骨的頂部,卻生著兩顆骷髏頭,一顆骷髏頭吐出大戟橫刃,另一個骷髏頭卻仰天吐出大戟尖鋒。


    和杜乘鋒在武庫中看到的那些戰戟不同,這兩支戟刃卻都如同稀世寶劍一般,僅僅隻是看上一眼,就讓人遍體生寒。


    這與其說是一件兵刃,倒不如說是一件藝術品,隻是這一支還沾著鮮血的藝術品,其造型怎麽看都有些過於殘酷和血腥。


    “好凶惡的兵刃!”


    杜乘鋒不禁讚歎出聲。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兵刃居然還能做成這個樣子,那囂張蠻橫的造型,簡直就像是遊戲裏的武器皮膚一樣酷炫。


    好厲害,真的好了不起,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這樣一柄威武的大戟。


    真的,好想要。


    “哈!”


    駁馬調頭,原本打算逃跑的杜乘鋒竟又扭頭衝了回來。


    馬不停蹄的架勢,竟是比剛才逃跑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


    “???”


    揮動大戟擊破熾烈刀光,項戎這邊才準備繼續追擊,卻看到了對手拍馬衝回來的這一幕。


    項戎的腦子登時便不夠用了。


    對手逃跑,他能理解,畢竟在這之前,他們就從未正麵交戰,這揮動火刃的怪物明顯是有些畏懼他的——可這一刻,那怪物卻方法突然轉了性子,甚至敢對著他直衝過來!


    這怪物是瘋了嗎?居然還敢朝他衝過來!


    “找死!”


    項戎掄起大戟,力貫千鈞,便是要讓這怪物當場血祭神兵!


    即便眼前這怪物已經能夠以虎狼為食,但現在的他在經曆了這場殺戮之後,卻已然磨練出了足以改變現實的,強硬意誌!


    然而就在霸王大戟與那熾烈刀光,即將撞在一起的時候。


    項戎的視線卻突然捕捉到了,藏在那熾烈刀光之後的,一點寒芒。


    “卑鄙無恥!”


    左手一拍腰間,藏在腰帶中的百煉軟劍鏗然出鞘,柔軟的百煉鋼此刻幾乎都擰成了麻花,才算是將那柄飛擲而來的無鋒重劍纏了下來。


    這把無鋒重劍,項戎簡直太過熟悉。


    這分明是阮山濤的隨身佩兵。


    居然還藏了這種暗手,是準備用這柄兵刃來給阮山濤報仇嗎?


    很遺憾,這種東西,毫無意義。


    “嗡——”


    右手霸王大戟與那熾烈刀光相對,項戎左手的百煉軟劍卻也已經揚了起來,海量的煞氣匯聚於劍身之上,這一道劍光足以開山裂石!


    但這持劍的左手,卻沒能揮下去。


    隻因為,一隻大手,儼然已經卡在了他的腕子上。


    “什……”


    直到這時,項戎才意識到,劈在那霸王大戟之上的,僅僅隻是一把熾烈火刀。


    而那持刀之人,卻早已在火光的掩護之下,欺身近前!


    長戟輕鬆將熾烈火刃淩空刺落,但另一隻大手,卻也已經揪住了項戎的領子。


    這幅姿態,項戎簡直再熟悉不過了,這分明就是草原上最流行的博克摔跤!


    “喝!”


    吐氣開聲,項戎沉腰坐馬。


    的確,他也承認,對方能想出在關鍵時候棄刀近身的法子,也算是有些急智,但對於已經磨練出強硬意誌的他來說,又能算什麽呢?


    強硬的意誌,可以改變現實!


    “嘿!”


    就在眼前那怪物準備發力將他掀翻的時候,項戎也猛地發力,滿身的羽毛紋樣爆發出刺目的光亮,一時間竟是讓他變得力大無窮!


    緊接著,天旋地轉。


    項戎還是飛了起來。


    直到整個身軀砸在地上,項戎都沒辦法理解,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明明他的意誌已經如此強硬,明明他已經擁有了改變現實的力量,為什麽還會,為什麽還會……


    “一把老骨頭了,還跟我比摔跤。”


    雙手鎖死向戎的臂膀,杜乘鋒不禁看了看自己那粗壯的胳膊,又看了看向戎那隻能算是稍有鍛煉痕跡的身板。


    他隻覺得,這老登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老話說拳怕少壯,這老登都一把年紀了,又怎麽敢跟他比拚力氣?


    要知道,哪怕沒學摔跤之前,他空手打架,也是未曾輸過的。


    “你……”


    看著那怪物臉上的自信模樣,項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不是沒能改變現實,他甚至一度做到了,在強硬意誌的驅使之下,他的身軀已經爆發出了不可能存在的偉力。


    但這份足以改變現實的強硬意誌,卻撞上了,另一重現實。


    他的猶豫,他的迷茫,他的疑惑,他的遲疑,他的貪婪,他的執著,他的計劃,他的決策……從他需要想辦法應對這個怪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個徹底。


    明明以他的實力,別說這阮山濤的弟子,就算是阮山濤本人,他也是說殺就殺,根本不需要思考任何辦法——可偏偏是這一次,偏偏就是這一次,他卻是想的多了些。


    一失足,卻成千古恨。


    “嗚!”


    就在這個時候,項戎的胸腹之間卻驟然一痛。


    是了,博克摔跤,本就是模仿自披甲勇士們的戰場搏殺,那些膀大腰圓的草原勇士們在將敵人摔在地上後,便會摸出腰間的小刀,順著甲片縫隙捅進去。


    一柄,兩柄,三柄,五柄……足足二十五柄各式短刃捅在項戎身上,一時間竟是將項戎捅得如同篩子一般,渾身是洞。


    直到確認向戎有進氣沒出氣之後,杜乘鋒這才從向戎身上爬了起來。


    他居然,做到了。


    不過這種事,做到了才是正常的,畢竟為了這一次近身搏殺,他幾乎可以算是拚上了性命——不管是以刀抵戟,還是空手近身,中間但凡有一點差錯,他都會橫屍當場,要知道這可是向戎,是草原國師,是與阮山濤相差無幾的恐怖怪物!


    但也正是因為阮山濤的存在,他才會如此兵行險著。


    “為什麽……”


    就在杜乘鋒起身的時候,地上的項戎,卻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為什麽你這樣的天賦英才,卻甘心給那南陳當狗……難道就是因為我殺了伱的師傅嗎?難道就是因為阮山濤?”


    “……其實不是。”


    聽到瀕死的向戎居然這麽問,杜乘鋒不禁撓了撓頭。


    那確實不是,畢竟他跟阮老頭真不熟,雖然對方確實讓他去山裏聽課來著,可他這邊連一節課都沒上,那阮老頭就已經死了。


    僅僅隻是一麵之緣而已,又哪來的報仇這一說?


    “這樣吧,你也要死了,那我就實話實說吧。”


    歎息一聲,杜乘鋒蹲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向戎。


    “首先我不是陳人,然後我也不是為了報仇……行了別張嘴了,我知道你要問什麽,阮老頭講的仁義我也知道,不過我沒聽過課,也不是為了那個。”


    說到這裏,杜乘鋒看著向戎的雙眼。


    “我隻是很想試試,能不能把你們全都打死。”


    “隻是……這個?”


    倒在地上的項戎目瞪口呆。


    這怪物會動手的理由,他想過太多種結果,像是為了師傅報仇,為了仁義而戰,為了南陳朝廷,亦或者為了自身晉階……可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怪物與他交戰的理由,居然這麽離譜。


    就是因為這個狗屁倒灶的理由,他們就要打成這樣?


    就是這個狗屁倒灶的理由,打斷了大楚複興的大業?


    “隻是這個。”


    杜乘鋒點點頭。


    “雖然我也知道我該走,但是不試試的話,我晚上睡不著覺。”


    或許這就是阮老頭教給他的,最為重要的東西了,雖然雙方未曾有過什麽真正的授課,但老頭卻用生命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想做,就去做。


    想做什麽事就去做,不要等到老了再後悔一輩子。很多事情錯過了那個時間之後,即便再怎麽補救也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當然,這種隨心所欲並非是毫無代價的,它需要能力,需要力量,需要勇於擔負這份責任的勇氣,哪怕會為此付出生命。


    所以,這偌大的兗州城中,隻留下了他一個人。


    就像年輕時候的阮山濤,會以一己之力,對戰整個建康都城的太學生一樣。


    的確,這種舉動毫無意義,甚至顯得有些愚蠢,但就像他說的那樣,如果不留下來試試,以後午夜夢回,想到自己居然怯戰而逃,他晚上真的會睡不著覺,而向戎那強橫無匹的身姿則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不管他去到哪裏都不可能安定下來,他會擔心,他會恐懼,他會怕向戎什麽時候帶著草原騎兵殺過來。


    隻用了兩擊就殺死了阮山濤,這個叫向戎的男人實在是太過強大,曾幾何時,杜乘鋒也曾數次想象過,他與這向戎之間如果展開戰鬥,會是怎樣的場景——可每次想象的結果,卻都是他被瞬間殺死,整個軀體都被那聲勢浩大的劍芒徹底抹除。


    不能與向戎交戰,不能直接與向戎交戰,他無數次的這樣告誡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猶豫不前——也就是在他猶豫不前的時候,那向戎卻主動開始掄起大戟,殺戮起那些草原甲士來。


    是某種特殊的草原戰法嗎?通過殺戮自己人來增強實力?杜乘鋒不知道。


    他隻知道,不管敵人怎麽做,他都需要試試。


    如果連最起碼的嚐試都不敢,那他這一身實力,難道隻是擺設嗎?


    畢竟,不是每次,敵人都會等你準備好再動手。


    所以,隨心而動,隨刃而行。


    “真的跟別的事沒關係,我隻是想試試能不能打死你們,很想試試,僅此而已。”


    看到地上的向戎仍舊是那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杜乘鋒不禁歎息一聲。


    “當然,現在是做到了……感覺很爽,就像是終於拉出來一樣,輕鬆愉快。”


    一邊這樣說著,杜乘鋒卻一邊伸出手去,嚐試去摸那柄凶惡大戟。


    是了,雖然嘴上說著隻因為那個,但真正讓他回頭的理由,卻還有這杆大戟——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這麽一柄藝術品一般的兵刃,誰都不會。


    但地上的項戎卻沒有看到這些小動作,失血過多的他已然失去了視線。


    而他的意識,卻還停留在剛才的簡短對話中。


    隻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嗎?隻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隻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就打斷了他複興大楚的計劃?


    僅僅就隻是這種東西?


    “怎麽可能……”


    項戎的眼中滲出了鮮血。


    僅僅隻是這樣的理由,僅僅隻是因為這屎一樣的理由,居然能戰勝他那已經能夠改變現實的堅強意誌?僅僅隻是因為這樣的理由,這怪物就能變得比他還強?憑什麽?到底憑什麽?


    明明他已經為大楚的複興付出了那麽多……明明是他更強才對!


    “恨啊……”


    生命的最後一刻,項戎目眥欲裂。


    “我好恨!”


    轟——


    就在杜乘鋒即將觸碰到大戟的一刹那,倒在血泊中的項戎卻猛然炸成一團火柱!


    “什……”


    腥紅的火柱帶著鮮血的腥臭,驚得杜乘鋒連忙飛身退去——他可是還記得,這個叫向戎的草原國師,可是曾兩招就擊殺了已經化身怪物的阮山濤。要知道當時的阮山濤可是已經紮根於整個滋陽山,可卻仍舊被這向戎用某種不知名的手段當場擊殺。


    剛才在交戰的時候,他還在好奇,這向戎為什麽直到最後,都沒有用出那份不知名的恐怖招數,可現在看來的話……


    “……嗯?”


    眼看著有東西從那血色火柱中探出,杜乘鋒卻微微一愣。


    從血色光柱中探出的並非是向戎的手,反而是一隻巨大的鳥爪,緊接著便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四隻巨大的鳥爪如同百煉刀鋒一般銳利,隻看那鳥爪的大小,甚至能輕鬆抓起一頭公牛!


    與此同時,卻有刺耳的聲音,從鳥爪中央的口器中傳了出來。


    “好恨,好恨……”


    腥紅的火柱瞬間變得漆黑。


    好恨,好恨,項戎從未有過如此的憤恨,恨這世道不公,恨這蒼天無眼,恨這世間萬物,他憎恨這眼前的所有一切!


    所以,他還不能死。


    他還沒有釋放這刻骨的憎恨,他還沒有報了這世間的血仇,他還沒有複興大楚,他還沒有做到他想做的……他絕對不能死,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在這裏!


    就像楚人崇拜的不死鳳凰那樣,即便已經燈枯油盡,他也會在烈焰中重獲新生!


    “我好恨!”


    十八對鋼鐵羽翼撕裂血肉舒展開來,遮天蔽日,腐臭的血雨從半空中落下,帶著撕心裂肺的哀鳴。


    而項戎,也睜開了那四雙已經瞎掉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麵上那個唯一站立的人影。


    漆黑的尾羽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銳利如百煉劍鋒。


    第二更送到,加了點班,所以來的有點晚,大夥見諒。


    另:感謝大夥投出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持。


    今天不掄大錘了,加班給人加暈了,我去睡會,大家早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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