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千暮和湛露循著柳琦諾和戴佩玖給的地址去找那戶人家。


    到了那處地方,便發現。


    夜靜謐的有些可怕,那處宅子周圍的氣氛有些詭異。


    湛露和千暮對了個眼神,麵前的屋舍被一層結界籠罩在內。


    湛露伸手試探了一下:“這結界很強。”


    千暮試了試:“確實強,但是比上次假金烏鏡中的結界弱很多。”


    “可以破。”


    說著,千暮便施法打破了麵前的結界,救人要緊,多耽擱片刻就多一份風險。


    即便這樣,仍舊晚了,打破結界進入院子裏時,院子裏已經躺著幾具屍體了。


    一對中年夫妻,還有一個小男孩。


    隻有一個女孩還活著,那女孩又瘦又黑,穿著也破破爛爛的,形象和柳琦諾的描述能對上。


    女孩回頭看了一眼進來的兩人,隻看了一眼,便事不關己的回頭走向了院中一個女子的麵前。


    那女子一身銀白色月光華服,優雅的坐在空氣中,她身下並無任何支撐她的物體,她卻如同坐在一把舒適寬闊的椅子上一般。


    端莊又優雅,透著幾分高貴的氣質。


    她左斜後方站著一個身著黑袍的男人,那男人臉上用麵具遮住了半邊,看著有幾分陰暗。


    右斜後方站著一位拄著拐杖的華發老人。


    兩人見湛露和千暮進來,便自覺往前兩步,把女子護在身後,做出一個保護的姿態。


    坐著的女子並沒拿湛露和千暮當回事,她連坐姿都沒換一下。


    隻是淡淡的看了兩人一眼。


    本打算不做理會的。


    眼神餘光卻看到了千暮腰間佩戴的掛飾。


    那掛飾是一個圓形的玉佩,玉佩上刻著‘蒼辰山’三個字。


    那是蒼辰山派弟子都必備的物件。


    女子古井無波的眸子裏閃過一道懷念的光,瞬息之間又恢複成一片死寂。


    她揮退了護著她的兩人。


    “別傷他們,我不會有事。”


    男子和老者聽命退回了原位。


    小女孩走到那女子麵前:“謝謝您,讓我得到了解脫。”


    “按照約定,我把我的魂魄獻給您,你拿走吧!”


    說著小女孩閉上了雙眼,坦然的迎接即將麵臨的死亡。


    女子卻道:“我現在沒法取你的魂。”


    她視線滑過湛露和千暮:“那兩位客人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殺,他們是來救你的。”


    聽了她的話,女孩臉上卻並無喜色,她並不需要誰來救她,也已經沒有人能救得了她了。


    如今她已經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她殺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她知道,不忠不孝之人,就該下地獄,隻是她不想下地獄。


    所以她把自己的魂魄拿來和魔做了交易。


    她受夠了父母的打罵和折磨,她在家卑微到了塵埃裏,卻換不來父母對自己的哪怕一點點愛。


    她每天看著父母和弟弟和樂融融,父母看著弟弟笑靨如花,一看到她就如同看到髒東西一般厭惡。


    那種落差感,刺痛感,她受夠了。


    他們從未愛過她,一絲一毫,卻要把她嫁給一個老頭做妾,來換取一筆豐厚的錢財,供幼弟衣食無憂。


    所以在她十四歲生日到來之前,她對月魔許了願,她願意用她的魂魄,把他們都送下地獄。


    隻是她自己不願意去地獄了,她也不奢望來生,她隻想殺了他們所有人。


    她是不孝的,她是罪惡的,她並不奢望救贖。


    她對千暮和湛露道:


    “謝謝你們的好意,隻是,請你們不要救我,我願意把我的魂魄給月魔,這就是我最好的歸宿。”


    女孩說完看著地上的屍體補充道:“他們都是我殺的,是我求人幫我殺的。”


    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勇氣親自動手,她恨她的家,她恨家裏的每一個人,可是她卻做不到親自動手,她害怕殺人。


    “我求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法,好不容易才從他們手中解脫出來。”


    “本來也有其他的解脫方式,我曾經逃跑過,試圖脫離他們。”


    “隻是,獨自在外的那些日子裏,我仍舊睡不好。”


    “我會在早上早早的醒來,怕起晚了,鞭子抽到自己身上,又得忍受那種皮肉撕裂的痛。”


    “我也會在晚上頻頻驚醒,害怕被潑一臉潲水,怕被潲水嗆到。”


    “走在路上,聽到馬鞭聲,我就會渾身顫抖。”


    會想起鞭子抽在自己身上的痛。


    “別人談話的聲音大一點,我就會想找個角落躲起來,生怕下一刻拳腳就招呼到我身上。”


    “即便脫離了他們,我每天仍舊過的擔驚受怕。”


    說到這裏,女孩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


    像是在嘲諷自己的一生。


    “後來,我還是被他們找了回來。”


    “不出所料的,被他們毒打了一頓,他們把半死不活的我丟在地上,我弟弟幸災樂禍的在我身上撒尿。”


    熱尿澆灌的傷口,火辣辣的痛。


    “我從來都沒有穿過幹淨的衣服,沒有睡過暖和的床鋪,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她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沒有痛苦,沒有傷心,有的隻是麻木,像是憋了很久,要把這些自己經曆的事情,當成別人的故事一樣,說給別人聽。


    “我曾經渴望過有人能把我從這糟糕的遭遇中拯救出去,讓我解脫。”


    可是那時候沒人來救她。


    “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了。”


    因為她發現,就算被救了,她也仍舊活在父母帶給她的陰影中。


    那些傷痛不可磨滅。


    從新被父母找回之後,她就不再渴望被救了。


    “所以,你們回去吧。”


    湛露道:“行,你不希望被救,我們便不會插手。”。


    她們本來是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上他們要找的此次事件的魔。


    順便再救個人。


    結果人家不讓救,人各有誌,別人不讓救,便遵從別人的意願。


    隻是麵前這魔,似乎好像和心魔又沒有什麽關係啊。


    湛露有些失望。


    不過她還是開口問那坐著的女子:“所以你也是被人稱作月魔,做著自詡正義的事?”


    天下魔都差不多,湛露不知道麵前這個看著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魔是否也和心魔一樣。


    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成魔,而後被人們附上了一個名為月魔的名字。


    女子麵無表情,聲音冷淡:“首先,我不是被稱作月魔,而是我就叫月魔。”


    “我們魔族中的貴族,出生命名,名字中就帶有魔字,這是貴族的象征。”


    湛露點點頭,她聽說過有魔族,和魔是有些區別的,不過她沒遇見過,這是第一次遇到。


    月魔和她們在找的心魔不同,月魔是天生魔族,和仙修墮魔的,內心被黑暗吞噬入魔的都不一樣。


    月魔冷淡的聲音繼續道:


    “另外,我做的事是罪惡的,我從不認為我做的是正義的事。”


    她頓了頓,語速放緩了些,聲音有些憂傷的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做這些。”


    “我求的,不過和她一樣,也隻是一個解脫罷了。”


    隻是她能幫別人解脫,卻不能讓自己解脫。


    “你們倆竟然能破我的結界,不如也試試看,能否殺了我。”


    女子說著,從那空無一物的椅子上站起來,往湛露和千暮麵前走了幾步。


    千暮立即站在湛露的前麵,把她護在身後。


    怕月魔對湛露動手。


    卻不想,月魔並未攻擊他們,也沒靠近。


    而是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距離保持的剛剛好,不會冒犯到湛露和千暮的安全空間。


    她身後的男子卻緊張起來,生怕她受到傷害,緊隨其後,就要上前保護月魔:“主上,不可。”


    月魔揮手一道屏障,把自己的左右護法隔在一個空間中,讓他們無法到她身邊來。


    淡聲道:“禦風,你知道的,我的所求。”


    “我從來都不需要保護,隻想求一個解脫。”


    就算沒人保護,她因為那個詛咒,也無法輕易死去。


    “讓他們試試吧,說不定我今日就能如願。”


    湛露有些不明所以,這本來應該是一個敵對的局麵。


    不管怎麽說,月魔也是魔,而且也是一個即將要取人魂魄的魔。


    是應該在逢魔必誅的名單裏的。


    怎麽著也應該是,她和千暮要除魔,而月魔要麽逃,要麽打敗他們之後再逃。


    結果眼下,對麵的毫無戰意,還把自己的手下禁錮了起來,不讓手下幫忙。


    湛露很是不解,小聲問千暮:“千暮,這是一種新型的陰謀詭計嗎?”


    千暮:“......”。


    湛露繼續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要求。”


    “求著人殺自己的。”


    “我這過去兩百年是有多封閉,與人間新形勢完全脫軌了。”


    千暮:“從前我也沒遇見過。”


    湛露:“那今日我們是中獎了,一夜遇見倆。”


    先是那女孩,請求月魔殺了她,結果現在,月魔不殺那女孩了,反過來讓他們殺自己。


    這是何必呢?


    “不是,我問一下,有什麽過不去的坎,為什麽非要一心求死?”


    “有些人為了活,為了能重回這人間,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從那往生界爬回來。”


    是,她就是那個為了重回人間,付出努力從往生界爬回來的人。


    千暮溫柔的拍怕她的後背給她順順氣,怎麽說著說著,還把自己說氣憤了呢?


    “總之呢,我們今晚過來確實是打算救人的,現在,既然不需要我們,我們就告辭了。”


    “多有打擾,後會無期。”


    湛露說完拉著千暮就往外走。


    月魔一個閃現出現在他們前麵,擋住他們的去路。


    她也不想的,隻不過一上來就讓人殺了自己,確實有些不合理。


    索性激怒對方,讓對方對自己起殺意,等對方攻擊她要害時,她不躲便是。


    湛露無語,她就知道,世間就沒有好魔。


    她不過就是以退為進,想看看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不,對方就暴露了吧,就準備開打了。


    她放開千暮的手,做好應戰準備。


    月魔一揮手,月光下,冰藍色蝴蝶飛向兩人。


    湛露和千暮紛紛躲開,剛躲開又一道淩厲的冰藍光芒分成兩道,分別攻向兩人。


    湛露用一道水柱打落藍光。


    而後藍光發散開來,變成細小的一道道光點,隻是別看它細小,打到身後的牆體,能讓牆體頃刻崩裂坍塌。


    湛露用傘擋住藍光攻擊,凝成的露珠環繞著她,打落傘麵覆蓋不到的攻擊藍光。


    而後露珠化成和藍光一樣細小的針狀,攻擊向月魔。


    千暮一招凍住所有攻向自己的細小藍光,一劍揮出,萬千冰柱攻向月魔。


    兩人合力攻擊時,月魔卻撤了自己淩厲的攻擊,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內心有些期待的等待著兩人合力攻擊的招式降落在自己身上。


    眨眼之間,露珠針和冰刺同時穿過她的身體,一瞬間把她紮了個千瘡百孔,支零破碎。


    被屏障擋住的老者和男子都慌亂的想辦法,要破除屏障前來救人。


    湛露和千暮也明白了,月魔並不想傷他們,剛才月魔攻擊他們的招式,看似淩厲,實際上卻不是殺招。


    她隻是想要誘使兩人發動攻擊。


    也是,一個滿眼刻著死誌,渾身上下都毫無一點向往生的氣息的魔,又怎麽會有那麽強的好勝心呢?


    從始至終,月魔都從未散發過一絲殺氣,她並不想動手傷她和千暮。


    湛露回顧了一下,進入小院之後的點點滴滴。


    月魔本是打算無視他們的,是因為看見了千暮腰間門派的掛牌之後,才對她們轉變了態度。


    或許她是與蒼辰山的什麽人有糾葛,選擇了優待他們。


    湛露趕忙過去,想要施放治愈法術。


    剛才是她誤會月魔了,魔可能也不全是十惡不赦的。


    也有如月魔這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錯的,然後一心求死的魔。


    隻是還不等湛露施法,月魔的身體便一點點重新凝聚起來,不消片刻,便恢複了原樣。


    她睜開眼睛,失望的情緒在眼底流淌。


    “即便是他的後人,還是不行嗎?還是不行啊。”她喃喃:“永生不滅,永生,何其漫長。”


    那個詛咒她的人,何其的狠心啊!


    明知道她喜歡人類,她被迫殺人類非她所願,還要讓她永生不滅。


    她從漂浮狀態,站到地上:“對不起,二位,剛才得罪了。”


    “如二位看到的這般,我乃不死之生。”


    她蒼白無力的擠出一個嘲諷的笑:“並非生來如此,而是被人下了詛咒。”


    “我並不想永生不滅,卻解脫不了。”


    “被迫做著吸食人魂魄的事情。”


    她又看了一眼千暮腰間的掛牌,閉了閉眼,沉吟片刻,淡聲道:


    “你們殺不了我,我也不想傷你們,你們走吧!”


    湛露看到她眼底難掩的失落和傷心,突然有些於心不忍。


    或許對於有些人來說,活著真的比死更痛苦吧。


    湛露:“或許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解脫。”


    月魔看向湛露,眼底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那點點微光代表著期望。


    湛露簡單的給出三個字,“離魂水。”


    而後繼續道:“雖然不能讓你死,但是可以讓你的魂魄不再聚攏,成遊離狀態,你會失去思緒,思想、感知,然後永久的沉睡下去。”


    湛露還想說,離魂水是可逆的,若是不想沉睡了,還可以解除。


    隻是不等她說完,月魔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這離魂水在哪裏可以找到?”


    湛露隻得收住話題,解答月魔的疑問。


    “離魂水是我無意中混合而成,現在沒有現成的。”


    她自己現在也沒時間,離魂水的材料得去往生界拿,她現在要解決心魔的事情。


    眼見月魔眼中那點點星光就要熄滅,湛露補充道。


    “我可以和你約定,一年之後,你若還需要,你便來找我。”


    “這一年裏,你再好好尋找一下活下去的希望。”


    說著湛露把一顆珠子拋向月魔,“這是我的本源露珠,循著這個,你便可以找到我。”


    “我叫湛露。”


    月魔收好珠子,友好的對湛露笑了笑,“謝謝,我會去找你的。”


    湛露回給她一個淺淡的微笑,“我更希望你永遠不要來找我,那樣我就會知道,你想好好活下去。”


    “我覺得,你魔不壞,我希望你能活著。”


    月魔隻是淡笑著,沒有回應湛露這個話題。


    離開之前,湛露問月魔,“對了,月魔,近日那些夫妻雙雙被殺的事件是你做的嗎?”


    月魔搖了搖頭,“不是。”


    湛露看她好似沒有撒謊,遂問道。


    “你這些打算怎麽處理?”


    她指的是院子裏的屍體。她問這話的目的,是為了確認月魔的處理手法。


    這種事情,月魔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那麽月魔以前都是怎麽處理的。


    她就是想知道,那些他們調查的人,到底全是月魔殺的,還是混入了一部分月魔殺的。


    如果全是月魔殺的,此次事件就沒有什麽調查必要了,就又是一樁與心魔無關的事情。


    若不全是月魔殺的,她們就還需要繼續調查出背後的魔。


    月魔道:“他們會和這個院子一起消失在這方天地,也同時消失在熟悉他們的人的記憶中。”


    “不會有人再記憶起他們來。”


    她是迫不得已,即便她殺的都不算什麽好人,但是作為一個喜歡人類的魔,她並不願意殘害人類。


    所以每次說起這些,她都有些傷感。


    “我不會給仙家的人造成麻煩,亦不會讓他們來追殺我,因為我不想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她不是怕被人追殺,那些人都傷不到她。


    隻是有些仙家的人過於偏執,蠻不講理,她怕自己沒忍住,殺害了他們。


    反而徒增了殺業。


    湛露了然,也就是說,月魔殺的人,從沒有留下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們調查的那些人,沒有月魔殺的。


    看來這位月魔確實更為神通廣大,竟然能做到銷毀記憶這麽高深的法術。


    和心魔自然不是一個等級的。


    剛才月魔說不願意傷她和千暮,那話應該也是真的。


    這般強大的天生魔族,還真不好對付。


    “那你自己處理好,我們就先走了。”


    月魔道:“一年後,我會去找你,別忘了我們的一年之約。”


    湛露點點頭,“放心,我是一個守承諾的人。”


    而後,兩人離開了那處小院。


    片刻後,再回頭時,那處小院如月魔所說,已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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