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山林之中穿行的梁蕭,趁著眾人休息的工夫研究地圖,因為擔憂,漸漸感到心煩意亂。


    “我帶了幹糧,先行一步,你們隨後跟上!”


    不等梁蕭說完,玄衛們紛紛跪下懇求。


    “南國毒蟲野獸太多,危機四伏,王爺萬萬不能孤身一人!天下可以失去臣等,不可失去王爺!!”


    “那位钜子若是知曉王爺如此親身犯險,隻會於心不安!”


    眾人言辭懇切,梁蕭也無可奈何。


    他何嚐不明白眾人的憂慮。


    為了早日馳援邢風,他精打細算,甚至趕在南征部隊後勤完備之前抵達金陵。


    但他仍覺得不夠快。


    就在梁蕭惆悵之時,前方一名燕雲鐵騎斥候趕來聯係,興奮道:“帝君!雷將軍領兵所過之處秋毫無犯,各地百姓爭相獻上家中餘糧!不過,雷將軍牢記帝君教誨,以金銀回贈,並叮囑那些百姓籌備上好草料,等待後方部隊!沿途補給充足,足夠千人快馬加鞭!”


    聞言,梁蕭這才起身,欣慰道:“雷洪幹得好!”


    大楚百姓感念大周將士秋毫無犯,甚至回贈金銀,沿途為後來軍隊籌備糧食和草料,讓梁蕭這一千人得以快速補給,放心趕路,行軍效率足足提升了一半。


    無名村,已故梁亭家門口。


    麵對前所未有之強敵,皇朝雪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小聲叮囑身後隨從。


    “護送钜子和村民撤離,此地有我斷後。”


    秦勳道:“你快走!”


    皇朝雪恍若未聞,身後隨從也陷入兩難,隻能擋在秦勳身前,以防天日騎兵們暴起突襲。


    阿喀琉斯打量著皇朝雪,見他始終從容不迫,也不禁忌憚,立即下馬。


    直覺告訴他,若是想要憑借聖龍影的戰馬優勢,一定會適得其反。


    他有刀槍不入的寶甲,聖龍影可沒有。


    這皇朝雪既然是十幾年前便已聞名於世的刀皇劍尊,配合寶刀寶劍,斬殺聖龍影不在話下!


    皇朝雪與阿喀琉斯對視,心中開始計較。


    有生以來,他隻在當年麵對钜子的時候,沒有足夠的自信。


    而眼前強敵,眼如毒蛇,麵如蒼鷹,無論身形還是氣度、裝備,帶給自己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即使是當年钜子也做不到。


    當然,關鍵還是那一身裝備。


    頂尖武者決死,縱然棋差一著,往往也不至於一敗塗地,同歸於盡也並非什麽稀奇事。


    自己想要跟這個傳說中的“神之子”同歸於盡,恐怕都是一種奢望。


    但他有必須守護的人。


    無論如何,不能讓钜子飲恨於此!


    每堅持片刻,秦勳的生機便能再多一分。


    地上慘死的梁亭,讓秦勳悲痛萬分,此刻無論他如何呼喚,皇朝雪也無動於衷。


    秦勳渾身乏力,唯有哀歎。


    他當然明白皇朝雪的決心。


    倘若不能保住他這钜子一命,生不如死!


    為何……


    秦勳從未有過如此痛恨自己的時候。


    同伴,摯友,侄子,義父,還有那位姑娘……


    這一路走來,太多人為自己而死,而自己卻總是無能為力!


    “皇朝雪,我求你,走吧!!!”


    麵對秦勳的哀求,皇朝雪依舊無動於衷。


    阿喀琉斯卻饒有興致地看著即將死別的兩人,隻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秦勳,在你出現之前,從來不曾有人能過脫離我的掌控!是你,讓我在偉大的克麗絲緹女神麵前顏麵掃地,無數次喪失表現的機會,從此抬不起頭來!”


    “而現在,我會讓你明白何謂生不如死。而你的一切痛楚,對我而言其實微不足道,最終不過隻是我迎娶克麗絲緹、登臨神位的墊腳石罷了!”


    秦勳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理會阿喀琉斯,隻是不停哀求皇朝雪撤離。


    皇朝雪道:“钜子,你我皆已累了。”


    聞言,秦勳終於陷入沉默,淒然苦笑。


    是啊!


    後來他與皇朝雪何其相似。


    這一生,他們都虧欠了太多太多人,卻為那“盛世願景”,求死不能,忍辱負重。


    都累了。


    皇朝雪見秦勳陷入沉默,終於滿足一笑,心中卻仍感愧疚。


    他沒敢告訴秦勳,楚儀懷了自己的骨肉。


    否則,隻怕一起到了九泉之下,秦勳都不會原諒自己。


    想到仍在守望的妻子,皇朝雪目光堅定,一字一頓道:“钜子,你要活下去,不可就此消沉,辜負大家的期望。”


    秦勳知他心意,淒然道:“我答應你便是……”


    遠處走來的阿喀琉斯更是得意萬分。


    “好感人的訣別!可惜,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阿喀琉斯已經走近皇朝雪五丈位置,二人目光接觸間,皆是殺機畢露。


    “中原高手,確實氣度不凡,不似我西方……”


    阿喀琉斯見他依然氣定神閑,也不禁暗暗稱奇,不敢輕敵。


    他鋒利的寶刀固然危險,但背上的那把劍或許才是最致命的。


    雙方隻是對視良久,後方天日騎兵也慢慢逼近。


    就在此時,皇朝雪隨手從腰間取出一柄小劍投射,緊接著便是一聲悶響。


    原來是一名靠近的天日騎兵被皇朝雪的飛劍射穿喉嚨,當場倒地身亡。


    阿喀琉斯眼神一凜,咬牙切齒道:“你們退後!”


    不等阿喀琉斯說完,又是一柄飛劍射穿一名天日騎兵右眼,當場擊殺。


    阿喀琉斯微眯著眼,隨手一刀,擊飛了近在咫尺的第三劍:“雕蟲小技!”


    天日騎兵們驚恐後退,怔怔地盯著皇朝雪,不敢置信。


    距離雖近,但能如此輕易射殺天日騎兵,著實不可思議!


    他們可是渾身披甲,隻露出脖子的縫隙和七竅,那兩人也沒能逃過一劫!


    第一個被射殺的人,脖子上的傷口是和下巴平行的。


    那柄飛劍居然能順著微小的縫隙取命!


    “中原,竟有如此奇人?”天日騎兵們連退數十步,驚魂未定,終於明白阿喀琉斯為何不敢輕敵了。


    不留下聖龍影,隻怕寶馬也難逃一死!


    阿喀琉斯並未被皇朝雪激怒,隻是靈機一動,笑道:“你明明可以明哲保身,卻上趕著一起來送死,可見秦勳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如這樣,將秦勳作為人質,你為我效力,刺殺大周要員,如何?”


    回應他的,是皇朝雪若有所思的眼神。


    “心動了?”阿喀琉斯笑道。


    皇朝雪一字一頓道:“聽說金發碧眼的天日國人,狡詐多端,唯利是圖,甚至六親不認,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阿喀琉斯眉頭一擰,道:“等價交換,有什麽問題麽?”


    皇朝雪道:“你身後還躺著兩具自家將士的屍體。”


    阿喀琉斯不以為然道:“他們是為克麗絲緹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光榮!你若是棄暗投明,一切既往不咎。”


    皇朝雪陷入沉默。


    阿喀琉斯不耐煩了,喝道:“我隻給你一刻鍾的時間考慮!”


    不等皇朝雪回應,後方驚恐的天日騎兵紛紛提醒:“阿喀琉斯大人,他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阿喀琉斯恍然大悟,終於惱羞成怒:“原來如此!此地遠離郡城,但你們能趕來支援,其他人未嚐不可!皇朝雪,你在自尋死路!!”


    言語間,阿喀琉斯終於疾衝而來。


    被識破心思的皇朝雪,也終於抽刀迎敵。


    眾人隻見戰場上兩道寒芒交會,定睛一看,原來是皇朝雪的寶刀與阿喀琉斯的神刀正式交鋒,交鋒處火光迸射。


    皇朝雪隻感到虎口發麻。


    他天生力大無窮,但麵對眼前的天日教神之子,終究還是遜色一籌,被震得虎口發麻。


    但此刻他已無路可逃,也不容後退。


    再退,死的人便是秦勳和眾多隨從。


    “能格擋天日神鋒而不斷,倒也不失為寶刀!”阿喀琉斯不吝稱讚,隨即便是抽刀連砍,勢如風雷,招招直取咽喉、腰腹、雙眼等各處要害。


    皇朝雪奮力格擋,麵對占據主動權的阿喀琉斯,倍感吃力。


    不能後退,他的刀劍根本施展不開,隻能被動防禦。


    阿喀琉斯見火候到了,突然抽刀後退,一臉索然無味,笑道:“看來你無法發揮全力,來,向前十丈,我先殺你,再殺秦勳不遲!我要天下人明白,中原高手在神之子麵前不值一哂!!”


    聞言,秦勳身側的大楚隨從們紛紛麵露鄙夷。


    他們早已看出來了,阿喀琉斯力大無窮,皇朝雪格擋支絀,對方先讓皇朝雪吃過足夠的悶虧之後,才宣稱公平一戰,何等無恥!


    但此刻他們都希望能為秦勳爭取時間,也不敢聲張,紛紛恢複淡定,默默注視戰場,暗暗為皇朝雪捏了把汗。


    他們都是軍隊裏的一等好手,當然也能明白,接下來皇朝雪將要麵臨怎樣的絕境與羞辱。


    皇朝雪並未拒絕阿喀琉斯的“公平”邀戰,見阿喀琉斯不斷後退,也大方向前。


    即使深知阿喀琉斯在玩弄人心,羞辱自己,此刻他已無從選擇。


    身後便是眾人性命,阿喀琉斯的任何看似公平的提議,他都已無法拒絕。


    阿喀琉斯見他握刀的手微微顫抖,也深感滿意,哈哈一笑,瞬間變臉。


    天日神鋒索命而來,刀影幾乎籠罩皇朝雪。


    “鏗——”


    戰場上金屬撞擊聲連綿不絕,皇朝雪不再被動格擋,時而交鋒,時而閃避,又欺身上前。


    那阿喀琉斯身為神之子,反應力同樣驚人,憑借長兵器優勢,盡可能避免皇朝雪近身,偶爾被欺身上前,也可以刀柄格擋,但仍是中了皇朝雪幾刀。


    這一刻,阿喀琉斯竟有些心驚膽戰:若自己沒有一身寶甲護體,對方再往刀上淬毒的話,那自己必死無疑!


    交手不過片刻,皇朝雪便已發現端倪:自己的寶刀已經被砍出缺口,對方的銀色寶刀卻是未損分毫!


    “那是銀龍金?”


    皇朝雪心中了然。


    自己的寶刀也是吹毛斷發,但麵對這種神秘的“銀龍金”武器,終究是落入下乘,不能再強行格擋。


    戰場上交鋒的刀影,讓人眼花繚亂。


    除了交鋒二人,隻有秦勳看得真切,越發不安。


    那阿喀琉斯並不是空有蠻力和裝備,出手也是快如閃電,甚至不下於皇朝雪。


    “咻!”


    皇朝雪終於覷準要害,一刀捅在阿喀琉斯心口,卻並未刺穿鎧甲,反而連人帶劍被彈開數尺。


    “那是白龍金鎧甲!”秦勳當即提醒。


    “居然有足夠製作全身甲的白龍金?”皇朝雪同樣麵露驚訝,立即收刀急退。


    阿喀琉斯摸清皇朝雪速度與力道之後,終於不再保留,改為欺身上前。


    天日神鋒如同雷霆閃電,招招逼命。


    皇朝雪即使沒有輕敵,麵對暴起發難的阿喀琉斯,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支絀。


    不能隨意格擋,已經限製了他的發揮。


    “刀皇劍尊,大周刀劍之巔峰,不過如此!”


    阿喀琉斯再也難掩心中得意之情,輕蔑狂笑。


    “嘶——”


    皇朝雪倉促閃避,左肩軟甲依然被橫掃而來的天日神鋒劃開,瞬間血流如注。


    吐蕃宗教奉為至寶的軟甲,麵對銀龍金打造的天日神鋒,形同虛設!


    初次掛彩之後,皇朝雪的招架越來越支絀,但為秦勳與隨從、村民,決不允許自己當場速死,不得不隨手取出腰間飛劍,射向阿喀琉斯雙眼,卻被阿喀琉斯側頭閃避。


    “雕蟲小技!”


    阿喀琉斯仿佛貓捉老鼠,一路追逐皇朝雪。


    皇朝雪忍著肩膀血流如注的傷口,不停閃避。


    反觀皇朝雪的寶刀,屢次砍在阿喀琉斯身上,對方卻是毫發無損。


    阿喀琉斯又不耐煩了,轉身作勢要衝向秦勳。


    皇朝雪心中一驚,立即側身上前攔截,卻不料阿喀琉斯反手一刀落下——


    “啪!”


    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秦勳與隨從們目眥欲裂:“皇朝雪!!”


    原來,阿喀琉斯以刀背猛擊,強行敲碎了皇朝雪的左肩!


    “中原刀劍巔峰,麵對神之子,也隻能如耗子遇見貓一般,被神之子玩弄!”天日騎兵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皇朝雪忍著劇痛,拖著已經殘廢的左臂,右手揮刀,奮力格擋。


    但身體受到如此創傷,刀皇劍尊已經不複昔日風采。


    “噗!“


    又是一刀刺穿了皇朝雪的右大腿,皇朝雪吃痛反擊,卻被阿喀琉斯輕易格擋。


    緊接著便是一刀刺穿左邊大腿。


    兩腿殘廢,即將倒地,皇朝雪仍然保持沉默,咬牙切齒,右手一刀猛擊地麵,身體隨之彈起,反手一刀投向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眼神一狠,側頭閃避,卻不料皇朝雪順勢抽出背上寶劍,一間朝著他的雙眼橫挑而來,迅如雷電!


    “什麽?!”


    阿喀琉斯驚恐低頭,勉強躲開了這致命一擊,隨後一刀斬斷皇朝雪右臂!


    “皇朝雪!!”


    秦勳早已淚如雨下,卻因為病體殘軀,渾身乏力,動彈不得,痛徹心扉。


    隨從們早先已經聽過皇朝雪叮囑,紛紛守在秦勳麵前,嚴陣以待。


    皇朝雪若是戰死,他們便是秦勳最後的人牆!


    此時皇朝雪已經四肢殘廢,倒在地上,右臂切口血流如注。


    “刀皇劍尊,在神之子手下,居然連一刻鍾都堅持不了!”


    阿喀琉斯看著倒在地上的皇朝雪,蹲了下來,揪起皇朝雪的衣領,笑眯眯道:“你還有什麽話說?你怎麽一直不出聲啊?你真不怕疼麽?”


    皇朝雪隻是麵露微笑,看著眼前的阿喀琉斯,額頭猛地向前一頂。


    “啪!”


    這決死的一擊猝不及防,阿喀琉斯抽身急退,依然被擊中下唇,擠壓尖牙,頓時血流如注。


    “啊!!”


    阿喀琉斯驚怒交加,摸了摸自己的下唇,看著手上的血,終於陷入暴怒。


    “你讓老子流血了?!”


    暴怒的天日神鋒刺穿了皇朝雪的腹部,緊接著便是連捅數刀。


    “我是神!神是不能流血的,你不明白嗎!!”


    此刻的阿喀琉斯已經徹底瘋狂。


    皇朝雪依然默不作聲,咬牙忍受。


    “皇朝雪……”秦勳向著遠在十丈開外的伸出顫抖的手,撲了個空,萬念俱灰。


    “你該死了,給我看著!下一個便是你心心念念守護的钜子!”


    阿喀琉斯抽出插在皇朝雪腹部的天日神鋒,滿臉猙獰,走向遠處的秦勳,不斷逼近。


    皇朝雪側身一滾,隻求以殘軀攔截強敵腳步,卻被一腳踢飛。


    秦勳握緊手中寶劍,咬牙道:“你們退後!”


    隨從們紛紛道:“大丈夫何懼一死!”


    望見視死如歸的眾人,阿喀琉斯隻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正當眾人絕望之際,遠方傳來一聲暴喝,緊接著便是數支飛劍穿空而來,直取阿喀琉斯五髒六腑。


    “又是雕蟲小技!”


    阿喀琉斯冷然一笑,挺身受劍,後方卻飛來幾個發臭的水袋。


    “有毒??”


    阿喀琉斯連忙後退,定睛一看。


    原來是劍滄浪和秦一起率眾來援,身後眾人一起抱著一根一尺直徑、三丈長的木柱,也飛撲而來。


    數十人同時抱木衝擊,勢頭凶猛,阿喀琉斯終究還是不敢硬接,側身閃避。


    劍滄浪立即抽劍上前,劍勢淩厲,秦也暴怒抽刀,二人夾攻,招招直取阿喀琉斯咽喉與五官。


    “還有高手??”


    察覺二人出手神速,招招取命,阿喀琉斯不敢大意,立即虛晃一招,逼退劍滄浪,轉身跳上聖龍影。


    秦與劍滄浪也不追趕,當擋在皇朝雪身前,怒視著阿喀琉斯,心中驚疑。


    “那不是白龍影麽?”


    阿喀琉斯眼見後方援軍越來越多,意識到自己大意玩砸了,獰笑道:“秦勳,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撤!”


    天日騎兵一日連遇兩名飛劍高手,也不敢久留,跟著阿喀琉斯撥馬就走。


    “皇朝雪!!”


    秦勳在眾人的攙扶下,來到皇朝雪身邊,握緊了皇朝雪的手,淚如決堤。


    劍滄浪逼退強敵,也轉身跪倒在地,取出傷藥為皇朝雪緊急止血,滿臉悲戚。


    “師弟啊!!”這一刻,秦悲痛無措。


    自己和劍滄浪全速追趕,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皇朝雪帶領眾人,也在全速搜尋秦勳啊!


    早已意識昏迷的皇朝雪,聽到秦勳呼喚,緩緩睜眼,看見秦勳安全,終於如釋重負,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钜子,你的眼淚隻能為蒼生而流。”


    “可你也是蒼生一員……”秦勳哀聲道。


    皇朝雪無言以對,忍痛道:“钜子,請替我轉告楚儀,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秦勳連連點頭,眼中泣血,無限痛苦:“若這世間不曾有過钜子秦勳,或許你不會有這等悲劇……”


    皇朝雪安慰道:“沒有钜子的人世,何等淒涼,我不敢想。”


    聞言,在場眾人潸然淚下,卻又生怕打擾皇朝雪交代遺言。


    “劍宗,依楚之事,我……”


    劍滄浪連忙道:“我與劍族子民,早就不恨你了……”


    皇朝雪微微點頭,又看向秦:“師兄……”


    秦含淚哽咽道:“往後,我會收你的孩子為義子義女,親自教導。”


    皇朝雪感激一笑,又看向秦勳,道:“钜子,欲成太平之幸福,必承太平之痛楚。我也是墨家一員,你不能讓奮戰犧牲的眾人失望……”


    聞言,秦勳握緊皇朝雪的手,將他抱在懷裏,一字一頓道:“我答應你便是,從此我將視楚儀為親妹,你們孩子便是我的侄子外甥……”


    皇朝雪終於滿足,注視著秦勳,滿懷不舍,在秦勳懷裏合上雙眼。


    這一刻,他隻感到如釋重負。


    “钜子,隻願來生,人世烽火已靖平,你我能是兄弟,無有恩仇。”


    一代傳奇,俠之大者,刀皇劍尊,撒手人寰。


    今日敦煌,萬家燈火,飛雪連天,晝夜無休。


    石窟內,高僧樂尊盤膝坐在壁畫前,輕敲木魚,若有所感,終是不忍,失聲悲歎。


    “那一日,先是钜子辭別小僧,數月之後,便是刀皇劍尊來訪,卻是一樣的辭別之語。”


    “吾道不孤,義無反顧。”


    “哀哉,痛哉。”


    得道高僧感念二人決心,終年為二人誦念佛經,普渡蒼生。


    吐蕃人有雪山信仰,雪是聖潔的存在。


    滿天飛雪,有些許輕輕雪花飄進石窟,侵染這滿地佛光。


    就近的佛寺傳來清絕鍾聲,似是與這滿天飛雪訣別。


    石窟的壁上,是多年來皇朝雪與秦勳聯手,用心繪製。


    諸多飛天,美輪美奐。


    尤其是皇朝雪與钜子聯手繪製的第一幅,更是歎為觀止。


    正如巴蜀俠女楚儀翩翩起舞,如謫落人世的飛仙,眉眼帶笑。


    壁上那微笑的麵容,也是她。


    他們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於此,永垂不朽。


    逼退阿喀琉斯之後,秦和劍滄浪立即帶隊護送秦勳和村民,返回當地郡城。


    路上秦勳才得知,吳王與天日教聯軍發起突襲,南方接連失守。


    失去皇朝雪的秦勳,望著兩具分別裝有皇朝雪和梁亭遺體的棺槨,失魂落魄。


    皇朝雪與依楚等人舍命救他,他這條命,早已不是為自己而活了。


    但活著是如此的煎熬。


    回到郡城之後,劍滄浪安慰秦勳:“钜子節哀順變,早日殄滅邪眾,肅清吳王,方能告慰刀皇劍尊等人在天之靈!”


    秦勳鄭重點頭,打起精神,道:“我也明白,你心裏仍有諸多疑問,直說無妨。”


    劍滄浪與秦對視一眼,見對方點頭,也不再遲疑,道:“我想了解,當年我姐死亡的具體真相,至少要給家裏一個交代……”


    秦勳苦笑道:“我說的,你能信麽?”


    劍滄浪點頭道:“這麽多人能為了你奮不顧身,我有不信的理由麽?”


    秦勳一怔,歎息片刻,娓娓道來……


    月色朦朧,劍滄浪也無奈感慨。


    “當年我姐突然送來一封家書,說要保護钜子,我們全家都傻眼了。原來,當年之事如此曲折。我姐竟然用自己一命,解了刀皇劍尊與你的血海深仇……”


    秦勳不禁愴然:“我這一生虧欠的人太多,每每覺得自己該如釋重負之時,又總是再添犧牲……”


    劍滄浪連忙握緊了他的手,嚴肅道:“那你可要好好活著,把我姐和刀皇劍尊他們的那一份,一並活下去啊!刀皇劍尊的遺腹子還等著你教育,遺孀不能沒有你和秦叔叔的庇護。”


    “教育?我怎敢再教育他人呢。”秦勳失魂落魄。


    秦終於開口了:“钜子,你的悲痛和愧疚,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但你要清楚,他們都是有誌之士,為何奮不顧身?難道不是因為與你誌同道合,希望能讓你更好地為蒼生謀福?你若就此消沉,他們豈不是白白犧牲了!那阿喀琉斯,還在逍遙法外!”


    秦勳努力平複心情,鄭重點頭:“是,我會全力以赴,為眾人報仇雪恨……”


    隨著邢風的南方郡城接連失守,叛軍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北方腹地。


    在馬車的護送下,秦勳終於安全回到大楚京城,與邢風相會。


    久別重逢,邢風並未有任何喜悅,一見麵便握緊了秦勳的手,歎道:“辛苦你們了!”


    早在秦勳回來之前,他就提前接收了將士們送來的皇朝雪的訃告。


    秦勳急問道:“大周那邊,如何了?”


    女帝夏侯蕙道:“武王禦駕親征,正在派遣精銳,盡快馳援京城,很快便能兩國一統。”


    “什麽?”秦勳吃了一驚,囁嚅道,“我一再告誡,武王不可以身犯險……”


    邢風安慰道:“他既然執意南下,想必也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必擔憂!眼下叛軍猖獗,我軍戰鬥力本就有限,又被迫清洗世家,如今難以抵抗。我正在召集東西各地軍隊勤王,李將軍親自領兵南下迎敵,但隻怕不是對手。”


    秦勳提醒道:“南方軍隊軍備鬆弛,的確不是對手,如今陽龍郡地勢特殊,可以據險而守,阻擊敵軍,以待援軍。”


    邢風道:“待你養好身體之後,還需要你一同擘畫。”


    秦勳鄭重點頭,道:“我來之前已經聽說,天日教已經從孔雀王朝帶來大量的天花病人,如今情況如何?”


    邢風歎道:“此疫危險,防不勝防,朝廷暫時又無力效仿武王的牛痘預防之法,惠及全國,陽龍郡南方的縣城青葉縣,已經混入了敵人的天花病人,如今全城爆發,堪比人間地獄,我們隻能先切斷陽龍郡與青葉縣之間的通路,權當封鎖……”


    言語間,邢風羞愧無地。


    名為封鎖,實為舍棄!


    但如今北方各地自身難保,一旦放任天花肆虐,軍隊戰鬥力大打折扣,損失將會擴大到十倍乃至數十倍……不等大周部隊來援,京城便已陷落了。


    秦勳沉默良久,歎道:“邢公子不必自責,眼下大局為重……”


    邢風隻是苦笑點頭,不複多言。


    現場眾人陷入沉默,同感羞愧。


    大楚的情況越是危急,他們越是明白兩國一統的重要性。


    再任由吳王和阿喀琉斯作亂,屆時死傷的百姓將是數以百萬計,甚至上千萬。


    整個大楚的人口才多少!


    良久,秦勳才道:“邢公子,我需要了解阿喀琉斯動向,按照如今的局勢,最遲半個月,他便能殺到京城,京城百姓可就等不到王師救援。”


    邢風道:“你隻管擘畫,我與李將軍他們見機行事,若有必要,全力配合!”


    秦勳望著地圖上代表接連失陷的紅線區域,陷入沉思。


    阿喀琉斯回歸樂民郡之後,跪在艾麗緹身前,滿臉崇敬。


    “偉大的克麗絲緹在上!我,神之子阿喀琉斯,已經斬殺刀皇劍尊皇朝雪,此人謀害本教精英過百,終於伏誅,大快人心!!”


    “至於秦勳,病入膏肓,已經活不長了……我並不是因為玩弄他們而延誤戰機,實在是因為他們罪大惡極,就算我想一刀了結他們,萬千將士和無數教徒也不會答應!我們需要這兩人的慘死,鼓舞士氣!”


    言訖,阿喀琉斯也不禁鬱悶。


    他本想好好拿二人泄恨,怎麽也料不到會有這麽多援軍出現。


    那些援軍但凡再慢一個呼吸的時間,也夠他處死秦勳了。


    艾麗緹隻是麵無表情,道:“神之子,請你去忙你的。”


    阿喀琉斯惶恐道:“偉大的克麗絲緹!就算秦勳命不久矣,最遲一個月之內,我必攻取大楚京城,為您獻上他和邢風夫婦的人頭,絕不讓您雙手染血!”


    艾麗緹道:“去吧。”


    阿喀琉斯頓時精神抖擻,激動離去。


    艾麗緹冷漠地掃了一眼阿喀琉斯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向北方。


    那片土地,從來不乏舍身成仁之士……


    墨家钜子,明明有逐鹿中原的梟雄之資,也如此奮不顧身,以身犯險,奔赴大楚南方……


    她能猜測的這一切原因,或許……


    都是因為自己不曾見過真容的那個男人?


    阿喀琉斯離開行宮之後,一名金發碧眼的女教宗滿臉諂媚迎了上來,小聲提醒。


    “神之子呀!您不在的時候,那個吳王賊眉鼠眼地看著偉大的克麗絲緹,全無半分矜持,這是對神的褻瀆!”


    聞言,阿喀琉斯勃然大怒,朝遠處招了招手。


    一名侍者立即端來裝有血淋淋嬰兒手臂的盤子。


    阿喀琉斯隨手取來兩根嬰兒手臂,丟進嘴裏,嚼得吱吱響,緊接著滿嘴流血。


    “帶我去見吳王!”


    女教宗頓時滿臉癡迷。


    吳王行宮內。


    吳王和部將望著台下滿嘴是血的阿喀琉斯,也不禁麵露懼色。


    這是哪來的吃人怪物?


    但他的確是無敵的!


    就在剛才,他們收到了消息,大周的傳奇刀客,假死退隱的刀皇劍尊皇朝雪,就是慘死在他手裏……


    這意味著,無論是戰時還是平時,他都是刀槍不入……


    一個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所向披靡的將軍,對軍隊而言意味著什麽,與阿喀琉斯先交戰過、再聯手作戰過的吳王麾下眾將,深有體會。


    那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與之為敵了!


    如今可是好不容易與他並肩作戰!


    “阿喀琉斯,本王按照你的戰略,先釋放天花蠶食邢風治下的百姓,再突襲邢風的南方郡城,戰無不勝,你的確有勇有謀!”


    阿喀琉斯沉聲道:“吳王何故對偉大的克麗絲緹無禮?”


    吳王早有準備,連忙解釋道:“偉大的克麗絲緹,完美無缺,本王初見時難免失態,然後便是自慚形穢。也隻有像你阿喀琉斯這樣的勇士才配得上克麗絲緹啊!”


    阿喀琉斯對吳王的回答甚是滿意,擦了擦嘴角的嬰兒血,道:“從現在起,我會親自領軍,後天即可進攻陽龍郡,必取之!”


    吳王狂喜點頭:“準奏!”


    阿喀琉斯離開後,吳王看著滿臉敬畏的眾將,心裏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再任由阿喀琉斯領兵的話,早晚這些將軍都要被他折服?


    夜裏,艾麗緹正在調製藥水,台下數百信徒虔誠拜倒在地,等候指示。


    一名信徒從外麵焦急闖進,激動道:“克麗絲緹殿下,我們按照您的指示,以牛痘預防天花,卓有成效!大家都沒有染上天花!孔雀王朝國內也送來喜訊,都是卓有成效!”


    “偉大的克麗絲緹!!”


    台下數百心頭以頭搶地,感激涕零。


    艾麗緹隻是微微點頭,沒有回應。


    她身前的桌上,放著一份大周日報,講述的正是武王義莊如何預防天花。


    這一年裏,她接受了恩師大祭司的建議,也讓信徒嚐試,的確卓有成效,而且牛痘不會毀容。


    誰承想,因為預防效果絕佳,信徒為此大肆宣傳。


    國內則是由大祭司安排人員宣傳,把所有功勞歸於“克麗絲緹”……


    但隻有她和大祭司清楚,真正讓孔雀王朝避免天花肆虐的人,是大周帝君,梁蕭。


    當然,孔雀王朝不遺餘力預防天花,為此消耗國庫裏大量財富,並非與民為善,而是有別的目的。


    無懼天花的孔雀王朝民眾,尤其是天日教信徒,可以放心地把天花帶往其他戰區,輕易瓦解敵人的防線……


    作為至高無上的克麗絲緹,她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發展。


    她和大祭司都有自己的打算。


    但不知為何,這段時間她一直心神不寧。


    這是她泯滅作為人類情感以來的第一次經曆。


    那個易容的男人,以蕭清的身份,甚至出現在了她的夢裏。


    她明白,自己必須見他一回,與他談判!


    但他會同意麽?


    艾麗緹陷入沉思。


    就在此時,又一名女兵焦急趕回來匯報。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經確認,帝釋天與阿修羅統領的軍隊,被大周軍隊徹底擊潰,應該已經全軍覆沒!!”


    聞言,台下信徒渾身戰栗,惶恐不安。


    “怎麽可能!我們有無敵的戰象!!”


    “敗了!真的敗了!”那女兵哀痛不已,跪向艾麗緹,封賞急報。


    艾麗緹隨手取來一看,道:“一定是大周帝君禦駕親征,一般的大周將軍不可能打出這等殲滅戰。”


    “偉大的克麗絲緹,我們該怎麽辦!!”


    眾人驚恐之際,阿喀琉斯從外麵闖了進來,與送信的女兵眉來眼去之後,朗聲道:“我,神之子,阿喀琉斯,願為偉大的克麗絲緹殲滅大周軍隊,陣斬大周帝君梁蕭!!”


    艾麗緹道:“大周軍隊藏龍臥虎,除了梁蕭本尊,還有無數將帥,諸葛定,常破浪,公孫無極,沐淩霄,王破軍,顧平休,司馬陵,司馬弘,皆不容小覷。”


    阿喀琉斯傲然回應:“不過土雞瓦狗而已!那些人交給我們的天日騎將即可,梁蕭敢禦駕親征,我必親自斬他於馬下!!”


    艾麗緹掃了一眼無比自信的阿喀琉斯,道:“我倒是很期待。”


    阿喀琉斯不解其意,隻道她是期待自己表現,激動萬分,道:“請您靜候佳音!一個月內,大楚京城必破!”


    梁蕭親自指揮,殲滅孔雀王朝大部隊的消息,先是度過恒江,送達交州,又通過八百裏加急,送往全國各地。


    一時間,舉國自豪,人人歡悅!


    “傳說中南蠻無敵的戰象,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你可別大意輕敵,不是戰象本身不堪一擊,而是那些戰象在咱們帝君麵前不堪一擊,這是有區別的!!”


    消息途徑之處,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慶祝和議論。


    京城禦書房內,段雲衣看完捷報,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她最擔心的,便是自己的夫君遇險,畢竟南征環境和敵人不同於沙漠北胡人。


    如此捷報,也足以證明,她的夫君的確做好了完全準備,如此可以大大提升南征效率,減少損失。


    而她要做的,便是居中調度,賞罰分明,昭告天下,鼓舞全國。


    大周的軍隊,絕對不能因為南征勝利而就此滿足,從此軍備鬆弛。


    西邊,西南,西北,東北,東方,依舊強敵環伺!


    “按照朕的夫君建議,讓戶部落實封賞,先賞這些南征將士的家屬!”


    對著女帝詔令傳開,封賞如火如荼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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