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大周皇朝,後元三年。


    京城。


    時下的街道上的行者摩肩接踵。街邊房屋,湖邊畫舫,鱗次櫛比。亭子裏,船頭上,才子們吟詩作對,佳人們鼓瑟吹笙,眉目傳情,歡聲笑語間,為這忙碌的時節添了幾分閑情逸趣。


    唯獨一身白衣的梁蕭,既沒有參與秋收,也不與才子佳人為伍,坐在湖邊,右腳平伸,彎起的左腳膝蓋搭著兩手,不羈的坐姿迎來行人們鄙夷的目光,他卻視若無睹。


    “蝶夢莊周莊夢蝶?”


    梁蕭望著湖畔的落葉入神,喃喃自語,喝著悶酒。


    秋風搖曳著宿醉的記憶……


    他在雨天執行任務時遭到雷擊。


    醒來時,就成了大周皇朝的梁蕭。


    出身將門,卻是罪臣的後代。


    十七年前蠻夷入侵,大周皇朝慘敗,被迫遷都。


    他爹蘭陵侯與十萬將士戰死沙場。


    他娘聽聞噩耗,生下他之後撒手人寰。


    蘭陵侯府也被抄了。


    梁蕭被一個老頭子收養,隱居深山十五年,學成下山,正好趕上大赦天下,便去找自己指腹為婚的鎮遠侯府千金。


    鎮遠侯府卻以各種理由將他拒之門外,劃清界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兩家幾十年的世交,在現實麵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在女多男少的大周,他卻成了京城百姓口中的“癩蛤蟆”!


    老頭子偏偏要他立誓報效國家,娶三妻四妾,為梁家開枝散葉,否則師徒二人永不相見。


    可惜,被削奪爵位的罪臣之子沒有資格考取功名,從軍也處處碰壁。


    無奈之下,梁蕭隻能清點家資,先做生意,結果幾千兩白銀賠得血本無歸,淪為整個南城區的笑料,終日借酒澆愁。


    這個世界在秦朝之後走向了不同的軌跡,數百年後的大周,世家如日中天。


    作為罪臣之子,或許自己注定在屈辱中鬱鬱而終。


    但兩世為人,他的字典裏都沒有服輸二字!


    捋順了記憶,梁蕭如夢初醒。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短暫的惆悵過後,梁蕭豁然開朗,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遠處。


    不遠處有人在看他。


    是個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女相,紙扇輕搖,雙眼炯炯有神,他見過的最美姑娘的眼睛與之相比,也黯然失色。


    若不是少年胸前一馬平川,他絕對相信對方是女扮男裝。


    少年身後的一名隨從,看起來也是雌雄難辨。


    他在這裏坐了兩個時辰,早就習慣旁人這種對神經病的注目禮,這個少年也不例外,隻是因為眼睛好看吸引了他短暫的注意力。


    那少年看了他幾眼,便將失望的目光轉向湖中畫舫。


    湖中的才子佳人們正在傷春悲秋,口中念念有詞。


    梁蕭的耳力過人,隱約聽到了旁邊少年的喃喃自語。


    “京城才子三千,不是附庸風雅,就是爛酒鬼,國家危矣!”


    梁蕭不禁啞然失笑,提著酒葫蘆起身。


    被對方榮封“爛酒鬼”的,不是自己,還能是誰?


    那少年聽到梁蕭的輕笑聲,眉頭一皺,抬眼一看,梁蕭正走去客棧打酒。


    身後的隨從冷冷瞥了梁蕭一眼,嗤笑道:“此人倒有幾分自知之明,不敢回應公……公子!”


    “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惜遊手好閑,若我朝年輕一輩都如他這般,便無藥可救了。”


    少年歎了口氣,不再理會梁蕭,悻悻地取出一幅墨寶,看得入神。


    “已經過了整整七日,縱觀京城文壇,竟無人能對出下聯……”


    言語間,少年滿臉鬱悶。


    隨從苦思冥想許久,才安慰道:“畢竟連出題者本人都對不出來,三光日月星,這是一道千古絕對吧!”


    少年隻是望著那五個字,失落點頭。


    “我也對不出來!因為,聯語裏有個‘三’字,下聯就不能重複了,三光之後偏偏又隻有三個字,無論如何,下聯跟對的字數不是多於三字,就是少於三字。”


    隨從靜靜聽著少年講解,大氣也不敢出。


    “這有何難?四詩風雅頌。”


    梁蕭不合時宜的輕笑聲,打斷了少年的思考。


    少年一愣,怔怔地注視著路過的梁蕭。


    隨從見自己的主子被梁蕭打擾了思緒,終於忍無可忍,嗬斥道:“一派胡言!這風雅頌不過是三字,何來四詩?”


    梁蕭瞥了這對主仆一眼,轉身便要離去。


    隨從正要教訓梁蕭,身前少年卻失聲驚歎:“這才是絕妙好對!《詩經》裏的’雅‘,還分大雅和小雅,正對四詩!”


    隨從頓時不知所措,滿麵羞慚,不敢吱聲了。


    “請閣下留步!”


    少年叫住梁蕭,自我介紹。


    “在下林端,閣下高才,如何稱呼?”


    梁蕭回顧少年,答道:“市井酒徒,何足掛齒。隻是剛才看到你異常難過的樣子,於心不忍而已。”


    隨從羞愧無地,連忙向梁蕭抱拳道:“原來閣下才是一片好心,是我冒犯了……”


    少年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說的“爛酒鬼”,頓時小臉一紅,支支吾吾道:“是在下錯怪閣下了,眼下秋風蕭瑟,這裏數百才子佳人觸景傷情,唯獨閣下瀟灑飲酒,與眾不同。”


    梁蕭隻是哈哈一笑,提著酒葫蘆自顧自地走向家中,引吭高歌。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話音剛落,林端如遭雷擊,遠處的才子佳人們也愣在原地。


    片刻之後,河邊傳來一陣喝彩聲,氣氛陡然變化,一派樂觀。


    “白衣沽酒,濁世佳公子……”


    林端看著梁蕭的背影入神,眼眸裏多了幾分驚喜。


    湖心一處船艙內,正在飲茶的黃袍女子輕聲道:“外麵吟詩的是哪位才子。”


    一名佳人掀開簾子,答道:“陛下,公主殿下正與那人交談……”


    黃袍女子微微頷首:“哦,她很有眼光。”


    此時林端回過神來,急忙帶著隨從攔住梁蕭。


    “閣下生性豁達,見識非凡……可是京城人士?”


    梁蕭瞥了林端一眼,點頭道:“算是,我在這附近住了也有兩年了。”


    林端欣喜道:“正巧!我來這裏找一個人:故蘭陵侯之子,梁家的梁蕭。閣下可知道此人?”


    “知道。”梁蕭麵不改色,自顧自地灌了一口酒。


    林端歎道:“此人不學無術,不尊禮法,不思進取,人盡皆知!但我又不得不去見他一麵,我希望能聽聽閣下對他的看法!”


    梁蕭拿起葫蘆灌了一口,哈哈大笑。


    “不光如此,此子還暴虐成性,色膽包天,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你確定要去見他?”


    “暴虐成性?色膽包天?”


    林端心下一驚,神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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