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衣也躡手躡腳走了過來,壓低聲音,若無其事道:“你們在聽什麽,不妨讓朕也聽聽?”


    結義的三姐妹不得不暗自歎服。


    不愧是一國之君,如此演技,信手拈來!


    李心文心急如焚。


    院子裏兩個人的對話,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邢風道:“我在大周能認識你,不枉此行。你能善待萬民,打破世家對知識的壟斷,可見你是心懷天下的誌士。”


    梁蕭道:“其實我不過隻是明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至於那些世家,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邢風道:“論跡不論心,論心無聖人,至少我一直堅信,你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邢公子也一樣。”梁蕭鄭重道。


    邢風微笑道:“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心裏真正的英雄豪傑是怎樣的?”


    梁蕭略加思索,道:“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院子裏出奇的安靜。


    房間裏,五個女孩子美眸一亮。


    梁蕭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們原以為,梁蕭會說些類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話。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這是怎樣的英雄才配擁有的心境啊?


    李心文越發心虛了。


    她知道,自己似乎誤會梁蕭和邢風了。


    原來這是一場英雄豪傑之間的促膝長談。


    良久,邢風歎道:“縱然經曆世事沉浮、閱盡人間滄桑,看到草木生發之時,依然會心生憐惜。你的境界遠在我之上。”


    梁蕭一臉凝重。


    “蘭陵侯,你介不介意聽一聽我的故事?”邢風又道。


    梁蕭鄭重點頭:“我想,沒有人會拒絕傾聽大楚第一奇才的肺腑之言。”


    段雲衣透過窗口,望著院子裏的二人,心中欣慰。


    二人可算知音。


    如今,她的國家終於有了能讓邢風歎服的“英雄豪傑”……他是自己的未來妹夫。


    邢風啞然失笑,望著天邊殘月,俊朗的麵龐再也藏不住此生滄桑。


    “對我而言,所謂的大楚第一奇才,大楚定國侯府的小侯爺邢風,早已死了,留在人間的,不過隻是一個意外存活的孩子而已。”


    梁蕭一怔,若有所悟,靜待下文。


    “我娘其實隻是大楚定國侯府的奴婢,當時我爹酒後臨幸了她,後來她有了身孕,受正妻迫害,便逃離定國侯府。從我記事起,她便拿出自己的積蓄,全力支持我讀書,一戶人家沒有男人支持怎麽行,但她怕我受繼父虐待,不肯嫁人。”


    “我們相依為命,過得清貧,我娘卻時常接濟過得更苦的鄰居,教育我要常懷善心,這話一直到她病死之前還念念不忘。我娘走後,那年我八歲,我便遵照她的遺願,去京城找我爹。可惜,路上我遇到了馬匪,盤纏被搶得幹幹淨淨,於是也成了流民的一員。”


    “但我孤身一人,就算搶吃的也搶不過大人,當年還趕上了戰亂和饑荒。你也知道,每逢荒年,易子而食都是很正常的事。八歲的孤兒,本該是別人口中的食糧,但有一戶人家聲稱我是他們的孩子,保護了我。那戶人家,隻剩下一個爺爺和三個姐姐。”


    “後來我和他們實在搶不到幹糧,餓得奄奄一息,爺爺他把自己的最後一塊蔥餅分成四份,看著我們吃完,叮囑三個姐姐好好照顧我,便在昏睡中永遠合上了眼。他是餓死的,但他本可以不死,就因為憐憫我孤苦無依,把口糧讓給了我這麽個累贅。”


    “我哭得撕心裂肺,一如我娘長眠的那天。那三個姐姐卻不許我自責,她們一再告訴我,害死爺爺的是這個世道,不是我。她們帶著我去挖野菜,找樹根,甚至吃土,要帶我去京城。可是,我們又遇上了馬匪,這一次的馬匪也餓得慌,到處殺人吃肉。”


    “三個姐姐希望能出賣自己換取生機和糧食,因為姿色入不了馬匪的法眼,還被馬匪取笑,但她們擋在我的麵前,懇求馬匪:至少放過我這個可憐的孩子。馬匪舉起屠刀,她們用自己的身軀保護我,一個一個倒下,再也沒有醒來。”


    “馬匪把我也當成食糧,準備下手的時候,有一群人騎馬趕來將他們射殺,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救我的人,正是當今吾皇。”


    梁蕭默默傾聽,和房間裏的五個女孩子一樣心情沉重。


    誰能想到,舉世聞名的大楚第一奇才,定國侯府的小侯爺,會有如此落魄的過往。


    邢風神色平靜,仿佛在述說與他不相幹的事。


    “吾皇賞識我的膽識和天賦,將我帶回京城重點培養,後來得知我的身世,便讓我與我爹相認,還決定將他的愛女許配於我,等我此行回國,便可完婚。”


    “我娘一直叮囑我要常懷善心,也不要恨我爹。後來我就成了定國侯府的小侯爺,世人眼中的大楚第一奇才,融入了大楚權貴的圈子,受盡敬仰。那位爺爺和三個姐姐,卻已不能複生。我時常想,如果沒有我,也許命運改變,他們就能活下來呢?”


    “後來我時常去救濟流民,但因為開銷太大,到最後連我爹都看不下去,斷了這方麵的供給。許我紙醉金迷,但不許再掏錢施粥。無數個夜晚,我都在思考,爺爺和三個姐姐為什麽要救我,要保護我,當時的我明明毫無價值可言。”


    “直到有一天我獨自站在難民營外,看著他們互相扶持,終於明白:被權貴們視為‘賤民’的他們之中,總有人懷著樸素的善心。爺爺他們之所以救我,並不是為了什麽利益,純粹是因為不忍心而已。於是我開始用審視的目光,重新看待我所處的一切。”


    “為什麽有的人一輩子善良無辜,卻隻能在底層掙紮,用血汗供養權貴?為什麽有的人大富大貴,卻還肆無忌憚壓迫他們?即使他們備受壓迫,隻要他們還有一口飯吃,就不會想著造反,如果這口飯是別人給的,他們還感恩戴德,甚至做牛做馬。他們隻想生存,把卑微當成了習慣。”


    “我閱盡史書,曆朝曆代,不外如是,即使分了大周大楚,兩國也是大同小異。”


    邢風說完,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出了自己心中積鬱已久的肺腑之言。


    “蘭陵侯,這片土地的百姓,活得太苦了。”


    房間裏,段雲衣等人無不驚訝。


    邢風的言語看似平靜,其中悲哀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他身在權貴,這些言論對於權貴而言,是何等大逆不道。


    很快,段雲衣等人的目光又聚焦在邢風對麵的那道身影。


    是因為有他在,邢風才會吐露真言。


    這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


    又是什麽樣的人,才會讓邢風如此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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