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妃一瞬間的倉皇模樣,即便盡力克製,可也是不可能瞞過季乘風這樣的老江湖去的。


    季乘風淡淡瞥了一眼盛玉妃,心中產生一絲懷疑,剛剛,他提到哪句話讓盛玉妃情緒波動了?


    不過,與他無關,季乘風性子端方,麵前這位是他徒弟的親人,他自不會隨意冒犯。


    他目送盛玉妃和灰灰離開,隨之將此事拋在腦後,步子一轉,如回自家宅子一般,甚至,比之回季家,他腳下的步履還要更鬆快些,三步並作兩步,跨進了盛家。


    登堂入室。


    門口看門的門房早就看到季乘風了,他縮在耳房內,沒動彈,甚至,他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對季乘風連攔都不攔一下的。


    攔什麽攔?


    多餘。


    這是貴客,堪比盛家人的貴客。


    誰不知道九小姐有出息,人還沒回來呢,新認的師父就先上門認徒弟了。


    這說明什麽?


    說明新師父對新徒弟愛重唄。


    以後,九小姐這前途哦,似攀上了登雲梯吧,一發不可收拾嘍。


    季家哎,他攏了攏衣襟,天冷了,縮著暖和是暖和,就是有點不好,昏昏欲睡的。


    他又打了一個大哈欠,心裏卻在想,他要是能去季家做門房就好了。


    轉而,他忍不住有些心虛。


    其實,盛家也挺好的,但跟季家比起來,就是小門小戶了。


    他曾經聽說過,季家的門,寬的不行,自中庭將門打開,能容十匹馬並排跑馬而過。


    何等的氣派非凡?


    相比而言,盛家這門,見證了歲月變遷,滄桑斑駁。


    而且季家在玄塵門內呢,便是凡人,住在靈氣充沛之地,也能延年益壽呀。


    興許,等九小姐回來,要不他就多在九小姐跟前晃一晃,獻獻殷勤,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再不然,他的小閨女剛出生,看起來一臉聰明相,等八九歲的時候,就測一下靈根,哪怕是個雜靈根呢,也算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


    到時候,他就去求九小姐,帶小閨女入玄塵門。


    他兀自做著美夢,一時都有些睡著了,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突然,“吱呀”一聲,耳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另一個門房走進來,他剛剛去接了熱水。


    天冷,盛家如今這熱水呀,全天供應,真是好。


    “乘風真人來啦?你咋沒有讓他登記?”


    他走進來的時候,瞥了一眼一旁的訪客登記本,其上空白一片。


    昏昏欲睡的門房被吵醒了有些不滿,不過,他依然動都沒動一下:


    “有甚要登記的,九小姐的親師父,咱大長老上回不都說了,讓乘風真人常來,過來便如同回家一樣?”


    剛進來的門房默了默,已經無語了,他們家大長老當時那話是字麵意思嗎?


    怎麽可能?


    分明就是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呢。


    就當時自家大長老那皮笑肉不笑的送客那勁兒?明顯就是恨不能把乘風真人送到西天去的。


    不過,剛進門的門房轉而搖了搖頭,主動把這事兒忽略過去。


    倒也沒錯,人家季乘風是九小姐的師父,他較真什麽勁兒?


    而今,明顯盛家二房如日中天,反倒是大房,已是落魄了。


    有個化神門下的二小姐又怎樣?


    那二小姐也是個心地狠毒的,自家親娘都不過問了?


    她自己還在玄塵門享福呢,隻是可惜了那曾經的族長夫人。


    竟然,最終也就是盛甲念著些許的舊情,三不五時,會去照顧看望。


    聽說,那馮氏都瘋了,還會打人呢。


    門房又歎了口氣,隻覺得唏噓。


    其實,馮氏的生活也不差的,奈何不是有句話叫什麽作繭自縛麽?


    本來好端端,是她自己想不開的。


    想想這盛家還得是盛家二房有胸襟氣度,當年,被欺負成什麽樣兒?


    也就九小姐潑辣,明麵上的仇當場就報了,但便是這般,暗虧也吃了不少,被苛待的厲害呀。


    而今,那前任族長夫人,也不知道真瘋假瘋,依然好吃好喝的供著,無人苛待。


    他們這些個小人物,私底下也不是沒有議論過。


    家族之中的起起伏伏多了去了。


    但這般的得勢者,其實他們當奴仆的也最是喜歡,畢竟誰不喜歡主子寬厚呢?


    卻說,季乘風進了盛家,果然如入無人之境。


    隻不過,他還沒到近前,盛坪臉色就一變,整個拉了下來。


    討厭的人來了,這味道遠遠的就熏得他難受。


    他袖子一拂,桌上的棋盤便沒了,被他收了起來。


    這副棋乃是他的心愛之物,可不能給季乘風看見。


    近段時間的“被迫”相處,盛坪嫌惡的發現,那季乘風同他愛好居然還挺一致……


    真是令人沒有最討厭,隻有更討厭的!


    “盛坪兄,你今兒個沒出門呀?我恰好有好消息要同你分享呢!”


    季乘風清朗的聲音已是遠遠傳來,結丹修士氣沉丹田,聲音似四麵八方包裹而來,躲都躲不掉。


    盛坪克製住自己拔腿走人的衝動,他太了解季乘風了,皮厚著呢,他現在敢走人,他就敢追在後麵把他抓回來,然後當做啥事沒發生的對他持續喋喋不休。


    他磨了磨後槽牙,心裏把孽徒又拎起來吐槽了第一千零一遍。


    什麽毛病?讓她給自己在玄塵門再找個師父,她就尋個這樣的來氣他?


    是嫌他活的太久了?


    果然是孽徒。


    盛坪擱這兒坐立難安呢,盛玉妃心緒也不寧靜。


    不過她現在比過去強多了,雖然心緒不安寧,可倒也沒太過影響她的坐堂。


    一直到晚上坐堂結束,那股子被壓抑的擔心一股腦兒又湧了回來。


    灰灰早看出她不對勁了,隻是剛才人多不方便問,現在走在回去的路上,它自然忍不住,它同盛玉妃也一向有什麽說什麽,沒什麽遮掩隱瞞:


    “玉妃玉妃,你今天怎麽總是走神?”


    跟它早上的模樣有點像呢。


    盛玉妃瞥了瞥灰灰,這個傻孩子啥也不知道呢。


    “今天乘風真人早上不是說紅衣他們得了一塊妖族秘境碎片麽?你怎麽看這件事?”


    灰灰迷惑的搖搖頭:


    “什麽?我袋靈熊一族沒見過這種東西。”


    盛玉妃:“……”她跟灰灰聊這件事就是個錯誤。


    “難道你就一點沒想到,紅衣他們是從哪兒得了這麽個東西?”


    什麽腦子?誰問它有沒有見過!


    灰灰恍然的一拍腦袋:


    “原來你在問這個啊,妖族秘境自然是在妖……族?!”


    說到後來,它倏然驚恐的瞪大了眼,聲音突然變得尖銳。


    看來,它終於反應過來了。


    見灰灰如此,盛玉妃內心深處突然有一瞬間的平衡,一股豁達之感油然而生。


    有什麽可擔心的?


    再說了,紅衣是她妹妹,她什麽性子,盛玉妃如何不知?


    最是護短。


    以紅衣的火爆脾氣,若是知道對方的身份,她不會怪她這個當姐姐的,隻會把對方揍得滿地找牙。


    至於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對盛紅衣不利?


    近一年來,盛玉妃早就學會了不去做這種無謂的擔心。


    她的妹妹,卓然的聰慧,第一次出遠門,她不僅擺得平路上的一切艱難險阻,還能不停的進階。


    盛玉妃驕傲的同時,對盛紅衣的信心從來沒有動搖過。


    反而與日俱增。


    就她妹,比她聰明靈巧又勇敢百倍,能被對方反殺了去?


    絕無可能。


    說起來,他連她都比不過呢。


    當年,一切都是麒麟妖的錯,最後,她雖然經曆了一番險境,倒也算是順利逃脫了。


    那個麒麟妖幻化成普通人修勾引於她,又對她始亂終棄,就是灰灰……她又瞥了它一眼,都是那人派來的監視者。


    盛玉妃腦子很清醒,若說一開始,她因為對方的帥氣和體貼動了心,甚至騙得她還未成親就同他在一起了。


    那麽,在她無意間撞破了他的本體,他差點就要殺死她之時,她的所謂愛情就已經死了。


    如一盆冰水,狠狠澆在她頭上,自頭發絲兒到腳後跟,都涼了。


    之所以一開始,她諱莫如深,對於麒麟妖的身份一點未透露,自有她的考量。


    從來不是如爹娘甚至紅衣的隱約懷疑,她是為了保護麒麟妖,所以死活不開口。


    相反,她要保護的一直是爹娘和妹妹。


    實際上,隱瞞身份。


    一則是因為當時的盛家二房,還在前後夾擊之下,弱勢的不行。


    她便是說出來又如何?若是被他知曉,萬一他凶性起,硬是要傷了她的家人,他們一家可是絲毫沒有抵禦之力的。


    二則,卻是為了她的孩子。


    她確定自己懷孕之後,也不是沒有起過念不要這個孩子。


    畢竟人妖殊途,神獸血脈聽起來不錯,可焉知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盛玉妃相信,懷上妖修的孩子,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可,留存於世,能讓人叫上名字的半妖之體,又有幾個?


    其實,這種事兒,細想想便也明白怎麽回事了。


    半妖之體比之普通的小妖獸或者人修還要脆弱。


    甚至有的半妖之體在出生之初,就會遭遇雷劫,為天地所不容。


    她懷著這樣的孩子,誰知道生出來如何?


    而,若是知道她懷著半妖之體,疼愛她的爹娘和妹妹,又怎麽可能願意讓它出生?!


    可摸上肚子,她又後悔了,勇氣汨汨生出,這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她輕易無法割舍。


    而今,她孩子也生了,那人想要把她家小元寶要回去是做夢。


    盛焱可是姓盛的,自懷上他開始,到現在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是她盛家人付出的心血,是她盛玉妃差點堵上性命。


    想要不勞而獲,過來摘桃子?


    那不可能!


    盛玉妃眼中陡然爆發出一簇凶光,灰灰本就心驚膽顫的。


    它就說它今兒個早上怎麽了?原來這預感是應在這裏了?


    盛紅衣怎麽去的妖域它沒興趣。


    可這要是被紅衣那個凶丫頭發現什麽,知道它其實是被派來……監視他們一家的?


    它會不會被她生吞活剝呀。


    媽呀,它……它它要離家出走了。


    一抬頭,恰好對上了盛玉妃的眼,它“嗷”一聲,直接嚇趴下了。


    艾瑪,玉妃……兩姐妹太可怕了,它是不是要沒有活路了?


    盛玉妃也被灰灰嗷一嗓子給嚇的一激靈,低頭一看,這沒出息的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呢,她上前一步,把灰灰拉起來,還給它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又胡思亂想什麽?你對我和小元寶的好我是知道的,不會虧待你的。”


    灰灰眨巴著小眼睛:


    “可……”是主子那邊呢?


    才說了一個字,就被盛玉妃打斷了:


    “我和那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灰灰,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也不是以前的你,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還是想著你原來的主子,那你趁著現在就離開我身邊,我定然不追究。”


    灰灰一聽這話,驀然愣在當場,它了解盛玉妃,說出這麽強硬的話,說明她早就做下了決定。


    今天,玉妃說的話也很清楚,就是讓它隻能二選一。


    選了南爺就要放棄小元寶。


    反之,選了小元寶,它再也回不去南爺身邊,甚至隻能待在人修界域。


    它當然知道,它其實應該回去的,它本就是南爺派過來的人。


    而袋靈熊一族,它的族人,都在那兒。


    可是,一想到它隻要扭頭離開,它再也回不來了,它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咬了,好疼好疼呀。


    它再也見不到玉妃了,也看不到把它視作家人的盛叔盛嬸。


    大長老雖然嚴苛,可其實麵肅心軟,明明知道它是妖,卻從來隻當它是一般的凡獸,硬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它更是見不到糯糯的,像個小團子一樣的小元寶了。


    它捂住胸口,突然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止不住的一滴一滴從眼眶裏流出來,晶瑩剔透。


    這時候,它才發現,它已經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了。


    它眷戀這些溫暖,貪心的想要永久擁有。


    這裏的人,更像是它的親人,比之袋靈熊族人還甚。


    它聽見自己的聲音迫不及待,卻又有些虛弱的道:


    “我是來照顧你和元寶的,我才不走。”(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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