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往矣說見到了女兒小枝,寧大柱、胡翠花夫婦臉色一陣變換。


    良久之後,胡翠花懦懦地問道:“她怎麽樣了?還……好吧?”


    “你覺得呢?”


    “應該還好吧,畢竟……”


    “不好,死了。”李往矣打斷道。


    寧胡夫婦神情同時一愣,驚駭道:“怎麽會死——明明把她……”


    郭楠君冷聲道:“你們把她遺棄了,為什麽不會死?”


    “她才那麽小,又患著病,將她丟棄在荒亭裏,你教她如何活下去?”


    “再說,這不正遂了你們的願麽?”


    胡翠花一片呆滯,手裏的洗腳盆,鏗地一聲掉落到了地上


    寧大柱也麵如死灰,眼神驚顫問道:“恩公,小枝真的死了嗎?”


    李往矣不說話,直接大袖一揮,一副畫麵出現在寧胡夫婦麵前。


    正是三十裏亭的景象。


    一座荒亭獨立於小丘上,亭中一角,躺著一副六七歲小女孩的枯骨。


    小女孩枯骨已無血肉殘留,但上麵的衣服,卻那麽熟悉。


    哪怕過了三年,也忘不了。


    “怎麽會這樣啊,老天爺……”胡翠花蹲了下去,掩麵痛哭。


    寧大柱神情呆木,帶著遮掩不住的愧疚和痛苦。


    李往矣無言。


    郭楠君卻冷哼道:“你們把她遺棄,不就想讓她去死嗎,何必假惺惺在這裏演戲?哭給誰看?”


    “不對,你們確實是擅長演戲的。”


    “晌午的時候,還說小枝是走丟了,讓我們見著一定給伱們報信,哼!”


    胡翠花聽到這些話,頓了一下,隨即雙肩抖動,哭得更加厲害,隻是再發不出聲來。


    寧大柱眼眶發紅,淚水也無聲湧出。


    郭楠君看了卻更加不屑。


    如果不是李往矣在邊上,並已提前囑咐她不能衝動,她早一腳把他們踹飛了。


    甚至殺了他們。


    動物尚有舐犢之情,如此父母,簡直不配為人。


    當年……她的父親被妖魔吞掉後,她的母親便拋下他們兄妹改嫁,一去不返。


    幼小的她和兄長郭橫北相依為命,靠吃百家飯,甚至沿街乞討長大。


    她最看不得這種拋兒棄女的父母。


    感受到郭楠君身上的怒意,李往矣送出一縷浩然春風,讓她平靜一些。


    郭楠君背過身去,卻依舊氣難自禁。


    寧大柱也看出了郭楠君身上的怒意,乃至殺氣。


    聲音沙啞道:“恩公、郭女俠,我們白天確實說謊了,小枝不是走丟的,而是三年前,我們把她送到了三十裏亭。不過我們把她留在那裏,卻並非是想害死她,而是……”


    “嗬!”


    寧大柱說不下去了。


    許久之後,流幹了淚水,心情終於稍稍平複的胡翠花,摸了把臉,站了起來。


    她眼睛紅腫地看著李往矣、郭楠君,道:“恩公、郭女俠,我知道現在在你們眼裏,我和孩兒她爹是拋兒棄女,冷血無情的人,如同禽獸。”


    “不過我們也沒有辦法呀。”


    “當時小枝得了一種名叫癔血的怪症,過路的遊方郎中說,要有千金,去京城找太醫院門生,才有可能治好。”


    “當時孩兒她爹打獵受了傷,上不了山,隻能去地裏刨點口糧。而我又剛生完小葉,還需哺乳,也做不了多少活,家裏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來,又要養活小果、小葉……”


    郭楠君回過頭來,冷冷地瞪著她:“所以你就把小枝遺棄了,眼睜睜看著她化作一副荒亭枯骨?”


    “我……”胡翠花一窒。


    幾瞬後卻透著一絲決然,繼續道:“是,您罵得對,我和孩兒她爹確實把小枝遺棄在了三十裏亭。”


    “不過我們卻不是要害死她,而是想讓她活下去!”


    郭楠君再次冷哼。


    胡翠花神情複雜道:“郭女俠、恩公,我沒有說謊,三年前,我和孩兒她爹把小枝留在三十裏亭,確實是想讓她活下去。”


    “三十裏亭是我們許縣要道,有東西、南北兩條大路經過,尤其是南北向的官道,十分繁忙,常年有商隊、馬隊途經。我們把小枝留在那裏,是想讓那些商隊、馬隊的人,將她帶走。”


    “那些過路的商賈、鏢頭,都是大富大貴之人,拿出一千金來治病,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


    “周邊幾個村子,經常會有活不下去的人,把自己兒女留在三十裏亭,讓過路商賈、小姐撿走,帶回去充當婢女家奴。”


    說到這裏,胡翠花頓了一下,才繼續黯然說道:“雖然小枝被撿走後,需要伺候人,甚至被打被罵。”


    “但過路之人既然把她撿走,總會給她治病,她就能活下去。”


    李往矣默然。


    郭楠君卻冷然道:“編得真好,如果我們未曾去過三十裏亭,就被你騙過去了。”


    胡翠花搖頭,堅定道:“我沒有騙你,不信你可以去村子裏打聽,確實有許多人家,養活不了,就把自己兒女留在三十裏亭,讓過路商團馬隊撿去。”


    “胡說八道,那三十裏亭和南北官道,早已荒廢,且至少超過三年,你把小枝留在那裏,還不是要她去死?”


    “荒廢超過三年?不可能!”胡翠花駭聲喊道,“三年前那官道和亭子,明明好好的。甚至半個月前,我還領著小果、小葉,經過三十裏亭,去城裏給他們扯了一身新衣裳呢。”


    郭楠君和李往矣對視一眼。


    一起看向旁邊的寧大柱。


    寧大柱搖頭:“沒有荒廢啊,經常有往來縣城和郡城的外鄉人,在村子歇息,從沒有聽他們說過三十裏亭荒廢了的事。”


    “而且這條東西向山道,是連通虎丘郡城和許縣的交通要道,郡守老爺和縣令老爺,怎麽可能讓它荒廢?”


    郭楠君沉默。


    李往矣則若有所思。


    半晌後。


    “恩公?”


    “說。”


    “小枝真的死了麽?”


    “是。”


    “那我和孩兒她娘,能去把小枝的屍骨接……”


    “暫時不能。”


    寧大柱閉嘴了,和妻子都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愧疚。


    李往矣道:“這事,我們會先去了解一下。”


    說完他和郭楠君就離開了。


    寧大柱和胡翠花,兩目相望,再次無聲流淚。


    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四歲的小丫頭,被吵醒了,從屋裏出來。


    “爹爹,阿娘,你們怎麽哭了?”


    ……


    寧家村口。


    郭楠君凝視李往矣:“先生,這是修行之人設的局?”


    李往矣點頭,然後掐指施展【大易天機術】。


    十幾息後,道:“算出來了。”


    郭楠君冷煞道:“先生,這次讓我出手!”


    ……


    三十裏亭西北八十裏,有一座金鯉觀。


    這裏未曾下雨,皓月當空。


    觀中一位身穿黃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正在後院密室煉製魂丹,兩個身穿道袍,卻沒有一點道士風儀的徒弟,在旁邊伺候。


    “師尊,還有三個月,三十裏亭的那顆魂種,應該就能完全成熟了吧?到時候,咱們是不是就能離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是啊師尊,我已經在這裏呆夠了,想快點回到望都城去逍遙快活,三年了,咱這野修,都快他娘的變成和尚了!”


    黃袍中年道人微笑道:“快了。”


    他話音剛落,轟然一聲,整座金鯉觀炸開了。


    黃袍中年道人縱身而起,厲聲喝道:“誰敢來我金鯉觀撒野?”


    卻見南邊,一個紅衣颯然的女子,踏月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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