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殘月高掛天宇,月麵慘白,仿佛白色骷髏的那張臉。


    一條長河浩浩蕩蕩,流淌於慘月之下的奇異時空裏,不知來自何方,又去往何處。


    河水洶湧而幽暗,時有鬼影衝浪,魔屍沉浮。


    一艘小船無聲,行走於幽暗長河之上。


    小船上站著三道人影,一位清逸閑散的青衫書生,一位身披狐裘的嬌弱少女,以及一位穿戴鬥笠蓑衣的船夫。


    這便是李往矣與胡可心,隨著小船,進入鬼曳長河之後的情景。


    胡可心以前曾於古書上,看到過鬼曳長河,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進入其中。


    她看著奔湧而幽煞的鬼河,又看看天空那輪慘月,很是新奇。


    再看看船頭的船夫,仔細打量好一會兒後才確定,那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高大身影,竟然不是真人,而是一尊木雕。


    一個沒鼻沒口,粗糙的木頭人!


    難怪它自始至終都沒有吱聲。


    最後嬌弱少女再看向自己和身旁的青衫身影,發現兩人都化作了虛影,像是融入了這處奇異空間一般。


    這個發現,讓少女很是驚訝。


    李往矣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解釋道:“我施展了【天人感應】,讓咱們與這處奇異空間交感相應,合為一體。”


    “否則此河生人勿近,咱們無法在此長留。”


    少女懂了,不由訝然道:“先生真乃儒門高才,風采絕世!我看《三教百家廣記》中言,儒門【天人感應】,與道門【道法自然】、佛門【四大皆空】,乃是三教最為超拔無雙的大神通。”


    “百家之中,唯有法家【言出法隨】、兵家【不戰而屈人之兵】等少數幾門大神通,可與之比肩。”


    “此大神通,非絕世醇儒不可悟得,先生將來必能超凡入聖,成為我北止戈洲又一位儒門大聖人!”


    李往矣笑了,溫言道:“你倒是讀了不少書,嗯,也挺會誇人的。”


    嬌弱少女有些羞赧,道:“我不是在吹捧先生,是真的覺得先生之風姿超然絕俗,非尋常人可比。”


    見李往矣並未在意,她轉而道:“我自小神虛體弱,祖父祖母與父親、姑姑怕我出事,很少領我下山,閑著無事,我隻能多看看書,以打發時日。”


    “近日我看了照湖書院周青衿先生的一篇《百家筆談》,其中既談三教百家之優勝,又遍陳各家之缺漏。”


    “先生所在寒山書院,同為北洲儒門四大書院之一,不知先生對於三家百家之缺漏、不足,有何看法?”


    李往矣有些訝異地看了嬌弱少女一眼,明明是冒險來給你治病,化解鬼河印記的,你怎麽還跟我論起道來了呢。


    不過看少女是真心求教,他便也認真起來,想了想回道:“三教百家宗旨各異,既能成為天下之學,皆有所長。”


    “然天下無完美之人,亦無完美之學,三教百家也皆有其短。”


    “至於要論各家之長短,以補綴其缺漏,我所學不足,見識尚淺,不敢妄言。”


    “需得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見萬般事之後,倘能一朝悟道,方敢立下宏論,宣於天下。”


    少女聽得雙目泛彩:“這是先生大道所在?”


    李往矣搖頭笑道:“隨口閑談而已,不必當真。”


    青衫書生又恢複了清逸閑散的模樣。


    嬌弱少女卻把他方才朗聲暢談的風采,記在了心裏。


    慘月冷照,小船行於奔湧的幽暗長河之上,顯得孤寂而渺小,如天地一浮萍。


    一個淡薄而模糊的鬼臉印記,飄於小船前方,指引方向。


    這是來到鬼曳長河之後,李往矣以秘法激發潛藏於嬌弱少女體內的鬼河印記,唯有通過它,才能找到原主。


    立於船頭的木頭人船夫不會說話,似乎也沒有獨立意識,要改變方向,增減速度,隻需再往那船燈投入秋收錢即可。


    忽然,小船被一團突兀出現的濃霧籠罩住了。


    濃霧探出無數隻蒼白大手,從四麵八方抓向小船,欲把小船掀翻,將李往矣、胡可心,乃至木頭人船夫,都拉入濃霧之中。


    胡可心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景,不由得心中驚怕,往李往矣身邊靠了靠。


    李往矣卻很淡定,似乎早有預料,以浩然之氣化作護體神罡,護住自己和嬌弱少女。


    同時口中吟誦聖賢文章:“太和所謂道,中涵沉浮、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絪氳、相蕩、勝負、屈伸之始……”


    “鬼神者,氣之往來屈伸者也,物以之始,以之終,孰能遺之……”


    “浮屠明鬼,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遂厭苦求免,可謂知鬼乎?”


    “鬼者,歸也,歸於太虛之絪氳也……”


    李往矣所誦聖賢文章,乃是《張子正蒙注》,橫渠聖人張子作《正蒙》,後世聖人船山先生作注,合兩大儒門聖人之經義道韻。


    此時他誦來,以浩然之氣為體,有煌煌聖明之威隨聲而出,無窮聖明威勢不僅激蕩於小船之中,更散入濃霧之中。


    那些抓向小船的蒼白大手,一碰到聖明威勢,便如冰消雪融,迅速泯滅。


    不一會兒,所有蒼白大手,連同詭異濃霧都消失了。


    小船四周恢複清明,依舊慘月冷照,幽河奔湧。


    李往矣也撤去了護體神罡,兩人繼續保持虛影狀態。


    胡可心忽地眉間一動,身體也打了個寒顫。


    “怎麽了?”


    嬌弱少女有些茫然,又有些難受地說道:“我好像知道在我身上種下鬼河印記的原主,在哪裏了。”


    “而且,有一點心痛的感覺。”


    李往矣皺眉:“心痛?”


    他施展【大易天機術】推衍起來,卻並未有結果,這鬼曳長河之上,陰陽混亂,天機叵測,難以衍算。


    他拿出三枚秋收錢交給胡可心,道:“你來扔,以心念告之船夫,去往哪裏。”


    嬌弱少女點點頭,把三枚秋收錢一起扔入魚燈裏。


    下一瞬,整條小船便橫空飛馳起來。


    同時那飄於船頭之上的鬼臉印記,也不斷扭曲抖動,似乎受了什麽刺激,要活過來一般。


    約莫三刻鍾後,小船穿過一道洶湧浪牆,來到了一處飄著陰霧,更加幽暗之地。


    那幽暗陰霧深處,有一座以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小島。


    島上有一個白骨壘成的祭台。


    剛來到這片幽暗區域,胡可心那種心痛之感便更盛。


    而當靠近小島,看到那座白骨祭台,她更是整顆心都絞痛起來,身體彎曲,額頭冒出一層又一層虛汗。


    李往矣再次給她輸送幾道浩然之氣,以緩解她的痛苦。


    同時也明白她為何有此種反應。


    那小島祭台之上,有一團巨大的黑霧,時而化作一頭上古幽狐,時而變作一張詭異巨嘴。


    而黑霧之下,白骨祭台上,躺著一頭血肉幹涸、身形枯槁的白狐。


    那白狐散發出來的本源氣息,與嬌弱少女體內那股一直保護著她的先天之力相同。


    少女臉色蒼白,看著那祭台上躺著的白狐,淚水不知何時已溢滿眼眶。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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