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


    這讓李往矣從何猜起?


    但竊取一州文運,終究是大逆之舉。


    尤其是眼前這位蕭公子,還是儒生打扮,竊全州學子文運為一己私有,就更是罪加一等。


    豈可奪全州之氣運而肥己身,損天下之公理而成吾道?


    道祖在《道經》中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蕭立春此舉,雖然符合人心貪欲之念,但是卻與儒門宗旨相悖,就算不清理門戶,為鴻洲萬千學子計,也要讓其將吞下的氣運,吐出來。


    看到李往矣麵色也變得沉凝,蕭立春卻綻然一笑,道:“開個頑笑,既然是李兄相詢,我自然是要說的。”


    “李兄所見不錯,鴻洲五年來丟失的文運,確實是被我拿走了。”


    “而我之所以要這些文道氣運,乃是因為我那時剛剛歸來,與當前時空相合,與宗也身軀相融,都還有些不適,需要這些文運以作調和。”


    李往矣挑眉道:“你歸來時需得文運滋養己身,這麽說你前一世,也是儒家弟子,或者說是文道中人?”


    如果是武夫、劍仙、佛陀、道君再生,自然不需要文運,而是尋其他相應世間氣運、因果。


    蕭立春微笑道:“與聰明之人聊天就是省事,李兄一點就通,若是換了腦瓜不那麽靈通的那位文廟老爺,隻怕還不知所雲,需要我費力解釋呢。”


    李往矣沒有理會他這調侃,問道:“敢問蕭兄,前世是哪位文道先聖?末學作為寒山弟子,或曾聽聞,乃至頂禮膜拜過。”


    蕭立春輕搖折扇,帶起幾縷輕風道:“前塵故事,不值一提。就算有些許成就,小小威名,也早已消散在了曆史長河之中,李兄不必掛牽。”


    “雁過留痕,鴻飛留爪,蕭兄前世即為先聖,總歸會在世間留下一些印記才對。”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對於我而今來說,前世已矣,不如珍惜當世身,我取名立春,表字棄歲,便是意在此。”蕭立春回道,神情溫煦,恰似春和景明。


    “當然,我也知道李兄詢問這些,是想知道我的前世根腳,好一會兒出手時有的放矢,直取要害。”


    “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在文廟印記敗露後,我坐等李兄到來,又誠邀李兄入院品茗,可知我對李兄並無惡意。”


    李往矣搖頭道:“可是我卻要為鴻洲學子,向蕭兄討要一個說法。蕭兄既如此坦蕩,又沒有惡意,不如直接將所竊文運返還如何?


    “如此正事一了,我也可以拋卻雜念,與君暢快聽雨品茶。”


    蕭立春輕笑道:“那些文運都已被我吃了,如何還能返還?”


    “蕭兄作為活出兩世的大能,應該有辦法歸還。”


    “李兄這卻是為難我了。”


    李往矣慢慢合上折扇,這是談不攏了?


    可惜了眼前神女煮茶的人間雅事,這茶顏神女煮的茶,他還沒喝夠呢。


    見李往矣一言不合便要動手,蕭立春一打折扇,啪的一聲轉移話題道:“文運之事先不急,且容過會兒再議。”


    “我有一事好奇,倒是想先詢問李兄。”


    李往矣放下剛挽起的袖子:“蕭兄且說。”


    蕭立春道:“自小院之中,我說起吾乃轉世之身,並非宗也後,李兄好像就一直不喜,心底懷著一絲厭惡,乃至殺氣,不知是因何而起?”


    李往矣斜瞟過去:“你想知道這個?”


    蕭立春點頭:“不錯,敢問溫和純正如李兄,為何一聽聞這個,便起殺心?”


    李往矣回答道:“很簡單,在我看來,世間大眾自孕育於母體之時,便無有公平,有人降生在大富大貴之家,有人出生在貧苦清寒之家。”


    “有的人自小便含著金湯匙,一生順遂,即使不學無術,也能功成名就;而有的人自幼失怙,稍長失恃,哪怕艱辛奮鬥,也很難將日子過好。”


    “還有的,甚至根本沒有機會來到世間,或者降生後來不及看一眼,便夭折離去。”


    “但天地之間,唯有一事是最公平的——那便是死亡!”


    “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平民百姓,抑或是聖人佛陀,都會有死亡兵解的那一天,一死萬事空,也就變得一樣了。”


    李往矣定定看著一身素白儒衫,風華正茂的年輕儒生,冷冽道:“伱該死不死,欺天轉生,豈不是將世間唯一之大公平,也破壞了?”


    蕭立春沒想到李往矣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呆怔許久。


    隨即失笑道:“李兄好不講道理,我能轉世重生,活出第二世,乃是靠我上一世修煉出的大神通,與他人何礙?哪裏就破壞了世間之最大公平?”


    “你轉世成功靠的上一世修出的大神通,那宗也呢?他本是母孕父養之當世生靈,隻因你要轉世,他便被散去了神魂,讓出了軀體。”


    “他何其無辜?!!”


    蕭立春被質問得眼瞼微眨,啞口無言。


    他總不能說宗也是他上一世熬煉出來的,他還沒有造化生靈的本事,要不然也不用轉世。


    他確實抹殺了宗也的神魂、靈識,占據了宗也的身體。


    他也沒法說從一開始,宗也就是他,他就是宗也。


    他未曾墮入大陰間,走過輪回。


    再說輪回乃是佛門為了宣揚其理念,才捏造出來的,天地萬界哪裏有真正的輪回?


    縱然是佛門那些個逝去古佛,也未見有曆輪回而重生者。


    “我確實占據了宗也的身體,可是我與他做了交易。”蕭立春最終臉色發白辯解道,“五年前他遇一凶人,身遭重創瀕臨死亡,我才現身,答應為他報仇,並孝敬其母,最終是他自願讓出了軀體。”


    “你真覺得,隻要他願意做交易,就能真的取代他麽?”


    蕭立春沉默。


    半晌後道:“所以你想殺我?隻因我破壞了這世間的最大公平?”


    “是,我不覺得誰應該活出第二世。”


    “就算是至聖和道祖?”


    “就算是至聖和道祖!”


    “好吧,你倒是真個公平,連孔夫子與道祖也一視同仁。可惜現在的你,還殺不了我。”


    說罷蕭立春儒衫一蕩,流轉萬千氣象,仿佛小院之中,天地之內,都停滯了下來,無風無雨,而他一人獨尊。


    麵容年輕,卻顯化了強大的聖人法相。


    然而讓蕭立春有些意外的是,麵對他顯化的可怕聖人法相,對麵的青衫書生,卻仍舊一派淡定。


    隻折扇輕點,於身前召喚一個鴻蒙小世界,便抵禦住了他的聖人法相威勢。


    “不愧是寒山李往矣,區區天命九境,竟能演化出鴻蒙世界,抵擋聖人威勢,看來你不到聞道境,就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看著李往矣麵前充滿鴻蒙之氣的小世界,蕭立春神情驚訝,很是讚賞。


    隨即他便收起了聖人法相,小院內外恢複了正常。


    李往矣也收起了鴻蒙小世界。


    “難怪李兄明知我為轉世的大神通者,還敢入屋坐下喝茶,這是身有倚仗,縱入龍潭亦可安然處之啊。”


    蕭立春再次微笑開口,態度十分友好,仿佛剛才那威嚇之舉,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先生請喝茶!”


    茶顏神女終於煮好了一壺茶,見不再鬥法,倒了第一杯,先送給李往矣這位客人。


    李往矣接過茶盞,啜飲一口,茶香四溢,侵入心脾,果然是好茶。


    “多謝茶顏姑娘!”


    “先生客氣。”


    放下茶盞後,李往矣悠然回複蕭立春道:“蕭兄過獎了,不過是一點雕蟲小技而已,與蕭兄逆陰陽、奪天時的轉世之術相比,不足掛齒。”


    蕭立春卻是搖頭:“不不不,我剛才並非是隨口誇讚,乃是誠摯之言,李兄誌向未明,卻可借由浩然之氣,演化出鴻蒙世界,走出了有別於先賢往聖的新路,於儒門求道之途已別開生麵,此造化之功也。”


    “在我看來,比促成天地封正,幫助燭照洞天回歸,還要令人驚奇,真不愧是天下奇才。”


    對於這樣高妙的誇獎,李往矣心中卻十分平靜。


    他自己知道,他能有今天,靠的是天生神異,能養出一萬道浩然之氣。


    當然,“萬氣蘊萬法,一氣一世界”卻是他自己悟出來的,不算是完全的貪天之功。


    萬千鴻蒙小世界,尤其是最重要的【儒世界】,是他自行悟得與造就。


    “可惜啊……”


    蕭立春突然搖了搖頭,滿臉的惋惜。


    李往矣看了一眼外麵的風雨,見離停息還早,索性再聊幾句:“何來可惜?”


    蕭立春回道:“李兄如此天下奇才,真真是世所罕見,莫說當代,就是我前一世,也未見有幾人可與君比肩,可惜的是生在了儒門。”


    “儒門如何?”


    “儒門……”蕭立春頓了一下,目光深幽地道:“自上古終末一戰結束,三教定鼎天下以來,已經過去了一萬年。”


    “一萬年何其之久,但這九洲天下,卻無有多少變化,一萬年前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依舊是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整個人間就像是一灘死水,完全停滯了下來,還散發著各種惡臭。”


    “李兄覺得,誰應該為此負責?”


    這次輪到李往矣默然無言。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這天下,有那麽差麽?”


    蕭立春嘴角勾起一抹譏誚,道:“隻會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差,一潭水放了一萬年,沒有任何變化,沒有活水出現,也沒有出口去處,你覺得它能好得了麽?”


    “可是……”


    “李兄,你不必質疑我說的人間一萬年沒有變化之言,我活了兩世,見過近萬年前的人間,也觀察了當今天下五年,沒有比我更清楚這兩個時代。”


    李往矣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在這方麵,他確實無法與蕭立春相比。


    放下茶盞後,他問道:“你覺得,儒門該負這個責任?”


    蕭立春慨然回道:“當然,儒門作為三教百家之首,天下顯學第一,統治整個人間天地,除佛道兩家那些出家修行的僧侶道士外,上到帝王將相,下到黎民百姓,皆被儒門的三綱五常所奴役。”


    “所謂百家爭鳴,法、墨、兵、名、醫、農、縱橫、陰陽諸家加起來,對天下的影響,也敵不過儒家半分。”


    “人間變成如今這般腐朽、惡臭模樣,自當由儒門負責。”


    李往矣覺得對方所言,有些道理,不過身為儒門弟子,還是不免為自家學說辯解一下,道:“儒門力量太強,威勢太盛,也不能完全怪它吧,若是其他百家學說能夠對其加以製約,也不至於讓它成長到這一步。”


    蕭立春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應該怪二教百家太弱,無力製衡儒門,可當外域偉力來襲,天傾地陷之時,卻不會理會孰是孰非。”


    “到得那時,九洲陸沉,人間淪喪,億萬生靈盡成亡魂幽鬼,作為三教百家之首,天下執牛耳者,儒門何以謝罪?”


    “李兄剛從燭照洞天歸來,進入過仙禁大墟,當清楚我此言並非杞人憂天,曾經三十三重天之一的大赤天,已然覆滅。”


    “除大赤天外,還有其他大天地也破滅了,人間並不超然,亦需經曆此劫,成與敗,存與亡,已沒有多少時間了。”


    除大赤天外,碧落天也覆滅了。


    而東華山神主雲暮色,包括阿笑、太虛劍仙蕭逸,都在為這場不知什麽時候降臨的浩劫,在做準備。


    李往矣甚至懷疑,三教祖師和武祖等百家諸子,久不現人間,也與這場滅世浩劫有關。


    當今九大洲,多有亂象出現,波雲詭譎,暗潮洶湧,已有山雨欲來之兆。


    包括麵前這位轉世重生者,也是亂象中的一種。


    李往矣坦然承認:“蕭兄所言,我亦有些感觸。”


    蕭立春目光粲亮道:“所以,李兄如此大才,出在儒家,實在是可惜了,不如與我一道如何?”


    “與你一道?敢問蕭兄是什麽道?”


    “蕩平儒門,另立新道,一掃人間寰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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