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道能夠修成仙真,衍生道炁,這已然是他最好的自證,所以那些考驗凡人的伎倆,根本不需要在他身上重施一遍,因為沒有什麽意義。


    加上又是趙老真人指引前來,雖說隻是初次見麵,但裴老劍仙心裏,其實已經對他有了三分認可。


    長者賜,不可辭,辭之不恭。


    對方請自己喝酒,李敬道自是不好拒絕,當即在他對麵坐下,先給裴老劍仙斟上一碗,再自斟一碗。


    他這一派是不禁酒的,遠不如全真那般嚴苛,除齋醮日以外,飲酒吃肉,皆無不可。


    以前在道觀裏的時候,由於身體原因,就經常會喝藥酒調理,後來師父羽化,他下山雲遊,沒了念頭,幹脆便破罐子破摔,順其自然了。


    在裴老劍仙的相邀之下,李敬道捧起碗來,先是小抿一口,品出其味,繼而又猛灌幾口,將一整碗吞入腹中,以示尊敬。


    他對酒道並不了解,喝起來也毫無講究,隨心而為,怎麽習慣怎麽來,然而這在裴老劍仙眼中看來,卻是不由皺了皺眉。


    “且住且住,吃酒也得有個吃法。”


    李敬道聽了這話,心下生疑。


    “莫非飲酒也有學問?”


    裴老劍仙道。


    “學問自然是有的,而且還不小,往低了說,關乎體魄康健,往高了說,則暗合大道。”


    “若是按照‘自然無為’之道,那麽你的飲酒方法完全沒有問題,正好契合你之心境,不過要是按照‘劍道’來講,那就是錯,大錯特錯。”


    李敬道聞言大感訝然,心知他不是在給自己講怎麽喝酒,而是在借酒隱喻修行之道,當下連忙直言請教。


    “晚輩愚鈍,還請老先生賜教。”


    裴老劍仙單手端起酒碗,麵上掛著笑意。


    “吃酒,有品酒、暢飲,微醺、大醉……等等之類的分別,怎麽樣的吃酒方式,決定了你是怎麽樣的心境。”


    “南華祖師有曰:‘忠貞以攻為主,飲酒以樂為主,惟醉時真,醉者神全。’”


    “似你這般似品非品,似暢非暢,既無微醺之痛快,也無大醉之酣暢,無樂失真,僅憑心中率性,雖與自然之大道暗合,卻與殺伐之劍道相悖。”


    “道心是道心,劍心是劍心,二者不可混為一談,你欲學劍,需先修劍心啊!”


    李敬道聽得這番話,一時愣住,內心思緒翻湧,隱隱隻感覺有什麽東西模模糊糊浮現而出,但想要去看清、去抓住,卻是驟然而散,難以留存。


    裴老劍仙把剩下的酒水獨自飲完,將那個灌滿了酒的葫蘆置於李敬道麵前。


    “這個葫蘆且寄存在你這兒,以半月為限,什麽時候喝盡了裏麵的酒,什麽時候再到山上找我,到那時,想必你會有所體會,也就到了可以學劍的時候了。”


    他捋了捋胡須,站起身來,正視著李敬道。


    “倘若,半個月過後,仍不能飲盡器中酒,不能道心生劍心,便請自行離去吧!”


    說罷,裴老劍仙不再理會,悠哉悠哉,轉身朝著屋外走去。


    路過黃一心麵前,駐足瞥了一眼,忽而沉聲出言。


    “女娃兒臉色不太好啊,靜心審視,莫要浮躁。”


    黃一心雲裏霧裏,本欲詢問,卻見老道出了大門,哼著小曲,沿路漸行漸遠。


    李敬道起身站定,目送他消失在視線當中,隨即拿起桌上的葫蘆細細打量,回想起那番話語,若有所思。


    欲學劍術,先修劍心。


    留了葫蘆,代表給了他機會,同時也是一大考驗,至於能不能把握機會,通過考驗,那就得看他自己了。


    趙老真人曾經說過,是否能夠得到這位老劍仙的指點,得看自己的造化,原來正應在這裏。


    “咱們也走吧!”


    李敬道沒有在酒館裏繼續耽擱下去,叫上黃一心,徑直出了門。


    “小道長慢走啊!”


    酒館夥計送二人到門口,折返回來時,望了望他們剛剛坐的地方,皺著眉,撓了撓後腦,一臉不解。


    “奇怪,明明記得他們在這裏坐了很久,可為什麽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那老東西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唉!看來最近真是太累了,連腦子都不清晰了,難怪被人偷了酒都險些沒能發現。”


    夥計陷入自我懷疑當中,無奈歎息。


    ……


    卻說李敬道離了青城鎮,沿路直上青城山,至丈人峰下的丈人觀朝禮掛單,就此暫住了下來。


    丈人觀,供奉的是青城祖師青城丈人,即是上古尊神寧封真君,朱陵度命天尊,乃是元始九炁化生,代天以司造化,上宰萬靈。


    主司煉度拔濟,巡查諸天,是為神霄九宸之一,亦是黃帝之師,曾授以《龍蹻經》,教黃帝飛雲之道。


    丈人觀的道友給李敬道安排了一間靜室,但事先說明,由於道觀的規矩,故而最多隻允許他掛單十天,十天之後,將不再提供食宿。


    能有個棲身的地方以供靜修悟道,李敬道便很滿足了,又哪裏還會奢求太多。


    此時縮在屋內,手中拿著不過木瓢般大小的葫蘆,大口大口飲著裏麵的酒水。


    怪異的是,無論他怎麽狂飲,酒水總是源源不斷,仿佛葫蘆裏裝盛的不僅僅隻是二兩杜康,而是一整片汪洋大海,喝之不盡,飲之不竭。


    無解之餘,腦海中浮現出在酒館時,裴老劍仙對他的提點。


    道心與劍心不是一碼事,但道心是包含了劍心的。


    裴老劍仙針對他設下的考驗,直指心境,乃是由道心衍生出劍心的一個契機。


    他當然可以選擇用法力將葫蘆裏的酒變沒,可那樣做的話,這個考驗還有什麽意義?


    亦或者說,對他自己,又能有什麽好處?


    如此輾轉之間,十日已過。


    在此期間,李敬道嚐試了各種方法,始終無法將葫蘆裏的酒喝盡。


    於道的感悟略有所成,卻與衍生劍心不搭邊,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酒量增長了不少。


    他明知道,這是對於自己心境的磨練,關鍵不再於酒,而在於心。


    可要在萬千至道之中悟出其一,不僅需要超高的悟性天賦,還得講究運氣機緣,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又是一日清晨,觀內鍾聲嫋嫋,回蕩四方。


    距離裴老劍仙給出的期限隻剩四天,換做常人早就急躁不安,亂了心神,但對李敬道來說,這個時候,越是臨近最後關頭,他反而越是寧靜。


    或許是因為道心漸長的緣故,他的內心愈發清明,沒有半分不安之感,就好像是陰極生陽,陽極生陰的道理一般,隱隱約約,便有要抓住其中關鍵所在的趨勢,隻差一層窗戶紙未能捅破。


    “篤篤篤……”


    屋外,忽地傳來一陣敲門聲。


    “李道兄?李道兄可在?”


    李敬道猛然睜眼,自冥想狀態中醒來。


    雖然被打斷感悟,但他卻並沒有什麽怒氣,不驕不躁,一如既往的平靜隨和,下榻起身。


    “來了。”


    他邁步上前,將房門打開,一名年輕道士出現在眼前。


    “道兄慈悲,按照觀內的規矩,最多隻收容遊方道人十日,今十日期滿,所以道兄是時候該離開了。”


    年輕道士朝他打個稽首,快言快語。


    “哦!好!這段時日,叨擾道友了。”


    李敬道本能答應,還了一禮,卻在這時,突然間腦海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麽。


    “對了,道友適才可是說,十日期滿?”


    他突如其來的反問,使得年輕道士微微一怔,隻怕他要反悔,連忙開口重複道。


    “是,十日期滿!恕小觀規矩不能妄破,還請道兄見諒。”


    李敬道聽得此言,思量之際,腦海中一句句話語、一道道畫麵閃逝而過,陡然之間,內心通徹洞達,如同阻塞的河道,一瞬間得到了疏通。


    “十日期滿,滿?”


    “滿對空,空也。”


    “嗬嗬嗬嗬,原來……原來是空,原來是空啊!”


    他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笑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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