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


    他們總是對和自己相似的人抱有某種不可明喻的天然敵意。


    “看到他往那邊去了?那邊不是倉庫嗎?他一個人?”


    淩耀抱臂看著眼前的這位年輕祭司,眯著眼問道。


    而站在他麵前的樊善生則是微笑而恭敬地回答: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因為那把匕首比較好認,才覺得是他。”


    淩耀伸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什麽:


    “哦,這樣啊。那我先在這附近再轉轉,實在沒線索,就往那邊去看看吧。”


    有目的。並且一定知道些什麽。


    雖然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淩耀本能地這樣認為。


    他實在是太熟悉這種套路了。


    先是對對方有著充分的了解,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樣子,把部分消息抖給別人。


    讓對方以為發現了重要線索(當然,前提這是真的),“主動”去探索發現,去替他完成一些不方便親自出麵的事情。


    不過,他太急了。


    否則這大晚上的,淩耀突發奇想溜出來找人,怎麽就這麽巧撞見了平日裏根本不會離開神王廟的祭司出來散步,而對方還恰巧看見了淩霖晗的蹤跡呢?


    他得先試探試探,這是拖他下水幫忙,還是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樊善生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回複了過來,轉而問道:


    “祭司候選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對神王廟的影響也不好。要不要我再找些人,一起去尋他?”


    本欲轉頭離開的淩耀身形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


    真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他在試探樊善生是不是急著引導他去山穀,想在不知不覺中讓他去完成某些事情;


    而樊善生卻也反過來試探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淩霖晗,是不是不怕淩霖晗在神王廟惹出事端——否則他隨時可以把這件事捅出去,鬧得眾人皆知,看看介時究竟是他著急,還是淩耀更著急。


    “樊大人有心了。不過,涵林隻是失蹤了一小會兒,說不定隻是出去玩玩兒。為了這點小事,大動幹戈實在沒必要。


    “如果樊大人心有不安,不如帶上侍從,和我一同搜尋一下吧。”


    看到樊善生表情上微妙的變化,淩耀一臉純良地敲了敲拳頭,滿是“好奇”地問道,


    “哦,對了!樊大人,你的那個叫雲應的侍從呢?祭司的侍從不應該隨叫隨到嗎?他怎麽沒有跟在你的身邊?”


    “不瞞您說,我忽然半夜出來,就是沒瞧見他,著急找呢。他畢竟是我故人之後,我有義務關照他。現在神王廟人多眼雜,外麵實在不太安全。”


    樊善生卻沒有再給淩耀多觀察自己的機會,低下頭來“滿是愧疚”地應著話,


    “您將來必定是神王廟的一員,有些話我也不再瞞著您了。山穀那邊的倉庫,放著的是曆年的貢品,和祭祀大典的祭品,非常重要。


    “若是您的那位朋友不小心……隻怕會給您帶來不小的麻煩。我隻是不放心,多嘴同您提一句罷了。”


    “我倒是不怕他給我惹麻煩。畢竟……哈——”


    淩耀的語氣似是嘲諷,卻讓人捉摸不清是在嘲諷樊善生小看了淩霖晗,還是嘲諷他高看了自己和淩霖晗之間的關係。


    讓樊善生有些不安。


    畢竟現在真正感到著急的人是知道真相的他,而不是眼前這個或許明知道真相也會不為所動的“堯麟”。


    “不過,兩個忽然‘失蹤’的人,說不定處在一塊呢。”


    淩耀卻是話鋒一轉,露出了玩味的目光,


    “樊大人覺得呢?不如我陪您一道去看看。想必區區一個倉庫,也不會攔著祭司大人吧?”


    樊善生捏了捏拳頭。


    這個人果然不好對付,三兩下就奪走了主導權,把想要去探查的對象變成了自己。


    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他實在沒有想到,雲應會那麽著急——在韓涵林還沒有正式成為祭司的時候,就把那個“黑幕”告訴了對方,並且帶著對方直接前往了“地牢”。


    其實雲應這人選的倒是不錯。韓涵林那個孩子,一看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


    否則他也不會當眾貶損昌撒部落的那個候選人,直白地說出對方在仗勢欺人,實則品行不端,讓其他捧著那家夥的候選人全都下不來台麵,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但很可惜,他選對了人,卻沒有抓住對方的性格。


    地牢裏那番景象……就連他當初見了,回去之後都吐了許久,一個月沒吃下肉食。


    而韓涵林這樣嫉惡如仇的人,倘若見到,怎麽可能忍得住不大鬧一場?


    所以他本來想著,至少也要等韓涵林成為正式的祭司之後,在這些守衛麵前混了臉熟,再帶他闖到內部去。


    因為看守地牢的那些衛兵,三個月一輪。現在的他們,根本不可能認出現在在選拔中大顯風頭的韓涵林。他們隻認神王廟的祭司!


    如果韓涵林是正式祭司,就算他們真鬧起來,那些衛兵們投鼠忌器,也不會妄加動作;再加上神王廟也不會輕易給祭司在治罪,尤其是為了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


    到時候,韓涵林也肯定會為雲應說話,或許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呢?那些衛兵根本不知道韓涵林是誰,隻會把他們都當做發現了“秘密”的入侵者


    ——別說雲應了,就是韓涵林,也很可能直接死在那裏!


    而堯麟不一樣。雖然他的身份也還沒有得到神王廟的正式認可,但他在神王廟的地位可比他們這些普通祭司還要高。


    除非他背叛神王廟,否則沒有人會動他。


    而且這些守衛們多少會聽到一些風聲,知道這麽一個“可以驅使蛇靈”的人。


    隻要那隻冰蟒現身,這些守衛心中多少會有些忌憚。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少說也有洞虛土劫、甚至更高的實力,普通的守衛絕不是他的對手;


    而如果璞相境的守衛出馬,他也有能力把事情鬧大,把神王廟其他人鬧過來支援。


    不過現在……這家夥還要拖自己下場。雖然這會讓樊善生自己也陷入危險,但至於生死,就更不必擔心了。


    畢竟,他們隻是去“找人”而已。相互佐證。要死一起死。


    “您說的是。既然大人想去,我這就為您帶路。”


    他微笑著伸出手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淩耀揚了揚嘴角。


    “那就有勞了。”


    隨即跟了上去。


    無聲的臨時結盟,悄然達成。


    ……


    穿過寂靜的叢林小路,重兵把守的貢品倉庫已然在眼前。


    但是……


    “這是……什麽?”


    “大人,這是小路,自然……不走正門。”


    雲應搓了搓手,賠笑道。


    淩霖晗滿是嫌棄地撇了撇嘴。


    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為什麽是個狗洞!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所以要一起鑽狗洞嗎!?


    “從這裏走,是到哪裏?不會一進去就和守衛撞見吧?”


    “不會不會,這裏下去通風管。順著通風管走可以看到地下倉庫,再翻出去,就是地牢了。雖然我當時害怕被發現,隻在地牢出入口待了一會兒,但怎麽走還是知道的。


    “通風管的進出口很小,所以他們平日裏根本不管。但這裏有個缺口,卻剛好可以進一個人。就算進去,也是在網架之上。他們很難發現的。”


    雲應連忙解釋。


    “知道了,你走前麵帶路吧。”


    他向雲應招了招手。雲應馬上點頭,貓著腰鑽進了那個窟窿。


    淩霖晗看著黑漆漆的洞口,喃喃道:


    “通風管啊……不會被卡住吧。嘖我怎麽感覺我被淩耀那個家夥洗腦了,總想到奇怪的東西,還老想說出來。”


    說罷,他捏著鼻子,也鑽了進去。


    通風管的前端漆黑一片,無一點光芒。幸好這裏隻是氣味不好聞,並不潮濕泥濘,環境也算勉強可忍。


    淩霖晗開著神識,一點點跟著雲應往前爬。


    似乎是爬了許久,眼前才終於迸出一絲光亮來,並且能聽到零星的腳步聲和人的交談。


    “……換班了?”


    “…時間到了……根本沒人……純屬折騰我們……”


    “小心點……差錯……不重要……守住那個口……”


    “知道了……大人們……會玩……”


    “又死了……臭…惡心……”


    “…別給…聽見……”


    待那些人聲逐漸遠去,他和雲應才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這一層的衛兵和倉庫正門相比,每一個實力居然都比他們隻高不低。這也讓淩霖晗稍稍起了一些疑心。


    畢竟像這樣重要的倉庫,正門的衛兵可是牌麵,至少也要是中上的水準。可這裏的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水準,說明神王廟把地下這一層的寶物看得極重。


    或許……不是這一層,而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口”。


    那個“地牢”,說不定真的存在。


    雲應的身影繼續向前挪移,淩霖晗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後。


    這裏的衛兵雖然實力高,但的確很是鬆散,甚至常有人缺崗。這給了他們很大的便利。


    又是許久,雲應終於再次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


    雲應指了指自己的下方,對淩霖晗傳音道。


    淩霖晗從網架的縫隙中看去,正下方的地麵上鋪著一塊方方正正的鐵皮,並且掛著鎖鏈。


    有兩個洞虛水劫的守衛,正拿著刀槍,昂首挺胸地站裏在一旁。


    淩霖晗呲牙,內心狂槽:


    “怪不得你隻待在洞口啊!這洞口根本就守著兩個人進不去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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