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地界的市井熱鬧非凡。淩耀站在驛站的大門旁,百般聊賴地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


    “大少爺!大少爺!這裏這裏!”


    淩耀循聲望去,驛站的門童拉著兩輪板車,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還一臉樂嗬地向他招呼著。


    許多路人也聞聲回頭,隻是見了這副場景,卻又露出見怪不怪的了然神情。


    這是淩家大少爺又托驛站的人給家裏的酒鬼老爹帶酒來了,又不是什麽新鮮事。


    “你慢點!摔壞了誰賠我!”


    淩耀笑罵著迎了上去。


    那小童咧了咧嘴,把蓋在酒壇子上的紅布掀了起來:


    “您看,這好著呢!這批酒香得很!”


    淩耀也就粗粗瞧了幾眼,很快用靈力一掃,把酒壇子都收進了臨時的芥子袋中:


    “老樣子,記在賬上吧。”


    可這回,那小童不似從前那般笑著應下,反倒有些躑躅,似乎想要多問些什麽。


    “怎麽了?”


    淩耀挑了挑眉頭,隨口問了一句。


    小童搓了搓手,有些好奇地問道:


    “大少爺……那個……您當真要和那個支族的小子打一架?那叫什麽……五年之約?”


    淩耀不置可否,卻是問道:


    “都聽到些什麽了,給我說說?”


    那小童見淩耀問了,倒也不避諱,笑著說道:


    “大少爺您聽了可別生氣,我這兒也是道聽途說的閑話。前些日子那小子被支了出去,就有人說您看不慣支族的後起之秀,想方設法找那小子麻煩。那小子近來解決了鶴洲峽穀的問題,得了大機緣,惹得您眼熱。您這會兒正想辦法翻出陳年往事,再坑那小子一把呢。”


    淩耀聽了也不惱,隻是翻了個大白眼:


    “敢做不敢當,倒全推到我身上來了。”


    “嘿嘿,我猜也是。爺要是有心思對付那小子,那小子哪能逍遙自在到今天?不過不管這傳言如何,您這架都約好了,大家少不得想這緣由。就是不知,您和那小子之間是定了什麽個彩頭……”


    五年前淩霖晗和他約架,是衝著教訓他、讓他後悔和道歉去的;而他隻當是小孩子的玩鬧,也隻是隨口應下。


    可現在,真正意義上的五年之約已經逾期,先前雙方都未有舊事重提的意願,大家還以為此事就要不了了之。現在卻被再度翻出來宣揚,並且雙方當事人又都同意了下來,又怎不讓人對其中緣故好奇連連?


    “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淩耀並不回答,隻是故弄玄虛地說著。見淩耀不肯多說,那小童也不敢刨根問底,閑扯了幾句旁話,答應淩耀下次必定將好酒送來,這才進驛站去了。


    淩耀搖了搖頭,向住處走去。


    倒不是他遮掩,而是這再次被提及的“五年之約”,起因大概不怎麽符合這些人的想法——並非是他和淩霖晗終於再次鬧翻。


    恰恰相反,這是淩霖晗主動提出和解方案。


    那時候淩霖晗在鶴洲峽穀一舉解決了淩家的一個大問題,回來之後更是名聲大噪,成為了民心所向。主家那些懷著心思的小輩自然是對他咬牙切齒,想著法子要對付他。


    淩耀大多數時候隻能裝作不知,任由他們作死當炮灰。可有時候牽扯到淩家的大事,他又實在免不得出麵解決一二,一麵讓外人鑽了空子。


    這一來二去,淩霖晗大概也意識到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他和淩耀之間必定有徹底決裂的那一天。因此在淩耀尚未下定決心重提五年之約時,倒是淩霖晗先提了出來。


    條件自然和當年不同了:如果淩耀贏了,淩霖晗便親口在所有人麵前宣布,自己以後再不會以替淩天易報仇的名義找主家的任何麻煩。


    這限定條件聽起來可有可無——不能以為父報仇的名義,恒南那邊難道還找不到別的由頭來了?可是淩耀知道,淩霖晗敢說出這話來,那必然是心裏有了劃界。為公還是為私,在淩霖晗手中實踐的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而反過來,若是淩霖晗贏了,那麽淩耀必須答應此後不再插手淩家家主之爭——不僅是他自己不能去爭,也不能做其他人的靠山替別人去爭。當然,如果他想在家主之爭中保住失敗者的性命,就不是條約所能束縛的了。


    淩耀本來也不怎麽情願攪在這混局裏。淩巍然放下心結、不再執著於讓主家一脈繼承家主後,他對扶持誰更是沒了心思。淩霖晗提案可以說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淩耀當場便同意了下來。


    順便他還隱晦地又提了提那隻心魔可能還藏在淩霖晗身上的事,至於某小鬼有沒有get到,或者願不願意get到,那就不好說了。


    反正,這“五年之約”的旗子非但沒拔掉,還被淩耀和淩霖晗兩人聯手插牢了。這也是讓淩耀感到十分唏噓的了。


    不過事情都發展到這份上了,淩霖晗還能像吐槽役說的“龍傲天小說套路”那樣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滿地找頭懷疑人生……淩耀也是不咋相信的。


    雖然淩霖晗這次在鶴州峽穀又得了機緣,淩耀現在也沒有百分百把握能幹翻對方。可要說輸,那也不至於。畢竟淩霖晗在不斷進步,他淩耀難道就沒有進步嗎?


    一個璞相一層,一個璞相三層,淩耀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雖然說如果對方不是“主角”淩霖晗,該被搶救的應該是璞相一層的那位才對啊!


    唉,同人不同命,主角真是命好。某不稱職反派搖頭歎息,甚至想回家多吃一碗飯。


    總之,淩耀對這一幹架的結果沒有什麽執念。輸也好贏也罷,全力以赴就是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呢?這也是他現在還能保持這種悠閑坦然心態的緣由。


    就這樣一路想東想西、走走停停著回了住所,淩耀推開了自家老爹的院門。院子裏居然難得沒有酒壇滿地、酒氣衝天的模樣,倒是讓淩耀吃了一驚。


    他依舊照著老樣子向屋內隨便打了個招呼,也不等淩興然應他,便自顧自地把先前收起的新酒一壇壇摞在了角落裏。


    然而今個兒大概正是太陽打西邊起來了。自家老爹非但沒有把院子鬧得亂糟糟、帶著酒葫蘆到處瞎晃悠,而且半點醉相也沒有,反倒是一臉嚴肅甚至有些許凝重地看著淩耀。


    自從他拜入長嶺劍門後,淩耀就再沒見過自家老爹露出這種神情。如今再見,淩耀隻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不過,還不等淩耀開口問“今天這是怎麽了”,淩興然倒是主動開了口:


    “剛才有人來找你,看著是恒南那邊來著。我說了你不在,他卻偏要約你單獨見麵。”


    “誰啊?”


    淩耀雖然隨口問了,但他心中早有猜想。


    約戰在即,恒南那邊會主動來找自己說話的,除了淩興然肯定認識的淩霖晗,大概隻有和淩耀有過一飯之緣的淩遠東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究竟想和自己聊些什麽了?是給約戰加注,還是開戰前對自己這個敵人放兩句狠話?


    然而下一秒淩耀的臉就被打腫了——


    “好像叫淩非語?他約你今晚子時在白鬆林見麵。哦對了,他還說什麽……神龍學院對付不配合的人,手段有很多?”


    淩興然擺了擺手,


    “我也不是很曉得,隻是給你帶個話罷了。大概是為了淩霖晗來找你麻煩的吧,反正你自己小心點。”


    然而倍感打臉的下一秒,淩淩耀頓時汗毛豎起。


    淩非語……神龍學院!


    事實上,有了蕭霽年帶來的關於“天眷者”的訊息,淩耀已經自然而然地認為神龍學院的主要目標是將“天眷者”淩霖晗掌控在手中,自己不過是整個劇目的一個“反派配角”罷了。


    隻要自己的行為在大方向上沒有違背神龍學院的“劇本”,學院的人隻會製造條件讓淩霖晗能夠對自己下手,而不會親自派人來找自己的麻煩。


    否則他們不僅損失了一個能夠推動“劇情”的“反派”,更會讓淩霖晗升起極大的疑心。


    故淩耀私以為,這位再怎麽折騰,重點也隻會放在淩霖晗身上。尤其是現在,淩霖晗對神龍學院的目的充滿了疑慮,淩非語隻會更加焦頭爛額地想要討好淩霖晗,根本騰不出手來對付眼下並非重點的自己。


    因此,哪怕明知道淩非語十有八九就是神龍學院安插在恒南的一個釘子,其實力恐怕也遠非表麵所顯現的“洞虛水劫”那麽簡單,淩耀卻並沒有把此人過多的放在心上。


    結果現在約戰在即,照理來說一切都正按著“劇本”發展著——無論是神龍學院的“劇本”,還是所謂“查無此人”的“小說”。淩非語卻忽然自爆身份,代表神龍學院要約見自己,甚至在言語之間用淩家作為威脅……這讓淩耀實在想不明白。


    總不會是想威脅逼迫自己在對戰中認輸吧?


    別說這種旗鼓相當、隨時可能演變成生死之戰的戰鬥裏,隨便放水就等於找死;就是他真有能耐放水,難道以淩霖晗現在的實力會看不出來?這不等於主動買破綻嗎?


    然而淩耀對淩非語的目的並未來得及再做更多的思索。因為他很快意識到,無論對方的目的幾何,自己都沒有選擇的餘地——神龍學院已經舍了作為大勢力的麵子,親自下場以淩家做要挾。


    除非淩耀真能絕七情斷六欲,棄整個淩家和自己的親人朋友於不顧,否則還不是隻能聽從對方的說法,前去赴約,乃至答應對方的要求?


    事實上,神龍學院這樣的做法已經是在顧忌長嶺劍門了。否則他們隨便派一個璞相巔峰的老師,到淩家來一刀子捅死淩耀,哪怕長嶺劍門日後再怎麽鬧騰有如何呢?他淩耀本人已經嗝屁了啊!


    大概是這些年慫得太麻溜,淩耀既不插手可能牽扯大佬的事件,也不摻和風險過大的探險,基本上就是穩穩當當過日子,作死絕不作過界。因此能被淩耀真正得罪死了的、不擇手段也要讓淩耀吃點苦頭的敵人,對淩耀來說,頂了天也就是解決起來有點棘手而已。


    再加上他背後還有師門撐腰,淩耀這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久了,有時候也會忘記,這世上能夠讓輕易威脅他,乃至殺死他的高手其實並不在少數。


    隻不過這些人身上都有各種利益牽扯,出手對付長嶺劍門的弟子,自己也要傷筋動骨一番,故不願意親自對淩耀這個小輩和他所出的一個小小的淩家出手罷了。


    但如果這些人裏,真有人鐵了心要搞死他和他身邊的人……淩耀還真沒有什麽辦法。


    雖然說就算淩耀平日裏時刻警惕,等到神龍學院真用起各種不要臉的手法時,他恐怕也沒轍。可自己先前居然什麽防範也沒有——一想到這裏,淩耀就感到窩心。


    但他也不是那種任由敵人拿捏的、聽天由命的人。


    雖然聽到了消息後淩耀思考了那麽多,但淩非語目前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約他先私下見個麵;目的也很明確,就是衝著這次五年之戰的結果而來。


    這也就說明,神龍學院至少沒打算一上來就搞偏激手段,更不打算把這些事情直接暴露在淩霖晗這個“天眷者”麵前。


    這也是他的機會。


    如果他在對方毫無防備之際,搶先殺了淩非語,阻斷神龍學院的信息渠道;然後和淩霖晗達成協議,把淩家托付給對方;最後帶著主家一脈溜回長嶺劍門的地界……


    ……好吧,他承認這樣做,每一步的風險都很大。但至少這是眼下一個有可能實現的方案。他得做好這樣的準備。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淩非語向他約見,真的隻是為了“談一談”。


    ……


    夜晚的白鬆林淒清孤寂。冰冷的月輝打在沒有半點葉片的白色枝幹上,落下一片斑駁的樹影。


    嘎吱。嘎吱。嘎吱。


    幹枯樹枝被踩過的聲音。


    “你來啦。比我想象中要早一些呢。”


    啊——啊——撲棱棱——


    烏鴉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乘著月色消失在遠山之中。


    而烏鴉曾經歇腳的樹下,站著的正是,淩非語。


    他的氣質沉穩而厚重,絲毫沒有少年人的稚氣和輕浮。如果不是這個人頂著淩非語的臉,淩耀見了他也隻會覺得這是個陌生人。


    陌生的強者。哪怕氣息上隻是洞虛境,也讓人第一眼便覺得這是個強者。


    “你是誰?淩非語的冒充者,還是說,淩非語本身從一開始就是你們虛構出來的人物?”


    淩耀手中的承影劍劍鋒一轉,劍脊上流過一道冷光。


    眼前的“淩非語”聽得此言,卻是微笑起來:


    “‘我’當然一直都是‘淩非語’啊。從‘一出生’,到現在。非語,不可語啊……”


    淩耀自然聽懂了這番話中的弦外之音。


    淩霖晗表現出“天眷者”的特性,即得到九天重雲塔這樣的寶物,也隻是八年前的事情而已。但“淩非語”在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這隻能說明對方在此之前,就已經對淩家有所企圖,才會潛伏於此。用“淩非語”的身份接近淩霖晗,隻是恰逢其會罷了。


    可是淩家又有什麽值得神龍學院窺覬至今,卻又不敢直接動手的呢?


    而且這個“淩非語”,究竟又是誰在扮演呢?


    “你想要在淩家得到什麽?又想要我做什麽?”


    淩耀的腳步緩緩向前移動,似乎隻是想要接近自己正在交談的對象。但如果凝神去看,他的身後正在凝聚出細密的劍絲,並且不斷向白鬆林的四方如煙霧般擴散出去。


    對方已經占得先機,他自然要極大程度利用已有的訊息來創造最利於自己的條件。早在子時之前,他已經在周圍布下感靈陣紋的暗眼,隻待劍絲牽引便可隨時觸發。


    然而淩非語並直接不回答淩耀的問題。很顯然,真正的反派是不會讓自己死於話多的。就算他是個話癆,也不會在言語間把自己真正的計劃和盤托出。


    “唉。”


    淩非語負著手,抬頭看向虛空,讓人不知是在仰望月色,還是真的看見了淩耀散布在空中的劍氣。但隻是這一聲歎息,便讓淩耀心中警鈴大作。


    很快,他的直覺就應驗了。


    “無論是實力還是心性,你可真是合我的心意啊。如果你來的是神龍學院,說不定我會把你收為我的關門弟子,甚至將來繼承我的位置。真可惜啊……”


    話音未落,周圍的空氣忽然灼熱起來。逐漸上升的溫度中,靈力的波動幅度也在不斷升騰,紅色靈力凝聚成火焰,已經肉眼可見!


    洞虛水劫。洞虛火劫。洞虛土劫。洞虛巔峰。璞相境!


    沒有攻心,甚至沒有談判。戰鬥一觸即發!


    而且通過對方的話,淩耀也已經推算出了對方的身份——眼前的淩非語根本不是別人,正是神龍學院院長田羲——由鳳凰木製成的分身!


    怪不得先前他總覺得淩非語身上的鳳凰氣息很古怪。


    原來這副身體根本不是人類的肉身!


    但這對淩耀來說,也是最壞的結果。因為哪怕淩耀可以毀滅這個分身,田羲那邊也已經得到了第一手消息。他先前的那套方案肯定是行不通了。


    但是現在並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田羲把自己引來,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他就是要直白地在五年之約前重傷自己,削弱自己的實力,給淩霖晗創造更大的贏麵!


    淩耀現在要做的,不是思考對方其他的目的,而是保命!


    因此,在淩非語氣息暴漲的刹那,淩耀也動了起來。


    陰雲遮住了冷月,雷電轟鳴的聲音由近及遠,仿佛隨時都穿透雲層,降落人間。


    空氣中細如煙塵的劍絲瞬時凝聚成型,在陣紋亮起的光輝中,如同刀刃一般一道道向淩非語切割而去。


    然而淩非語身上的氣息還在攀升——璞相一層,璞相二層,璞相三層……


    唰——!


    承影劍形如鬼魅,卻勢如破竹,劍氣與雷電的靈力糾纏而出,直搗向那團灼熱的鳳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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