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淩耀話音落下時,這場對話的主導權在誰,可謂已是昭然。


    但真正震懾住田羲的,卻並非淩耀說出來的這些東西本身。


    沒有人能夠改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而想要利用這些事來阻止他未來的計劃,恐怕也相當艱難。


    畢竟,就算淩耀把他的謀算抖落給淩霖晗本人,淩霖晗對神龍學院產生了懷疑——可難道對他淩耀就真的能全身心地信任嗎?


    至於其他人,就更插手不了天眷者相關的發展了。


    所以,淩耀的這番話,重點本來也並不在這些已經成為過去式的“辛秘”本身。真正讓田羲忌憚的,是淩耀獲取這些“辛秘”的消息渠道。


    當然,田羲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這些都不過是淩耀識海裏那個係統的一段段文字記錄。他隻能聯想到淩耀眼下所身處的這處流川聖泉——芒生大世界的地脈之源。


    聖泉是天地所生,乃先天之靈;而人,則是後天之靈。兩者雖然能夠共存,卻也難以相融。因此,從未有人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聖泉,更不要說被聖泉所接納、所蘊養,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聖泉本體究竟還隱藏著什麽特殊的功效。


    眼前的青年,則是從古至今唯一一個例外。


    現在去思索對方為什麽能夠得到聖泉的青睞,是已經來不及了。田羲現在需要擔心的是,倘若真的是聖泉給淩耀提供的信息,那麽除了已經發生的事,將來所發生的一切又是否也在聖泉——或者說淩耀的掌控之中呢?


    若果真如此……


    “不是有句話說嘛,對付那些喜歡玩陰謀詭計、心裏藏著見不得光的心思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對他們坦然攤牌——這樣最不符合他們的邏輯,最能打亂他們的計劃。當然,我不是說您有什麽,我隻是剛好想試試看罷了。不過您的反應,我看了也覺得有趣得很。”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機會。


    如果對方隻剩下一門心思對付自己,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場談話了。


    雙方都有所求,才會各自擺出籌碼來對弈,企圖占得更多好處。既然如此,他就還有操作的空間。


    而且淩耀這個人,雖然比淩霖晗腦筋更活絡一些,眼睛更明辨是非一些,更懂人情世故一些……可這骨子裏,終歸還是善良正直的;比起打敗什麽、報複什麽,更願意守護什麽的。


    這樣的人能提出什麽要求,實在太好懂了。


    “要談交易,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比起你想要的,你又能給我什麽呢?”


    雖然妥協性地退了一步,主動將“威脅”變成了“交易”,但田羲也不是那種發覺自己處於劣勢後便徹底放低姿態、任由擺布的人。


    就算淩耀現在掌握著他所未知的信息,但他也擁有淩耀當前無法擁有的、甚至無法理解的勢力和資源——這也是他和神龍學院能夠在臥龍國屹立不倒、連皇室也要敬他七分的原因。


    他相信,無論淩耀開出什麽“價格”,他都有能力滿足。


    “這當然。我不是說了嘛,我會先把籌碼擺上來的。”


    淩耀當然也知道田羲的心思,明白對方的底氣所在。


    不過反過來,他現在“劇本”在手,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他隻是想換點好處,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能過得舒坦一些、心安理得一些。


    “我知道您現在最迫切想要得到的是什麽。淩家禁地的封印上帶著屬於淩興然的靈魂氣息。當他的所有氣息在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封印自然成了無主之物,隨時都可以被打開。


    “可惜淩興然人跑了,他所‘創造’的、同樣沾染著靈魂氣息的我卻還活著。這就是您遲遲無法實現計劃的原因。


    “隻不過,您想要打開淩家禁地,也不是隻有殺死我這一種辦法。


    “您大概也是猜到了,才會在我醒來之後急匆匆地來找我吧?是啊,既然現在的封印還是‘有主之物’,那得到‘主人’的‘許可’,當然也會自動打開。


    “這是第一條。相應的,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為任何關於‘天眷者’的事情來找我、流川聖殿和長嶺劍門。無論是質疑我們做了什麽違背你心意的事,還是向來尋求我們的幫助。”


    淩耀伸出一隻手指,而後又緩緩立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今天進行的隻有一場‘交易’,隻有結果,沒有過程。所以期間的具體談話內容,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而關於我今天所展現出來的一些東西,我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這是自然。”


    這一條與其說是條件,倒不如說是給了田羲一個定心丸。看來淩耀並不打算公開那些“秘密”,隻想平穩地活下去。


    “第三,雖然我現在這個狀態,也不怕您和臥龍國任何人來找麻煩,但您為達成自己的目的勾結魔族的這件事,我會暫時為您保守秘密。”


    田羲忍不住捏了捏拳頭。這家夥,果然是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細節和證據了。


    “關於這一點,您也不必抱有僥幸心理。我既然敢說出來,那自然是有證據能拿出來給您添添堵的。隻不過嘛……說實話,經過了那麽多事情,我現在好不容易逃脫了與天眷者繼續牽扯的命運,實在不想自找麻煩,和神龍學院這個龐然大物打輿論仗。我呢,更想用這個籌碼跟您討個安心。


    “希望您能夠發誓,在我去世以前,您不會向長嶺劍門和流川任何人,當然,是指那些修為境界比您低的人——不會向他們親自出手。畢竟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我這樣的好運,在真元境大能拉下臉皮的攻擊下完好無損地活下來,對吧?”


    淩耀微笑了一下,但很快把那點虛假的笑意收斂起來。田羲本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但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危機感。


    那是一種,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的感受。畢竟在當下的芒生大世界,真元境本就寥寥無幾,而他又是最早步入真元境的大能。除非其他真元境打算對他拚死一搏,否則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有機會殺死他。


    但是現在,那種感覺卻忽然回來了——而且是在麵對一個堪堪璞相境的小輩身上。


    這種吊詭的撕裂感讓他更加警惕起來。


    是聖泉,還是別的什麽……


    “不好意思。大概是幹聽我們說話,讓它覺得有些無聊了,忍不住出來舒展一下身子。”


    淩耀用那種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神態和語氣說道,同時偏過頭去看向身後。


    是那條冰蟒。


    先前這冰蟒縮小了體型,軟趴趴地藏在淩耀的袖子裏,田羲並沒有對它多做關注。可當它展露出真身之後,田羲才猛然驚覺,這條冰蟒——或許現在要稱呼它為“冰龍”,不知何時已經步入了八階,並且徹底蛻變成了真龍的形態。


    “說起來它還要謝謝您。如果不是您當時打斷了它化龍的最後一步,逼得它不得不來流川尋求救治,它大概隻能進化成‘偽龍’,或者亞種;而不是現在這樣,成為被流川人奉為圖騰的神明,在聖泉的幫助下恢複傷勢、重塑肉身,徹底進化為真龍——您看,這緣分,多妙啊。”


    田羲抬眼看去,巨大的冰龍正盤踞在淩耀身後,豎立起上半截身軀來,將頭顱升上大殿的穹頂,而後微微低頭,俯瞰著眼前這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類。


    這神態,可不像是要“謝謝”他的樣子。


    想來也是,這冰龍早已開了靈智,當初不知道襲擊自己的是誰純粹是因為本來就不認識田羲,而不是認不出田羲。如今這個“犯人”主動在自己麵前現身,它又怎麽可能沒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應該說,它現在才忽然顯出原形來威懾自己,恐怕還是從了淩耀的心意,故意在特定時刻出來,為淩耀助陣加碼的。


    否則,這大殿裏恐怕早就打作一團了。


    這個時候把冰龍放出來,無非就是淩耀想讓田羲看明白,現在的流川也是有一位真正的、可以自由行動的“真元境”的。如果田羲覺得自己隨意撕毀今天的協定,淩耀也不是沒有辦法強硬回擊神龍學院的。


    而淩耀卻並不提冰龍的威懾力,而是拿“請你見見我家小寵物”的語氣介紹它,又讓田羲不好戳破對方這明晃晃威脅的心思——實在是噎人得緊。


    “一個小插曲罷了,希望田院長不要介懷。”


    淩耀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讓冰龍變回來的意思,反而趁勢接著問道,


    “對於我的提議,您覺得如何?”


    ……


    “呿——所以他最後還死皮賴臉地加了別的條件,不許你往淩霖晗身邊安插人手?他這話說得都不心虛嗎?還真當別人都和他一樣,喜歡用那種肮臢的方子玩弄其他人的人生啊!還有!他是誰啊憑什麽要你不要再提淩家的事情!作惡的人橫行霸道,倒跑來要求受害人閉嘴了!?真是!如果知道院長是這樣一個垃圾人,當初我早就該攔著老師別再回去了!!”


    “其實他也知道,我本來也沒這種打算。他總要加些無關痛癢的條件,好顯得自己不是那麽弱勢,給自己爭兩分沒啥用處的臉皮唄。”


    麵對蕭霽年牢騷,淩耀隻是聳了聳肩,並不是多在意的樣子,


    “他越是想盡辦法再加點什麽,越說明我之前開的條件讓他覺得無可奈何又很虧,這樣我才越高興呢。


    “再說了,他越是想利用天眷者謀求點什麽,越容易被天眷者和其背後的滾滾大道殺死。所以我忍不住幫他一把,幫他得到天心祖師的遺產和遺骸。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甚至想順便把神龍學院吹成芒生大世界剿魔第一人~當其他人發現,所謂抵抗魔族的英雄,根本是和魔族聯起手來糊弄他們的‘戲子’,你猜他們會怎麽想,怎麽做?”


    看著蕭霽年還是一臉不爽的樣子,淩耀忍不住歎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好啦好啦,本來今天也不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你回去之後,田羲肯定會重點監視你,你還是得小心一些,保存自己的實力,想辦法讓淩霖晗和你老師拉上點關係。如果形勢實在不對,趕緊先逃出來。他們看在淩霖晗的份上,總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難看。”


    然而蕭霽年卻並不是很領情:


    “哈——所以所謂‘天眷者’、‘天命’,果真有那麽厲害嗎?明明活在這世上的、決定人生走向的,應該是自己才對,為什麽重要拘泥於某個飄忽的說法,想方設法從別人身上撈得好處,而不是好好提升自己呢?


    “就算,就算……唉,我也說不好。但我覺得,人不應該這樣做的。現在你也開始讓我去和淩霖晗拉關係,就為了讓我和老師能……雖然我知道那小子在這些事情裏也算得上無辜的,也知道你其實沒那麽怪他,但就和你現在因為他‘天眷者’的身份和他身上牽連的事情不想見他一樣,我也會因為他這個人之外的東西討厭他啊!如果不是他,哪來的現在那麽多亂子啊!


    “如果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就要必須妥協性地和天眷者交好,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打交道,會讓我有一種認命的感覺!很不爽啊!”


    這一次,淩耀卻沒有接話。


    因為蕭霽年所說的,也正是他所擔憂的、所苦惱的。


    雖然他依然不能認同淩興然和田羲的這些行為,可擁有了係統和“劇本”的他,現在卻也無法想過去那樣對所謂的“天命”嗤之以鼻。


    無論是淩巍然的死,還是五年之戰中的那場混亂,殘酷的事實總是在提醒著他,世界上的確存在著某種不知名的“法則”,正在牽引著無數人的命運滾滾向前,並且永不止息。


    至少目前為止,就連同樣手握“劇本”的淩興然,也隻能在“劇情”的“空白”中規避悲劇的發生,並在“法則”的漏洞裏尋找逃脫的間隙。


    那麽他呢?


    他當然不想認命——但他不想死,更不想自己身邊的人死。如果說對自己他尚能狠心豁出去賭一賭、搏一搏,但對蕭霽年,對師門,對流川,他卻不能如此“灑脫”。


    所以他可以拍著胸脯對蕭霽年說,“我不信命,不認命。就算有命,至少我會抗爭”,但轉過頭來卻又建議蕭霽年和“天眷者”搞好關係,希望對方可以利用“法則”過得更好。


    這種矛盾感讓他無法開口,甚至無法整理出完整的想法。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他不知道“劇本”的話,自己會不會更好過一些。


    也難怪那些擅長預言的人,如果不是對一切守口如瓶,就總是英年早逝。那些知道命運、想要改變命運、又無能改變命運的人,就像是生存在夾縫之中的螞蟻。在災難來臨的時候,隻能一點點被壓扁,一點點被磨碎。


    但是。


    但是……


    “我不知道。阿年。有時候人知道的越多,卻總是越感到迷茫。但就像你說的,人生的路,不管是不是由‘天命’決定的,但至少我們自己能決定的部分,還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我隻是一說,你也隻是一聽。可你怎麽想,怎麽做,卻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我想決定的。


    “我做的,隻是盡可能地提供我心目中最能幫到你的辦法。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而已。”


    淩耀拍了拍盤在它身後的冰龍,在它的眉心注入了一道精神力。大藍條不情不願地哼哼了兩聲,慢慢地爬向了蕭霽年,並且把腦袋湊了過去。


    “這是什麽?”


    蕭霽年伸手,摸了摸大藍條額頭上的印記。而那精神力瞬間出發,傳入了蕭霽年的體內。


    “沒什麽,‘關禁閉’的時候自己想出的一點小玩意兒。想找個人試驗一下,究竟行不行。你要自己嚐試的話,小心一點,感覺有不對勁就趕緊停下來。”


    蕭霽年閉上眼睛,翻看了一下淩耀傳給他的東西。然而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感歎道:


    “你還真是……我得回去試試。如果真的能成功,你等於白送我一六階武技,我可占了大便宜。”


    “嗯。那你可得好好謝我,最好是請客吃飯。”


    “然後你再自己付錢那種?”


    “你怎麽還記得……”


    “正常誰會忘記這種仇啊!!!”


    ……


    “好啦好啦好啦——他這不是走了嘛,你現在是龍啊!能不能不要再‘嘶嘶嘶’了啊!”


    見蕭霽年離開,淩耀歎了口氣,狠狠的揉了揉大藍條的腦袋,


    “之前對著田羲那會兒還好是在室內,不然人家讓你表演個飛龍在天,你扭著個s形就爬出來了,我這麵子可就徹底沒有了喂。我一會兒幫你也想一個修煉的功法行了吧?反正現在困在聖泉裏閑著也是閑著,聖泉裏修煉這麽大的好處,我不要白不要。


    “唉……我這勞碌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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