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看著郭典躺在地上,楚維陽的表情再度恢複了之前的那種沉默與麻木。


    他或許仍舊痛苦,但那種痛苦,伴隨著郭典的死亡,似乎超過了某種閾值,又像是緊繃著的弦徹底的斷掉。


    忽然之間,他便不再痛苦了。


    像是無邊汪洋裏掀起的第一個浪頭,像是萬仞高山上墜落的第一塊碎石,像是鬱鬱森林裏燒起的第一團火星。


    那發源於內心的痛苦,不曾消逝而去,而是在極其短的時間內,被順理成章的轉化成了另外一種東西——


    憤怒!


    前所未有的憤怒!


    對鎮魔窟,對乾元劍宗,對所有的每天在決定著把豬食喂給他們的每一個人的憤怒!


    倘若是有天理可講,此刻躺在地上的,應該是他們!


    原地裏,年輕人沉沉地吸了一口氣。


    恍惚間他似是有一種錯覺,無邊的憤怒這一刻也被服食入胃囊丹鼎之中,怒火被心火煆燒著,遊走在五髒脈輪之間,冶煉著另一層麵上前所未有的“大藥”!


    可終歸他還是冷靜了下來。


    年輕人隻是定定的凝視著郭典的身形。


    他俯下身子,輕輕地將已經十分消瘦的郭典抱起,石窟中摩肩接踵的人群分開,隻幾步路,楚維陽就抱著郭典走到了石窟的最深處。


    看上去,前方本來應該還有一段路可走。


    那條路若是還通,這石窟看上去就更像是一道礦洞了,隻是不知何時,那一截路坍塌了,堵在石窟盡頭的,盡是嶙峋的碎石。


    盡頭的一角,許多碎石被刻意的堆疊,嶙峋的石塊也被人敲碎,盡可能的磨去棱角。


    一個個人身大小的坑洞,就這樣歪歪斜斜的呈現在那裏。


    這是這片森森鬼蜮中最後的一點兒人情味了。


    亂葬崗也似的地方,更沒甚風水可講,簡單尋了個還算幹淨寬敞些的坑洞,楚維陽便將郭典的屍身葬了進去。


    幾塊碎石綿密的鋪在坑洞上,看著鼓鼓囊囊不成模樣的墳塋,一臉沉鬱的楚維陽到底還是歎了一口氣。


    說是磕頭送終,自然便該這樣去做。


    原地裏,年輕人推金山倒玉柱,直直跪在郭典的墳塋前。


    躬身叩首,楚維陽的額頭直直的砸在地麵上。


    正此時,忽地有悶聲響起,說來也奇,一時間竟教人聽不出來,這聲音到底是來自於石窟外,還是來自於那封閉的甬道之中。


    緊接著,一束束灰塵從石窟的頂端灑落,再下一刻,大地震顫的動靜,就變得直觀且清晰起來。


    地震了?


    楚維陽挑了挑眉頭。


    我們倆這父慈子孝的,磕個頭還能有這麽大能為?


    沒等楚維陽這般閑散的心思繼續深想下去,不過兩三個呼吸間,石窟外忽然傳來幾如雷霆炸響的轟鳴聲。


    煌煌道音響徹天地之間。


    “好膽!此地乃乾元劍宗所在!鎮魔洞窟之地!爾是何人,膽敢動吾宗法陣!欲試劍鋒之利?”


    偏頭看去時,楚維陽跪坐在石窟的最深處,遠遠地,看著石窟門戶很是窄小。


    隻這一句話響徹,瞬間便教人明白了來去脈絡。


    楚維陽瞧的真切,這會兒已經有心思活絡的人,眼看著有人闖山,鎮魔窟要亂起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彎著腰,幾步疾走,便竄出了石窟,奔逃而去。


    再看著有人起了頭,逼仄的石窟之中,人心更是浮動。


    撇了撇嘴,楚維陽暗罵了一聲蠢貨,隨即也不起身,隻順勢往斜前方一滾,楚維陽便像是那離弦之箭一樣,滑入了一處空蕩的坑洞裏麵。


    緊接著,楚維陽從坑洞中坐起,動作利落的尋了幾塊大些的巨石,正好能恒蓋在坑洞上方。


    隻眨巴眼的功夫,楚維陽就這樣自個兒把自個兒埋在了坑裏。


    下一瞬,一道冷清的聲音似乎是從及遠的地方,將將傳遞到了石窟中來。


    “哈!劍宗所在?鎮魔之地?又是為何拘了我小師侄去?他是東嶺淳於道長嫡親子!自幼長在庭昌山丹霞老母膝下!牛鼻子,隻你剛才那句話,便得罪了兩家!”


    “我也不去問你到底是誰了,待我打破法陣,殺進鎮魔窟,救出小師侄來,到時候,東嶺淳於家,還有庭昌山一脈,自然要叩劍宗的山門,將此事問個明白!”


    聲音遠遠地傳遞過來,已然煌煌如雷霆天怒,緊接著,地動山搖之間,更像是雷霆閃過之後,連綿不斷的狂風暴雨!


    下一瞬,各種各樣的淒厲慘叫聲接連傳來,幾塊碎石落下,楚維陽的眼前一黑,徹底再難分辨清楚外麵的情形,唯有那轟隆若雷霆的呼和聲,仍舊能從石窟外遠遠地傳遞來。


    “哈!即便裏麵有怎般誤會,也斷沒有這樣闖山的道理!為救你那甚麽師侄,衝撞法陣,引地龍翻身,隻這兩下,便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如此行徑,於我劍宗山門前,還妄圖有道理可講?丹霞老母門下?道友,對不住了,拿下你,咱們再說前邊誤會的事兒!”


    緊接著,那清冷的女人聲音,似乎是怒極,反而嗤笑一聲。


    “好賴話全教你一人說了!誰占得了道理,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再然後,伴隨著鎮魔窟中接連不斷的地龍翻滾,淤積在山體礦脈之下的雄渾煞炁,在這一刻幾若決堤一般,順著山體的動蕩,朝著天穹噴湧而去!


    躺在坑洞之中,楚維陽隻覺得劇烈的痛楚幾乎同時從四肢百骸中傳遞而來。


    下一刻,年輕人眼前又是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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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恍惚惚裏,楚維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光怪陸離,有泥石順著鋼與鐵茁壯生長,有斑斕的光攝取著人的心神,有猙獰的巨獸呼嘯而過,有無聲息的火與光貫穿天地寰宇。


    再之後,一切悄然間煙消雲散去。


    隻剩下了漫長的饑餓,無邊的痛苦,和愈演愈烈的憤怒!


    前世今生交雜在一起錯亂的夢境讓楚維陽終於從昏沉中清醒過來。


    橫躺在坑洞裏,四下甚是安寧。


    沒了煌煌道音,沒了轟隆山崩。


    微微抬起手,年輕人試探性的推了推蓋在坑洞上的巨石。


    也不知是不是煞炁噴湧而出的緣故,原本堅硬的巨石竟變得鬆脆,楚維陽隻微微用力,便將其抬了起來。


    入目所見,是遍地的屍骸。


    這一回,楚維陽反而沒有甚麽情緒可言。


    畢竟從被押進這鎮魔窟的那天起,真就照理而言,這群人也早該死了,早就已經和死了沒甚麽分別。


    緩緩地走到石窟的門口處。


    猛烈的陽光照過來,讓楚維陽眯起眼睛,險些落下淚來。


    然後,輕微的呻吟聲吸引了楚維陽的注意。


    不遠處的山路,一塊巨石似乎是從山頂上砸落,正將山路堵了一個嚴實,巨石下麵,是馬管事橫躺著,大半個身子在外邊,下半邊身子消失在巨石下。


    至於那皮鞭子,也不知落在了哪裏。


    艱難地抽動著嘴角,楚維陽大約是想要笑,可卻不知怎麽也笑不出來。


    他就這樣抽動著嘴角看向馬管事。


    “呦!馬管事,還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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