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楚維陽的身上顯照出屬於鍾朝元的神念氣機的時候,冉靖便已經深信了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嫡親師兄。


    與此同時,那懸照在冉靖泥丸宮內靈台上空的金丹符詔,也隨著氣機感應,灑落了幾若無盡的灰黑色幽光。


    那是道與法的共鳴,是來源自一位金丹大修士氣韻的認可與蓋棺定論。


    一念間,冉靖心神激動,咧著嘴,幾乎要大笑,幾乎要尖叫起來。


    可下一瞬,隨著楚維陽的手帶著重重的力道,狠狠地摁在冉靖的肩膀上,倏忽間,又聽得了自己師兄那甚是焦急的聲音,於是,冉靖臉上的表情猛地一僵,反而懵在了原地。


    「我……」


    他頗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自家師兄的焦急源自於何處。


    可還沒等他溫溫吞吞的將話說出口的時候,楚維陽這裏,便已經是連珠炮彈似的,將話劈頭蓋臉的砸落下來。


    「是誰讓你來的?是師尊?他老人家可曾教你這樣直接登上門來見我?


    我想想,最一開始的時候,師尊是怎麽發覺的,是柳木鬼符對不對?你也不動腦子想一想,是誰將鬼符教給師尊的!


    一因生,便一定會有一果來應,可到底因著那麵鬼符,關乎到了我是否還活著的事情,師尊遂也不得不差你前來。


    可人家等著的就是這樣的場麵,就須得是窺一窺這內裏的跟腳!瞧一瞧這說出證道事機的人,到底是散修還是大教門人!


    你我才甚麽樣的境界,你我都不值得人算計,如是落子不著痕跡,便一定是有大謀算,你來見我,卻要累及師尊了!」


    如是一通話,等楚維陽說罷,落到冉靖的耳中時,幾乎教冉靖的腦子都快轉不動了。


    這一閃瞬間,他再看向楚維陽這裏,隻覺得不隻是外相的變化,連帶著自家嫡親師兄的行事風格與心性,盡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仍舊有著往昔時的肆意氣韻,可倘若是昔日的師兄,隻要有著與人決死的膽氣與心魄,便絕對不至於將這背後的鬼蜮伎倆、陰謀算計,盡數都推演到這般洞觀全貌的地步。


    可是這樣的困惑剛剛從冉靖的心中湧現出來,旋即又被冉靖抹去。


    思量來,有這樣的變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早先是冉靖隨侍在離恨宮大長老的身側,一來二去,也算是知曉了師兄這裏的遭遇。


    他無從猜度,一個人在跨越了生與死的界限,連魂魄真靈都被封禁在了鬼符之中,複又僥幸掙脫出束縛,反向奪舍了另外一人,得以於塵世接續生路之後,該會有怎樣的心路曆程。


    但冉靖能夠明白,反複越過生與死,那無邊的恐怖之中,帶給人的一定是發源自根髓處的蛻變與升華。


    有變化是正常的,沒有變化才不正常!


    甚至,冉靖覺得,這一樁生與死的蛻變,實則更教自家師兄的行事方式也成長了許多。


    一念及此,冉靖終是爽朗的笑了起來。


    「怕甚麽!師兄,無需顧慮這些,咱們離恨宮門人,還怕甚麽旁人的陰私算計?你在天武道城再繼續待下去,也沒甚麽趣意可言了,不如與我一同回返靖安道城,到時候師尊當麵,許是師兄這一身修為,都有恢複的希望。」


    聞聽得此言,楚維陽遂鬆開了摁在冉靖肩膀上的手,他的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複雜,起先時是抿著嘴沉默著,最後更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回不去了……」


    楚維陽喑啞的聲音幾乎像是呢喃一樣,卻仿佛蘊含著某種要將道心撕裂去的痛苦。


    這盡都是封存在楚維陽道心之中的真正情緒,不過是通過嫁衣秘法,嫁接在必要的時候,刻意


    的展露出來而已。


    聞聽得此言,冉靖終於大驚失色。


    「怎麽……師兄這話從何說起?」


    楚維陽指了指自己,聲音之中滿是無奈與落寞,又頗帶著些看破世情之後認命的坦然。


    「那一日裏,我以殘魂奪舍,已然是向死而生求得生機的逆天之舉,這接續塵世路,實則我已非我,離恨宮的道子大師兄已經死在了那一日,我若回返,宗門之中總有昔日裏覬覦我底蘊的人,這不是你或者是咱們師尊一人之力便可庇護我周全的。


    這其二,天底下的因果與命數,盡都說不清楚,我奪舍這人的跟腳,也有問題,身上的法統,有很大的問題,可我彼時乍一奪舍,神魂不穩,再想著散功重修,便是取死之道,於是,我又不得不接續了這一身的法統,接續了那必然的法統因果。」


    到底是聖地大教出身,楚維陽這裏隻寥寥數句,落在冉靖的耳中,便已經教他想象出了那艱辛的朦朧輪廓來。


    也正是思量到這些,冉靖遂也明白過來,緣何楚維陽要說自己已經無法回去了,緣何自己這樣徑直找上門來,有泄露去師兄跟腳的可能,教他這樣焦急。


    原來自己所以為匆匆路過的客居之地,已然是師兄如今寄居的天地寰宇。


    沒來由的悲愴情緒霎時間席卷了冉靖的道心之中。


    瞧見冉靖這裏已經開始不自然的抽動起鼻翼來,原地裏,楚維陽背在身後的那隻手,遂也輕輕地鬆開了掐捏的法印。


    用藥,效用恰到好處就可以,否則過猶不及。


    眼見得,冉靖這裏已經七情上麵,楚維陽兀自皺著眉頭,像是在思量著甚麽。


    忽地,楚維陽又開口,朝著冉靖這裏套話問道。


    「說起來,想來師尊對於我的處境也有所預料罷,他吩咐師弟你前來的時候,該是未曾言說過教我回去之類的話罷?」


    彼時,離恨宮大長老尚且不確定楚維陽這裏的身份跟腳真假,自然不會給冉靖言說這樣的吩咐。


    可一想到自己師兄重活一世之後已經開始長腦子了,這話再落到冉靖的耳中時,便已經變了味道,反複思量來去,都覺得是師尊早先吩咐時的先見之明,內裏滿是深意。


    一念及此,冉靖猛地一拍腦袋。


    「你看,師兄,我隻顧著激動了,若非你提及到師尊的安排,我險些忘了正事!看來師尊他老人家果有先見之明,來的時候,教我帶上一枚靈物寶材過來,我也無從知曉這寶材的跟腳,但想來,該是師尊為你準備的。」


    說罷,冉靖這裏一翻手,便將一枚滿是歲月斑駁痕跡的寶塔狀螺殼翻手取出,遞到了楚維陽的麵前。


    這離恨宮大長老還真個是早有準備?


    楚維陽頗不解的端看去,可入目所見,饒是以神念感應去,那滿是斑駁痕跡的螺殼,其上所縈繞的,也不過是築基境界巔峰的氣息。


    倒不是說此時間,煉氣期修為的楚維陽已經瞧不上這樣的寶材,而是不論對於離恨宮大長老而言,還是對於昔日道子鍾朝元而言,這般境界的寶材,誠然品階低了些。


    短暫片刻間的繁複思量,楚維陽仍舊有些不明所以。


    但想來,這一切都可以歸咎到大長老的安排上去,反而倘若楚維陽這裏不收下,倒要讓冉靖心中生疑。


    一念及此,楚維陽遂熟稔的伸手接過來,甚至先是將那螺殼輕輕地在掌心掂了掂,也沒從其上覺出甚麽來,便這般徑直將其收入袖袍之中去了。


    做罷這些,冉靖也才像是去了心中的事情,倏忽間鬆弛下來,可再看向楚維陽的時候,神情之中卻滿是不好意思與反複糾結的神情。


    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深信,


    是自己的冒失舉動,教師兄的藏匿身份也變得不安穩起來。


    既然又無法選擇一同回返靖安道城,端看著師尊的安排,也是通師兄一樣的意思。


    那麽事情就須得想辦法彌補。


    一念及此,冉靖便看向楚維陽。


    聽得冉靖這裏將心中話一說,原地裏,楚維陽也沉吟了起來。


    楚維陽也在真個思量著該如何「收尾」,事實上,在被冉靖找上門來之後,便意味著麻煩事情已經生發,並且纏繞在了楚維陽的身上。


    陰冥鬼煞之道的術法也不是萬能的。


    神通不敵天數。


    在楚維陽的眼中,他深信著一個道理,那就是——隻要是謊言,就一定有被戳穿的一天。


    可是,為了讓冉靖相信自己的身份,楚維陽已經撒過了一個謊;現如今再想要好生收拾、彌補其中的首尾,他便不得不再撒另一個謊。


    前世今生,本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來著,生生是命數使然,教我不得不這般做。


    如是感慨著,楚維陽遂一手撚著下巴,用一種頗有深意的眼神看向冉靖這裏。


    「我猜,送給咱們師尊那枚鬼符的,不是神宵宗的…,就也得是天武道城的甚麽人,如今你登門見我,許是就在那人遠遠地觀瞧之中了。


    現如今,天武道城對於我而言已經不再安全,往西麵回返去,說不定還要撞入人家早就布置好的陷阱裏麵,為今之計,隻有一條路走——


    師弟,你身上不是帶著師尊的金丹法旨麽,想個辦法,自符詔之中授我要務,教我出城往外海去,當然,地點上,要寫的含糊些……」


    說及緊要之處,楚維陽的聲音愈發的低沉下去,而仔細的靜聽著楚維陽的話,原地裏,冉靖臉上滿是肅穆的神情,不時間,更是對著楚維陽連連深信不疑的點著頭,似是將一字一句盡都記在了心中。


    解決不了麻煩事情,這天下之大,難道還躲避不了麻煩事情麽?


    跑就完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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