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正當楚維陽身形慵懶的倚靠在洞府門口的巨石上,透過那縫隙,似是在閑暇裏百無聊賴的端看著那長久晦暗並且沒甚麽變化的天穹時。


    忽地,一道煌煌雷聲從遠天傳遞而來。


    那聲音轟隆,乍一開始聽去時,與這些時日裏風暴之中交擊的雷霆聲並沒有甚麽分別。


    可不多時,當那轟隆雷霆的尾音在漫空之中不斷的回響開來的時候,再仔細靜聽著,楚維陽遂覺出內裏那與真正雷霆的細微變化了。


    下一瞬間,嗚咽的狂風如龍吟虎嘯一般,倏忽間由遠及近的吹拂過來,卷動著海島上盡都是砂石磋磨的聲音。


    分明是盛夏時節,可那風卻陰冷異常,哪怕是洞門口處隻留了一道縫隙,那冷風猛地灌湧進來,都教楚維陽很是打了一個寒兢。


    尤其是因為在幽暗的洞府裏亦停駐了太久的時間,眾人身上多少也沾染了些濕漉漉的水汽,於是,在陰風之中,愈加了三分寒意。


    緊接著,隨著那陰風吹拂並且灌湧入洞府內的,則是一股濃鬱的幾乎暈散不開的血腥氣息。


    起先時,楚維陽還隻是以為陣線已經抵至了這海島近處,許是不遠處便正逢是廝殺的煉獄,可忽地,原本楚維陽漫不經心的神情,卻在某一閃瞬間頓住。


    那血腥氣息之中,教楚維陽感應到了極濃烈的妖獸血煞的氣機。


    那是分明極孱弱,卻又極度濃烈的妖獸血煞的氣機。


    仿佛那彌散在陰風之中的妖獸血煞並不算繁浩,大約隻一兩縷而已,可也正是這一兩縷的妖獸血煞,其內蘊的渾厚與磅礴,卻是楚維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罕有。


    築基境界的妖獸血肉,他也是曾煉入山河簋中熬煉成寶藥過的,自然知曉,這斷然是更為高邈的境界的妖獸彌散在陰風裏麵的。


    許是與人在雲中交戰,一時不慎割裂了皮膚,灑落了這麽一兩滴鮮血。


    又或者是有甚麽殘肢斷裂,墜落在了遠處的海中,漸次有血氣彌漫,複又引著陰風的裹挾,到了楚維陽這裏,已然是餘韻之中的餘韻。


    這閃念間,楚維陽有著繁複至極的許多猜度,可是卻注定無從有絲毫的印證,這般渺遠的距離,饒是蘊養在法劍之中的淳於芷都無法感應到分毫的氣機,楚維陽更不可能為了觀瞧到這般熱鬧,便冒險探出身形去。


    萬一人家就在不遠處近前廝殺呢,許是一指泯滅楚維陽的生機性命,都是捎帶手的事情。


    正思量到這裏的時候,楚維陽餘光從身後掃過,忽地,目光落在了一個倚靠在石壁旁癱坐的血煞道孽修的身上。


    這一閃瞬間,他瞧見的分明,此人亦感應到了那妖獸血煞的氣息,並且神情有著顯著且強烈的變化。


    仿佛是……仿佛像是楚維陽長久饑餓之後,那大快朵頤飽餐的一頓。


    而與此同時,也像是感應到了楚維陽的目光,霎時間,兩人在幽暗環境裏的四目相對,那人無端的打了個寒兢,緊接著,整個人先是往後縮了縮,可石壁堅韌,他已無路可退,因是艱難的笑了笑,方才趕忙開口道。


    「道爺,道爺,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什麽妖獸血煞氣息!」


    觀瞧著那人略顯得激動的神情,仿佛是生怕自己這裏說晚一步,又或者是說不出甚麽子醜寅卯來,便會在楚維陽的手中折損去性命一樣。


    而在此人如是惶恐表現的同時,原本是他同伴的幾人,卻盡都倚靠在石壁上,眼睛半張半合,像是在趁著少有的時間好生歇息,餘下絲毫的力氣都沒有了,自是這般麻木的觀瞧著洞府之中發生的一切。


    原地裏,楚維陽將這些幽暗之中發生的事情盡都觀瞧進了眼底,他稍稍沉吟,等


    那人似是穩定了些許心神之後,方才開口問道。


    「哦,你知道?那且說來聽一聽。」


    「敢教道爺知曉,貧道修持血煞道法門,昔年所煉化的妖脈,便是以螺族的妖獸血元之中提煉出來的,這小小的海螺妖獸,看起來不大起眼,實則卻是外海之中甚是龐大一族。


    其族中更有一位經年老祖,據說在化形大妖之中都屬於經世長久的一位,名喚九元螺聖,當年的時候,貧道也是聽到了這樣的說法,自覺得這該是一族血脈廣博,卻也有著極渾厚底蘊的妖脈。


    可……總歸也正是因為妖脈的緣故,這會兒能教貧道真切的感應到那妖獸血煞之力,正是與貧道所煉化的同源而出,也該是出自這螺族的一位妖修。」


    聞聽得此言,楚維陽已然覺得有所收獲,將這甚麽螺族與九元螺聖的名號都暗自記下。


    緊接著,楚維陽複又追問道。


    「那麽你可能從中感應出這妖修的修為來?」


    聞聽得此言,那人遂苦笑道。


    「貧道哪裏有道爺這般渾厚的底蘊,自然也無那樣高邈的見識,一生隻在泥濘裏打轉兒,如何能猜度那等境界的事情,許是一句沒底的話說錯了,反而壞了道爺的事情。


    不過……真個說起來,這螺族雖說妖類繁浩,可真正論及起來,能打的,有赫赫凶名的,就隻九元螺聖一個!螺聖當年主持著興起妖獸潮來的時候,還曾殺過離恨宮的金丹大修士呢!」


    也正是這一句話,身形隱沒在幽暗帷幕後麵的楚維陽,忽地一震!


    這一閃瞬間,那人原本因為氣息頹靡而愈發顯得虛弱的聲音,落在楚維陽的耳邊,卻幾若是洪鍾大呂一般震響,冥冥之中,他像是將某種毫無關聯的事機隱約的串聯了起來。


    離恨宮大長老,九元螺聖,盛夏裏幽冷的陰風,濃鬱且精純的妖獸血煞氣息,那滿是歲月斑駁痕跡的螺殼……


    分明隻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分明這串聯在一起的事機隻是楚維陽閃瞬間思感與念頭的猜度,可在這樣的念頭湧現之後,那冥冥之中的預感愈發強烈起來,直覺告訴楚維陽,這大概便是事情的真相。


    當然,許是這其中還缺少許多細節的補充。


    但倘若事情真個如此的話,再想到當時冉靖教給自己的螺殼,想到自己險些因為難以煉化,打算將之拋棄的螺殼……


    一念及此,楚維陽猛地攥住了自己寬大的袖袍,他幾乎有一種衝動,要將螺殼從乾坤囊中翻找出來,然後仔細的端看,希冀能從那歲月斑駁的痕跡上窺見出甚麽來。


    可這樣的衝動剛剛升起,複又被楚維陽生生鎮壓下來。


    此時間,倘若真個是那位螺聖在遠天之際與離恨宮大長老在交手拚殺,這螺殼疑似是從九元螺聖的身上扒下來的,又經了離恨宮大長老的一道手,在落在了楚維陽這裏,天曉得取出來之後,是否會被螺聖與大長老隔空感應到!


    他並不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去考驗金丹境界大修士的手段!


    可也正因為楚維陽的克製,無端的,有某種患得患失的情緒,恍如是利爪一樣,不斷的抓撓著楚維陽原本平靜的道心,這會兒時,他既有倏忽間驟降寶材在手的悸動,又有著自己猜度落空的惶恐。


    一時間,患得患失,遂愈發覺得那遠天之際轟隆的雷霆聲音吵鬧,教人心緒無法安寧下來。


    如是數息的沉吟,旁人自無法知曉楚維陽這裏的心緒變化。


    那人隻瞧著自己話音落下之後,眼前的幽暗裏邊長久的沒有楚維陽的甚麽反應與動靜,愈發不安與忐忑起來。


    可正當他心神不安的瑟縮顫抖著的時候,忽地,那無盡的幽暗裏,傳出了楚維陽緩緩吐出濁氣的聲


    音。


    終於聽到回聲了,這一瞬間,那人竟無端的自心底裏生出來一種安寧感覺。


    緊接著,楚維陽再落下來的聲音,竟教他聽來,有如玄音仙樂一般曼妙!


    「你這番話,說得蠻有趣意,道爺這會兒高興,許你之後歇息三天,照樣有湯藥補充你的妖脈之力,三日之後,再助貧道這裏來煉法。」


    楚維陽到底未曾瘋癲了去,他行事隻看利害,從來未曾有過以折磨弱者而從中汲取些快意的扭曲念頭。


    此人的一番話幫了楚維陽大忙,自然而然,與他一些餘裕,在楚維陽看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誰知話音落下時,那人卻激動的甚麽也似,整個人顫抖著匍匐在地麵上,連連的叩首如搗蒜一樣。


    便是在一旁長久麻木著端看這一切的眾人,此刻空洞的眼眸裏,神光也忽地生出了變化來,可是這目光的變化不是對著楚維陽來自的暗自埋怨與不滿,而是在看向那不斷叩首的人,眼神逐漸變得充滿羨慕與嫉妒。


    乃至於是……嫉恨的目光!


    原地裏,楚維陽瞧著這一切,他的身形忽地又頓在了那裏,隻這樣觀瞧著醜態畢露的眾人,忽然發覺,這些人雖然仍舊還活著,可是在楚維陽的眼中,他們卻已經死在了今日,死在了此刻。


    徹底沒有救了。


    往後於這塵世裏苟延殘喘的,便已經不再是甚麽血煞道的修士,而是森森鬼蜮裏的甚麽陰物,甚麽野鬼孤魂。


    也正是思量到了這些,原地裏,楚維陽忽地愈發生厭,連帶著剛剛的好心情也蕩然無存,他遂猛地一甩袖袍,然後身形徹底隱沒在了幽暗之中,不再去理會這一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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