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劍宗,謝薑。


    楚維陽酣戰至忘我而昂揚的氣勢猛地在這一刻猛地一頓。


    他凝神看去,看向那越眾而出,身形如同寶劍一般挺拔的謝薑。


    某一閃瞬間的恍惚之中,楚維陽的視線更越過了謝薑的身形,看向了人群之中。


    原來,早先時的諸修已經盡都登壇演法結束,各自回返靜室之中閉關去了。


    已經定勝至於此刻了麽?


    直至此時,楚維陽才有著某種後知後覺一樣的恍惚發現。


    麵對諸修時,楚維陽盡都有一套章法在的,那麽麵對謝薑的時候,又該用何等章法來應對?要用什麽去磨礪她的劍意?.


    偏生這會兒,已經習慣了在有大教道子登場的時候為楚維陽宣之於口,言說諸宗法門的淳於芷,反而兀自陷入了沉默之中。


    楚維陽也明白,為何淳於芷會在這個時候陷入沉默之中。


    蓋因為對於劍宗道與法的理解,淳於芷未必會有自己深厚,淳於芷明晰的知曉,楚維陽對於劍道的修持,對於二十四正劍意的修持,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


    可正因為楚維陽自己同樣清楚的明白這些,反而更不知曉該以何等章法,用九疊符陣來如何應對謝薑。


    難不成要用二十四正劍意顯照於四象之陣,來磋磨謝薑的劍意麽?


    倘若真個如此,或許彼時一場原本商議好的登壇演法,最後要變成事關香火法統的決死之戰了。


    隻是當楚維陽兀自思量著這些的時候,原地裏,在朗聲回應了楚維陽之後,謝薑已經施施然的一步一步走上了玉石法壇。


    哪怕是明明知曉,這是一場登壇演法,哪怕在謝薑的前麵,已經有許多人接連登壇,與楚維陽演法一戰,為謝薑做了充足的示範,要她知曉所謂的登壇演法該是甚麽樣子的,但是此刻,伴隨著謝薑一步步的登塘玉石法壇,她仍舊用上了蓄勢秘法。


    每一步落下時,謝薑的氣韻便陡然間拔高一層。


    等謝薑穩穩當當的立定在那玉石法壇的一端時,她的氣機已經顯得甚是猙獰可怖,洶洶劍氣衝霄而起,幾乎要讓人以為,這是一場決死鬥法一樣!


    她從來都不曉得甚麽叫做恰到好處,她也不曉得一場登壇演法的分寸感到底該止於何處。


    但是,她明白如何以至誠之心,向楚維陽展露,真正的劍修是甚麽樣的。


    這一點謝薑再明白不過了,蓋因為從她明白如何修法的時候開始,她便始終是這樣做的!


    而瞧見了謝薑身上的磅礴氣焰,霎時間,楚維陽像是忽地明白了謝薑的心思,進而明白了一切,明白了這一場登壇演法的章法何在。


    謝薑與尋常修士還是有所不同的,她是長久的駐足在築基境界,已然臨門丹胎境界隻一腳,卻遲遲未曾邁出的人。


    她仍舊同屬於天驕道子,但許是很久之前,她的心思,便已經不再桎梏於打磨道與法的根基上麵了,對於謝薑而言,唯有更上一層境界的風景,才是她唯一想要洞見的。


    閃瞬間的念頭通達,將楚維陽從接連酣戰定勝的熾熱意蘊之中清醒過來,但卻未曾將楚維陽那通透的意蘊打亂。


    更相反,因著那念頭的通達,反而教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更為冷靜,長久的留駐在了通透與空明的境界之中。


    麵對著如謝薑這樣的對手,思量甚麽章法,已經全然沒有了用處。


    便像是她以至誠心意展露劍修意蘊一樣,楚維陽需得以同樣的至誠心意,顯照地師手段!


    既要演法,也同分高下!


    一念及此的時候,楚維陽的手緊緊地攥著幡旗的旗杆,他的指節在一道澄黃顏色的篆紋回環


    上麵摩挲而過。


    事實上,寶器的表麵溫潤如美玉一樣,渾無瑕疵,那些篆紋的痕跡更像是沁在了水潤表麵之下的內裏。


    可是這會兒,伴隨著楚維陽的指節輕撫而過,楚維陽像是切實的感受到了篆紋的痕跡,感受到地師與符陣之道的切實存在。


    於是,當赤光護罩之中,傳出一道靈光的嗡鳴呼哨聲音來的時候。


    不同於長久蓄勢的謝薑,反而是長久處於空明意境之中的垂楊,最先搖晃著幡旗,堪稱繁浩至極的幽寰篆紋與戊己篆紋交替著湧現,自半懸空中交織成符陣,繼而橫壓而去!


    隻是這一回,沒有一上來打照麵的時候便顯照的九疊符陣。


    呈現在楚維陽麵前,兜頭朝著謝薑這裏橫壓而去的,是那諸陣之中最為混朦的意象,那是變化之間代表著無的極限,是九疊符陣的第一道。


    無極符陣!


    便恍若是當初時的猛然間通悟一樣,好像是地師手段與符陣底蘊第一次貫穿了自身的諸般道與法,然後凝結成這樣的功果一樣。


    在楚維陽已經將這功果反複的打磨良久之後,他像是驀然回首一般,複又用著如今的手段,在謝薑的麵前,重新複刻這一過程!


    隻是一切注定不同了。


    他是煥然一新的變化,唯獨恒久不易的,是那符陣的無極意蘊本身,是那支撐起符陣的九元赤文!


    而幾乎同時時間,就好像是楚維陽在另一個層麵的複刻一樣。


    麵對著那橫壓而至的混朦符陣,原地裏,幾乎將氣勢繼續到了頂端的謝薑,忽地一揚手。


    單掌掐成劍訣直指橫壓而至的符陣而去。


    而且這會兒楚維陽觀瞧的真切,這一道劍指刺來,並非是直來直往,他清楚的看到了謝薑手腕的細微變化,複又因著這樣的變化,導致的劍指的指尖處極細微的晃動。


    好像是……好像是謝薑將修士出劍,腳踏禹步襲殺而至的兜轉身形,盡數都熔煉進了這幾下指尖的抖動之中一樣。


    又好像是甚麽隔空書符的手段,那指尖的搖晃與細微的變化裏,已然無形的將劍印書就。


    下一瞬間,將謝薑的手已經揚起至了最高點時,磅礴的劍氣長河,複才顯照於半懸空中,朝著無極符陣衝刷而去!


    那是《四時劍》的第一劍!


    由一道極盡繁浩的立春劍意長河糾纏而成的立春劍印!


    以劍意為墨,鐵畫銀鉤之間,是一道道劍意交錯而成,凝練成的劍印。


    而蓋因為劍印尤比劍意門檻更為高卓,是因為從那劍印之中,楚維陽同樣切實的感受到了些許大寒劍意與雨水劍意的意蘊。


    承前啟後,時序的變幻在凝練成劍印的過程之中開始貫連。


    隻謝薑顯照出了第一道劍氣長河的這一刹,楚維陽凝視著那道似乎無形無相,隱沒在劍氣長河之中的立春劍印,便已經開始了屬於自己四時劍法門前路的參考與體悟。


    他已經切實的窺見了這其中的門徑。


    至少,在這一刻已經洞悉了方向何在。


    而同樣的,此刻,謝薑的全數心神,也盡都落在了那無極符陣本身的混朦變化之中,從無至於有,從混朦至於秩序,這恰恰是與自身劍道的演法第一步所契合。


    從淩亂的劍意念頭,到圓融的二十四正劍意,再到更為高卓的劍印,乃至於更上層樓,將諸氣貫連的雲罡劍氣。


    此天時變化,從無中化有,自亂裏生序。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出手,又在同一時間陷入了對於彼此道與法意蘊的參悟之中。


    緊接著,幾乎又是在同一時間,各自變幻著手段,不複停滯在最初時的


    變化之中,一點點的,自煊赫聲勢之中,顯照著自己道與法的變化。


    一麵是,自無極至於兩儀,又至於三才,又至於四象,又至於五行,又至於八卦,進而諸相交疊,成天地寰宇萬象,成異色陰陽太極魚圖。


    另一麵是,自春時劍六意劍印,至於夏時劍六意劍印,又至於秋時劍六意劍印,又至於冬時劍六意劍印,成四時變幻,成天時有序而莫測!


    而這,在最一開始的時候,仍舊隻是純粹的相互間演化本身。


    符陣仍舊隻是那一道,劍氣長河也仍舊隻是那一道。


    在演法兼具著參悟的同時,這一道符陣與劍氣長河的交織之中,也是切實的兩人渾厚法力的對抗,從數量到質量,從高卓與否,到精純與否。


    全方位的印證,全方位的磋磨,全方位的對抗!


    終於,當兩人以各自不同的頻率,卻在同時間,將九疊符陣與二十四正劍印的圓融變化顯照完畢的時候。


    電光石火之間,在道與法的變幻與斑斕靈光的交錯之中,楚維陽與謝薑的目光在半懸空中對視著。


    無聲息間的交流,可是看著彼此間眼眸之中的澄澈,兩人盡都知曉,哪怕隻有這一遍的顯照,道與法本身變化的意蘊,已經盡數被兩人參悟所得。


    除非再進一步掌握著彼此道與法的根髓義理,否則,隻這一步,便已經是極限。


    於是,在下一瞬間,這變化本身,亦開始堆疊起來!


    是無極之上映照著兩儀,是兩儀之中化生出三才,是三才繁演而成四象,是諸相交割而成五行、八卦!


    是楚維陽演化罷了自身參悟心路曆程的,完整而圓融的九疊符陣!


    是春時六意生息勃發而成夏時六意,是夏時六意極盡於渾厚而成秋時六意,是秋時六意寒涼肅殺而成冬時六意,是冬時六意冰封蘊藏而成春時六意!


    完整的四時劍,完整的二十四正劍印,在完整的融入了一整道劍氣長河之中後,天河回旋,生生不息之間,渾似是天意顯照!


    以寰宇萬象對抗天時有序!


    當半懸空中,玉樹龍王的神念再一度顯照的時候,兩人道與法的真正交鋒,好似是在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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