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陽是有心想過要開口拒絕的。


    畢竟這一番說法,青荷的神情太過於雀躍了些,那眉眼間的促狹幾乎無從遮掩,一看便是故意在捉弄師雨亭一樣。


    而且早在青荷剛剛開口的時候,楚維陽便曾經下意識的攤開手掌,顯照出一縷劍氣,縈繞在掌心之中。


    可劍光兀自兜轉之間,遂見得了師雨亭身形猛烈的顫栗。


    隻閃瞬間,他便趕忙將那掌心的劍氣收起,反而極盡於驚詫的看向了師雨亭。


    誠然,在這一點上,青荷將楚維陽看的甚是通透。


    再沒有甚麽,在楚維陽的眼中,比得過道與法的進益更為重要。


    幾乎閃念間,楚維陽便將這氣機牽係之間的事情思量的透徹了。


    師雨亭是要叩開證道門扉,嚐試證道金丹的人,隻故宗的因果,便教她已經需得百般波折了,更何況是再招惹一窩瘋子也似的劍宗修士。


    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師雨亭和自己一樣,兼修著二十四正劍意,乃至於修行到了極高深圓融的地步,能夠在沒有印證與磋磨的前提下,便相互交織與共鳴。


    這一點,縱然是謝薑這樣的劍宗嫡傳當麵,都不可能存在共鳴。


    蓋因為二十四正劍意與二十四正劍意之間,因著個人理念的不同,修持出來的也是具備著極細微的個人差別的,這些差別,才是劍道之中人心性的體現。


    而楚維陽用劍意如用魔念,自然更是大相徑庭。


    在排除了修法的可能之後,隻閃念間,從同樣規格材質的劍器再到諸般,教楚維陽全數思量而過之後,忽地,一道驚雷劃過了楚維陽的心神。


    霎時間,他看向師雨亭,目光之中是極盡的驚詫。


    “是那靈——”


    隻是楚維陽這裏話還未說罷,師雨亭便忽地一揚手,引動著四麵八方的須彌之力,將整座道宮緊緊地纏裹,恍若是在這一刻,複又隔絕在天地寰宇之外。


    與此同時,師雨亭那原本盡都是緋紅羞意的臉上,此刻帶著些頗為驚詫的笑容,抿著嘴也不言語,隻是朝著楚維陽這裏搖頭。


    她許是未曾想到,青荷這小蹄子一時間吃了剛剛的醋,想要臨時加碼來作弄自己,反而隻這三言兩語,卻教楚維陽平白驚醒了過來,竟透過一鱗半爪,直指背後的本真,將真相洞悉。


    而師雨亭本是想著再隱瞞一陣之後,才再與楚維陽這裏分說的。


    這般才情,這般思緒之靈醒,才是教師雨亭在驚詫之餘,臉上笑意更盛的緣故。


    而瞧見師雨亭的動作,楚維陽也在無聲息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說起來,劍宗的剩下泰半靈物在她的身上,楚維陽是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真個論及起來,昔日裏聽到關於劍宗鎮魔窟長老丁酉年遠逃外海的消息,本也就是在往靖安道城去的船舫上麵,從師雨亭的口中聽得的。


    當時說是傳聞,如今想來,在聯係上故宗因果這一部分,許是早早地,百花樓便在監視著這一切,將之視作是償還因果的那一部分,而真切的說起來,真正在外海之中仍舊具備著偌大勢力的,還真個要看百花樓!


    而之所以被打斷了話茬,之所以連師雨亭能夠引動著須彌之力,都要三緘其口,則是因為這話裏涉及到了另一樁因果。


    有些事情的細情能夠坦言相告,是因為說與不說之間隻隔著一層窗戶紙,說了也沒甚麽的,但有的事情,許是背地裏宣之於口,遇上那真正的易道老怪,卜道大能,許是便能捕捉到一鱗半爪的氣機,倘若那人再如楚維陽一樣的靈醒,怕是閃念間,便可洞觀全貌。


    如是,一步毀,則步步皆毀。


    因而這般交流,在靈醒人之間,最好是無聲勝有聲。


    隻是教楚維陽沒想到的卻是,這劍宗的靈物,到底被她擱置在了哪裏。


    再聯想到剛剛楚維陽展露劍氣時的劇烈反應,楚維陽幾乎是在用一種驚為天人,且大開眼界的目光,看向師雨亭那豐腴且浮凸的身段。


    似是瞧見了楚維陽反複窺探的目光和神情,原地裏,師雨亭似是想要羞,卻並未曾展露出羞意來。


    她反而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坦然,好似是她那種溫柔的風情一樣,要如同不溫不涼的清泉水,就這樣將楚維陽的身形淹沒在其中,自上而下的洗滌而過。


    “公子,細情分說過了,師妹我就在這兒,就在這外海,就在那百界雲舫上,不論甚麽時候,公子徑直來尋妾身便是。


    如今思量盤算著,咱們之間,怎麽說都該盡是些善緣罷?若是公子真個願意了結這些因果,真個願意助雨亭一臂之力,待公子入得丹胎境界,妾身靜候佳音。”


    她擰著腰肢,複又朝著楚維陽這裏盈盈一拜,輕薄的素袍下,絲毫動作的幅度都是那樣的明顯。


    乍一聽起來,這番話像是師雨亭仍舊在說之前的細情,仍舊在說那故宗因果。


    可楚維陽陡然間卻明悟了那言外之意,這實則是在說劍宗的靈物,是要讓楚維陽晉升入丹胎境界之後,再去尋她要。


    而事實上,這本也是極穩妥的處理方法。


    靈物歸一的時候,或許便是楚維陽需得直麵劍宗因果的時候,過早的合一,對於楚維陽而言不是甚麽好事。


    而將這樣的靈物寄存在一位丹胎境界巔峰的修士手中,而且是掌握著須彌之力,在外海便有鎮坐百界雲舫的修士,再沒有甚麽是比這更為穩妥,更教人放心的了。


    不過……花哨啊!實在是太花裏胡哨了!


    楚維陽以為青荷已經是這“花裏胡哨”之道的頂尖天驕了,如今見得了這溫柔的如水一樣的師雨亭,才知曉在此道上,真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兀自有人,更上著好幾層樓。


    這才方是,複又洞悉了因果,安寧下心神來,如是窈窕佳人在眼前,複又漸漸生了旖旎心思。


    而且,因著入得道宮之後的反複拉扯,楚維陽的心境接連忽地提起又緩緩落下,不隻是教楚維陽的心神之中,諸般情緒愈發醞釀起來,連帶著早先時那如聖如賢的意境,也在這反複拉扯之中悄然破去。


    但楚維陽仍舊未曾生出要真個顯照劍氣,以劍意兜轉的爭鳴聲來合奏的促狹事情。


    事實上,就像是楚維陽將道與法看得無比重要一樣。


    這樣的心緒延伸開來,便是楚維陽對於修為境界本身的恭敬!


    幾乎在下意識之中,楚維陽不會生出來如何作弄一位丹胎境界,尤其是丹胎境界巔峰修士的想法。


    哪怕已經漸漸地生出了情愫來,哪怕已經有了《噬心喚命咒》這樣比甚麽山盟海誓都穩牢的牽係。


    可楚維陽敬重著她是高境界的修士,是大教的嫡傳長老,是真正離著金丹境界路途不遠的人。


    相敬重,才方能長久。


    而這一刻,瞧見了楚維陽的神情變化,尤其是那像是會說話一樣的眉眼。


    登時間,師雨亭那原本清澈的眼眸,霎時間便被春水所淹沒,陡然變得朦朧若水汽霧靄遮罩。


    她切實的感覺到了敬重,也因之而切實的生發出了感動。


    唯這般真龍,唯這樣的公子,許才值得教她以色相侍。


    因而,念頭流轉到這裏的師雨亭,反而笑吟吟的開口,語氣裏,竟滿是挑釁的意味。


    “公子還愣著做甚麽?不想要觀舞了麽?又或者,公子是對自己的劍道才情渾沒甚麽信心?覺得連二十四劍意流轉,以應天時的韻律都做不到?”


    這不是挑釁,這是師雨亭的主動邀請。


    且說及了道與法,楚維陽想著,該是嚴謹一些,給百花樓的女修士們一點小小的劍修震撼!


    而且,在分說這話的時候,師雨亭還狠狠地剜了青荷一眼。


    甚麽事兒,盡都是這小蹄子起的頭!


    渾是半點兒先機沒見著,反而更會爭風吃醋起來了!


    隻是這到底是在外頭,又當著公子的麵,需得是等之後回返了雲舫中去,再好好的炮製這小蹄子,方得以解恨!


    再者說來,如今公子當麵,稍稍印證,便瞧見了咱們師徒倆的差距來。


    這是吃虧的事兒麽?許是這樣的雅趣事情,才是與公子之間猛然大有進益的事情!


    看似是吃著虧,實則占著好處哩!


    許是楚維陽傳染的師雨亭一樣,登時間,師雨亭這裏眉眼變幻,無聲息間,竟好似是也有一番話,盡都說給了青荷來聽。


    閃念間明白了自己這番作弄,反而成了促成甚麽好事兒的契機。


    登時間,青荷便猛地撅起嘴來,許是能掛兩壺寶丹靈藥。


    可不等她再多做思量,側旁處,楚維陽那裏輕輕地將手揚起,登時間,便是劍氣流轉,二十四正劍意以應四時變幻,固有的韻律伴隨著劍意爭鳴回響在空曠的道宮內。


    幾乎下意識的,是青荷吹奏著玉笛,以笛聲與劍鳴相合,遂成清朗仙樂。


    而在這清朗仙樂之中,那美人終渾似是醉了酒,身形搖晃間,是紗衣雲袖揚起,腰肢擰動間,兀自隨著仙樂,於亂中起舞,於散漫間驚鴻!


    外海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靈雨。


    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


    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紵。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


    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ps:國學時間,章末的古詩出處:《長沙九日登東樓觀舞》唐·李群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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