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妖窟之中,平坦的玉石高台上,楚維陽趺坐於案桌之前,有青荷斟酒,有齊飛瓊剝瓜,更有著兩女不時間尋來珍饈美味,以極優雅而高效的頻率,喂到楚維陽的嘴邊。


    而自始至終,兩女始終一言不發,仿佛是與整個聲勢鼎沸的宴飲格格不入一樣,又盡都用著癡纏的目光看向楚維陽這裏,好似是從最一開始,便將全數的心念落在了楚維陽身上,連氣機也交織融入進這渾一之中。


    因而在她們眼裏,仿佛此刻的楚維陽,便是一整個全數天地寰宇。


    而舉手投足之間,一邊是百花樓氣韻的極盡妍態,一邊是皇華宗意蘊的生香媚骨。


    不少諸宗的天驕道子,仰頭看看高台上楚維陽慵懶的身姿與待遇,再瞧瞧自己身邊的百花樓外門女修。


    美則美矣,但終還是教道子在歡愉之間,切實的感受到了人世間的參差。


    不說是珍饈美味、丹漿靈酒入口,盡都味同嚼蠟,至少也教人鬱鬱寡歡,漸難提得起高昂的興致與情緒來。


    而原本已經抵至了聲勢最為鼎沸的洞府之中,甚至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裏,因之而徹底被打落下巔峰聲勢來。


    隻是一邊有消,自然一邊有漲。


    楚維陽能夠真切的感應到,伴隨著聲勢的變化,有著並不算濃烈,但是甚為明晰的運道之力,開始不斷的朝著自己身周加持而來。


    尋常時,這許是極虛度的一種聲勢力量,很難被切實的轉化成底蘊的一部分。


    但是掌握著鎮運寶器,這“琅霄山主”的玉印,鎮壓和煉化的,本就是這等虛浮至極的氣運!


    而偏偏,伴隨著這些運道之力的煉化,並且完整的融入楚維陽自身那因著煊赫聲名而累積的厚實底蘊之中的時候,接連數息時間過去,那運道之力分明仍舊在融入其中,但楚維陽的運數之力卻處於巔峰狀態,長久未曾有分毫的增長。


    那些融入進來的運道之力,好似是以一種奇詭的方式,填補進了一道並不存在,至少教楚維陽無從感應的“窟窿”裏麵去了。


    直至此刻,楚維陽方才切實的理解和明白過來,這種以運道之力填補窟窿的方式,也是從另一個方麵的印證,印證著玉樹龍王的交換,真個是如他所言,換取了一種原本該有、但被楚維陽舍棄的可能。


    而冥冥之中的感觸告訴楚維陽,因為這種可能,於楚維陽這裏就虛,於玉樹龍王這裏就實。


    因而氣運的折損不會有很多,事實上,隻楚維陽端坐在此處,尚還未曾如何大快朵頤時,便已經感覺到了那種“窟窿”的“空虛感”在一點點明晰的消弭,許是伴隨著這鏡緣仙島的故事盡都傳來,楚維陽的聲名再漲上一陣,便可將之全數彌補。


    有百花樓這等“專業團隊”在,於聲名的增長一事上,楚維陽從未有過絲毫的擔憂。


    而也正因著氣運增減的緣故,為看盡快一步將這“窟窿”填補上,在諸修的注視之中,楚維陽趺坐在原地,非但沒有分毫的收斂,反而舉止愈發“過分”起來。


    不時間,低下頭或是說個甚麽頑笑話,惹得兩女癡癡笑,又或是借著斟酒剝瓜的機會,這邊摸一摸柔荑,那邊挑一挑下巴。


    而瞧見著愈漸低沉且冷鬱的氣氛,人群之中,一眾百花樓外門女修隔空對視著無奈的目光,各自暗地裏恨得牙根癢癢,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來砸場子人裏麵有自家的嫡傳道子,因而隻得竭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要教洞府之中的聲勢再轉而喧鬧起來。


    也是正此時,在極少有人最先注意到的情況下,玉樹龍王的身形悄然間出現在了洞府正北麵的最高台上麵。


    而緊接著,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玉樹龍王的現身之後,倏忽間,人族修士之中,大部分人陡然變得緘默且沉鬱起來。


    愈是聖地大教道子,愈是對於金丹境界大修士的敬畏,幾乎深深地烙印在了骨髓與心神之中。


    正是因為師門之中有著金丹境界大修士坐鎮,才更教他們真切的明白,這一境界到底代表著甚麽樣的磅礴偉力!


    但是同樣的,伴隨著人族修士的多半緘默與沉鬱,同時卻忽然間哄鬧喧騰開來的,卻是妖族的諸天驕修士!


    仿佛是玉樹龍王這個人,隻他的身形本身一經展露,便具備著某種無法言喻的奇詭力量一樣,登時間,那一眾妖修天驕,已經無法用放浪形骸來形容,而是真正的群魔亂舞!


    這一下,徹底攪亂了百花樓女修士們帶動鼎沸聲勢的章法。


    但是好在,從結果上看許是殊途同歸,因為玉樹龍王那所具備的無法言喻的奇詭力量,似乎並不是甚麽錯覺,在一眾妖修天驕開始群魔亂舞起來之後,連帶著這種熱絡的情緒也傳遞到了愈見得沉鬱的人族修士之中。


    那並非是對於神智的剝奪,而是對於七情的激發。


    很快,這一眾修士便盡皆融入到了那群魔亂舞之中。


    唯有極少數的幾人,如楚維陽一般,也不知是自己的心性超然,而是因為早先的交易,被玉樹龍王給饒過去了。


    如是,酒過三巡。


    許是宴飲的酣暢,人群之中,甚至有不少天驕修士,鬥膽起身,隔空朝著玉樹龍王遙敬杯酒,而不論是誰,玉樹龍王盡都來者不拒,一同滿飲一杯。


    遇上許是曾經在鬥法之中給玉樹龍王留下過深刻印象的天驕,老龍王甚至會開口,主動為其指點些許關隘。


    而也因著那珠璣字句,愈發教人有聞道之喜,七情上麵之間,情緒愈發熱烈。


    而饒是長久心神清明的楚維陽,也曾經借著與老龍王坐的很近的緣故,借著《五髒食氣精訣》的便宜,連連與老龍王同飲杯酒。


    蓋因為對於楚維陽而言,交易已經了結,兩人也渾不相欠因果,但是與老龍王盡力結交些善緣,還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畢竟楚維陽的道場,便是原本百蛇列島與火鱗島重疊的勢力範圍之內。


    更準確的說,在此之前,那片海域,長久地受到了老龍王的遙控掌握。


    而如今,倘若要想得道場之安寧,需還是要有龍王放手。


    不知是因為在意楚維陽的天驕才情,又或是畏懼那一團亂麻的因果,還是因為交易完成的欣喜。


    總而言之,在三言兩語之間,老龍王也頗有風度的以言外之意暗示楚維陽,靈浮島所在的海域,已然是徹底歸屬於楚維陽的道場。


    而有了這番交流之後,此行最後的事宜也已經落定,頓時教楚維陽心下一鬆。


    也正此時,忽地,高台上,那玉樹龍王將手中的玉盞放在了桌上。


    輕輕地一聲脆響,可是霎時間,整座洞府齊皆陷入了寂靜之中。


    那熱絡的餘裕像是還在諸修之間環繞著,老龍王也像是甚麽都未曾發覺一樣,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


    “這一朝,宴飲也算是有始有終,端是吾兩族的大好事情,能載於青史的雅趣妙談,隻是不曉得,這一番宴飲散去,諸位小友又有甚麽打算?”


    聞聽得此言時,諸修霎時間皆沉默不語。


    而就在這樣的沉默之中,人群裏的左炎像是飲醉了一樣,醉眼朦朧的打了個酒嗝,這才懶洋洋的開口回應道。


    “前輩,宴飲如是終了,可災劫還未終了呢,吾等……吾等自是回返外海深處,繼續……斬妖衛道!”


    話音落下時,那遲緩卻又清脆的聲音擲地有聲,卻登時間渾似是一柄利刃一樣,在前一瞬尚且熱絡的諸修之間猛然間揮落,將那種朦朧的氣氛一刀兩斷!


    而這種回應,許是連老龍王也驚到了一般,龍王挑著眉頭,深深地看了左炎一眼之後,緊接著,又似是洞見了左炎的跟腳,繼而才順著這話茬,微微笑道。


    “不好!不好!這樣的安排不好!所謂吾聖族與人族之間經年以來的摩擦,此是古已有之的故事,不是老夫所能置喙的,這一點恩怨,且先置之不談。


    老夫招兩族天驕修士,於鏡緣仙島共襄盛舉,以九峰之鬥法,遴選此代天驕之高下分別,隻這樣的鬥法事宜,還不足以了結這一回兩族之間的恩怨麽?


    偏偏要在老夫召開宴飲之後,還要回返到外海深處去廝殺……這樣不好!很是不好!於這宴飲之美談中,憑生瑕疵與不諧!小友,此中可有甚麽難言之隱?”


    直至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才恍然這種發覺,算上自己,九峰之“山主”與“峰主”,人族修士占了五位,妖族天驕占了四位。


    可以說,人族修士多占了一分麵子,而妖族天驕也未曾因之而丟了裏子。


    這正是皆大歡喜,教災劫能得以戛然而止的時候。


    而此刻,麵對著玉樹龍王滿是深意的一問,更因著人族與妖族全數天驕修士注視過來的目光,霎時間,那左炎像是從醉眼朦朧之中猛然間清醒了過來。


    起先時,他是頗失禮且“僭越”的直視著玉樹龍王這裏,緊接著,眸光接連流轉,不知在想些甚麽。


    一息,兩息,三息……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洞府之中的氣氛愈發的沉鬱。


    終於,在某一刻,已經低頭沉吟的左炎,猛然間仰起頭,用一種近乎篤定的語氣,說著某種好似是悲天憫人的字句。


    “是碧雲海蛇!是此族冥頑不靈!使得災劫遷延日久,教人族與妖族諸修盡不得安寧!使龍王前輩的宴飲要在結束之後蒙塵!使得留注史冊的雅事要因之而染汙!因之而不諧!


    對!是碧雲海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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