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昌山之西。


    空曠而無人煙的荒野之中,倏忽間,又一道靈光破空而至,下一瞬,靈光虛懸在半空之中,顯照出一枚虛幻的符篆。


    緊接著,有天地間的沛然元氣一息間灌湧而至,霎時間再看去時,那虛幻的符篆中迸濺出微茫的明光,緊接著,化出一老嫗的身形來。


    仔細看去時,正是庭昌山道場主人,金丹境界大修士,丹霞老母。


    此時間,伴隨著丹霞老母的符篆化身顯照,那騰躍的明光便要消減,可是倏忽間,老母一揚手,隨即便見那消減的明光戛然而止,緊接著再看去時,那明光竟在懸空之中延展開來,最後化作了一柄赤玉竹杖落在了老母手中。


    一時間,老母手持竹杖,自嶙峋的山野之間散漫的行走著,步履蹣跚之間,尤見得身形顫顫巍巍,連帶著衣袍都在山野的狂風間被卷動吹拂,發出獵獵作響的聲音來。


    端是教人分明不清楚,這到底是虛幻的符篆化身,還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閃瞬間變化裏麵,便已經成了老母的真身親至。


    而當遠天之際,倏忽間一道劍光抵至,繼而清河道人的虛幻身形從中走出來的時候,便是以這樣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了老母的這道身形。


    一時間,他竟忘卻了麵對著老母,準備好的說辭。


    原地裏,老母一如往常般慈祥的笑著,仿佛外海一場災劫帶給她的創傷已經盡數消弭了去,煙火氣嫋娜間消散,殺機黯滅,丹霞老母呈現在世人麵前的,複又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嫗形象。


    可老母愈是這樣笑著,那似笑非笑的渾濁眼眸看來,便愈發教清河道人心中生發出不安來。


    繼而,他探看向丹霞老母那凝實之身形的目光,愈見得飄忽而猶疑。


    畢竟,哪怕他身為金丹境界大修士,劍宗出身已然注定了他唯極盡善於劍道,而於諸法有所疏忽,至少,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並不善虛實變化。


    而也正此時,反而是丹霞老母的聲音響起來,回響在山野間,仿佛在她那蒼老的聲音之中,連呼嘯的山風都倏忽間消弭停滯。


    “怎麽經了這麽些事情過去,汝宗修士不說法門手段,連心性上都渾沒有甚麽長進,清河,你這到底是被甚麽事情嚇破了膽子?該不會是你家大師兄出了甚麽不忍言的事情罷!


    往常時倒沒有覺得有甚麽,一齊現身的時候,甚至覺得你有些疏離你家大師兄,如今看,他才是你心底裏的依仗?說來真真笑話也似,清河,到底你是掌峰,還是你師兄是掌峰?


    動一動腦子罷!你我玉簡傳書,盡都是約定幻身抵至,老身善虛實變幻之法,這術法內裏的意蘊和義理,也輪不到給你講課,管我是真是假,你是幻身而至,老身能耐你何?”


    許是真個心思不寧,直至丹霞老母這般說了,原地裏,清河道人方才像是回過了神來一般。


    誠然,不論丹霞老母的身形是真是假,清河道人這一具已然是虛幻化身無疑,縱然真個事有不諧,這化身被撲滅,也不過是一道法力潰滅而已,又能有甚麽呢。


    這樣思量著,清河道人反而是在丹霞老母的提點與安撫下,定住了心神。


    也正因此,不知是不是丹霞老母的那一句話正說在了清河道人的心神根髓處,又或者隻是這般安撫與提點本身,更教清河道人長久的時間裏低著頭,連看都不去看丹霞老母這裏,更躲避著老母探看來的目光。


    “今日來尋丹霞師姐,為的是想開誠布公的討論一樁事情。”


    聞聽得此言,反而是丹霞老母無聲息的笑了起來。


    畢竟看清河道人的身形,也不大像是開誠布公的模樣。


    但老母還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開誠布公?聽來道友頗有誠意,有甚麽要商議的,不妨說來聽聽。”


    而幾乎就在丹霞老母話音落下的閃瞬間,清河道人的聲音便緊跟著響起,他似是早已經打下了腹稿。


    “是關乎於昨日裏的一番突發變故,吾宗有一至寶,想來已舉世皆知,名喚《四象劍圖》的,以吾宗無上運數為底蘊,能在纖毫間錨定天下凡修持著《四時劍》法門有所成就的修士。


    更準確的說,是錨定著那些自《四時劍》中,不經劍圖洞照洗煉,自行明悟二十四正劍意的修士。


    事實上,《四象劍圖》已經不是第一次隔空間有所共鳴震動了,這一回氣機感應的尤為厲害,想來至少是在此基礎上凝練成了二十四正劍印。


    您老雖不是吾宗修士,可見識廣博,曆世長久,合該明白貧道所言說得這些真偽,與意味著甚麽。”


    聞聽得此言時,丹霞老母頗詫異的挑了挑眉頭,似是在閃念間便想到了甚麽。


    隻是了然的同時,那自聽聞了清河道人的言語之後所展露的驚詫神情,同樣是真實不虛的。


    於是,老母閃瞬間的沉吟與思量之後,故作不知的開口問詢道。


    “清河道友,你這番話,誠然是開誠布公,甚至開誠布公的過甚了些,可不論是《四象劍圖》還是二十四正劍意和劍印,恕老身直言,這盡都是汝劍宗自家的事情,與吾何幹?與庭昌山何幹?老身意欲開宗立派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又豈會因此結下甚麽法統因果!”


    聞聽得此言時,反而是清河道人笑著連連擺手。


    “來尋丹霞師姐,自然不是懷疑和指責庭昌山。


    是這樣的,有一個人,有一個名喚作楚維陽的人,不清楚師姐還有沒有印象,昔日裏吾宗的逃囚,師門裏依照著鎮魔窟中昔日名錄追溯,論定此人許還是盤王宗的此代獨苗傳人,當日靈丘山中,他好似是還殺過貴道場的子弟,而後往外海去,逃之夭夭了。”


    聞聽得清河道人說及此人,丹霞老母也不大自然的麵皮抽動著。


    她如何能對此人沒有印象,錯非是她昔日謀算著此人,將《噬心喚命咒》暗中送出,許是也不至於隨著此獠身隕外海,最後連帶著《噬心喚命咒》都被妖族得去,最後竟教丹霞老母反受其害,險些因之而生生毀去道果。


    於是,就在丹霞老母下意識的輕輕頷首之中,登時間教老母動作一頓。


    “咦?清河道友提他做甚麽,災劫終了之後,相關事宜遂也傳出來過,那盤王宗的獨苗,不是死在外海了麽?此事當時還有神宵宗的門人串聯著各家背書,是最後災劫定鼎的部分先機所在!


    不過是一介死人……”


    話說著,忽地,一切戛然而止,丹霞老母屏氣凝神的看向了清河道人,看向了不斷頷首的清河道人。


    “是的,這楚維陽,想來還活著!還在外海活的好好的!昨日裏的《四象劍圖》感應,便合該是應在了此人的身上!十分具體的牽係之明證,貧道沒有,更拿不出來,若是非要追根究底的問,貧道隻能說,這是一位劍道大修士的天機感應!”


    而聞聽得此言時,丹霞老母的眉頭早已經緊緊地皺起。


    果然,倘若是楚維陽真個活著,那麽便真真不是劍宗截雲一脈一家的事情。


    能夠到凝練劍印的地步,楚維陽的修為,便足以洞見大略,如今,掌握著二十四正劍印,這已經是對於劍宗法脈的反噬,若是任由其修為再有所提升,許是來日,兩家都要為昔日對於此人的謀算與欺壓而付出代價。


    不!許是庭昌山已經在付出代價了。


    無端的,丹霞老母想到了昔日災劫之中,自己所無端感應到了自身法統氣運外泄去了一角。


    庭昌山到底不是乾元劍宗,無有《四象劍圖》這般的寶物可以直接隔空錨定氣機。


    但誠如清河道人所言,很多時候,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的天機感應,冥冥之中思量及此的自由心證,便已經足夠了!


    霎時間,丹霞老母便渾似是在思慮之中將這一切盡都串聯在了一起。


    隻是她尚還有所疑惑,疑惑於自家法統外泄於何處,是因為淳於淮?還是因為那具化身閆見微?


    許是兼而有之,又許是另有玄機。


    霎時間想不明白的事情,丹霞老母遂不再去想。


    閃瞬間的思量之後,丹霞老母遂不動聲色的轉移著話題。


    “昨日裏發生的事情?老身若是聽聞的消息無誤,昨日裏好似是有一位貴宗的天驕道子殞命在了寶瓶江畔?如今看,許是和道友的氣機感應前後腳的功夫罷?若是以劍圖感應到了,道友便直接去探看,而不是與老身玉簡傳書,許是那道子未必見得會死,能被道友救下。


    這因果……一飲一啄之間,向來難料定啊!”


    這話說得有些誅心了。


    當然,事後知道消息的清河道人,也未嚐沒有因之而後悔的心情,畢竟在那一閃瞬間,他是真個曾經想過要赴外海去探看,也是真個因為猶疑而駐足。


    這般接二連三的被丹霞老母以言語洞破心防,直指向根髓與痛處。


    終於,清河道人仰起頭來,不再避著丹霞老母的目光,反而是冷冷的注視著丹霞老母。


    “今日貧道所言說的事情,許多實則是不該教外人知曉的事情,甚至一旦廣為流傳了,多多少少都能夠算是吾宗的禍事,但為得開誠布公之前提,貧道盡數與道友言說了,丹霞道友,貴庭昌山道場,可有甚麽說法,要說與貧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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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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