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複雜的沉默。


    事實上,早在昔日裏淳於芷做出這番決定來的時候,今日的楚維陽便渾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看起來楚維陽也隻得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現狀與事實。


    畢竟,天大地大,這叩開門扉,躍出藩籬的一步最為緊要,錯過今日,天曉得還會否有這樣的機緣。


    因而,原地裏,當楚維陽揚起手,漫天的杏黃色琅嬛篆紋朝著楚維陽袖袍灌湧而去的閃瞬間,複又借著五色靈光盡皆從自己的身形之上湧現——


    於諸般道法的極盡遮掩之中,無端的,是須彌陣圖自五色靈光之中一閃而逝,緊接著,便裹挾著那杏黃幡旗的寶光,鴻飛冥冥而去。


    而同一時間,靈浮道場上空,漫天翻卷的赤色雲霄之中,鳳凰天火的側旁處,虛幻的五色靈光裹挾著那須彌陣圖洞照,一道寶光自內裏跌落下來的閃瞬間,那陣圖複又由實轉虛,倏忽間消弭不見了去。


    原地裏,隻剩了那寶光本身,在懸空中極為凜冽的狂風之中,倏忽間顯照出杏黃幡旗的本相來,繼而不等那幡旗在烈烈聲勢中迎風暴漲起來,原地裏,那鳳凰天火的熾熱焰光一抖,便將整麵幡旗裹在了其中。


    而就在淳於芷以自身道法與義理開始蘊養那杏黃幡旗的時候,她那小半的心神仍舊留駐在《屍解煉形圖》中,隻是那沉寂的紫金蟾宮之內,卻是楚維陽的神形長久的沉默。


    正是因為這一閃瞬間的情緒太過於複雜與激湧,才複又教楚維陽哪怕已經將寶器送出,卻仍舊沉默而不知該作何言。


    因而,極短暫的沉默之後,楚維陽還是無端的歎了一口氣。


    “玉脂奴,到底非是自己祭煉的寶器,需得謹慎著些,每一步都小心再小心,莫要出了甚麽差池,必要的時候,將寶器與貧道之間祭煉的氣機牽係斬斷也無妨!”


    老實說,楚維陽不缺一件寶器,而對於淳於芷而言,這是幾乎踏上便無法回頭的路,證道機緣許隻有這麽一次而已。


    回應著楚維陽的,則是淳於芷那愈見得清脆而歡快的笑聲。


    “放心,大抵再沒有比這麵杏黃幡旗更適合我的證道法寶了!”


    話音落下時,幾乎同一時間,楚維陽便因之而若有所思。


    隻是不等楚維陽再多想,淳於芷那磅礴的心神念頭便在此刻如潮水一般褪去。


    寶圖世界之中,那暈染的漫天紅霞也在一同消散。


    “我需得去全神貫注,走好那躍出藩籬的一步了,維陽,等會兒……等會兒再見了。”


    聞聽得此言時,在淳於芷那幾如春風化雨一般的明媚陽光的洞照下,一時間,楚維陽甚麽複雜而糾結的繁複情緒盡都煙消雲散去了。


    他隻是若有所思的平白生出來另一般感慨。


    “說起來,不是再見,而是要真個初次見麵了。”


    ——


    靈浮道場上空。


    伴隨著淳於芷的全數心神回返,登時間,那包裹著杏黃幡旗的鳳凰天火大盛。


    隻是這一回,縱然焰火鼎盛,自始至終卻不曾用那純粹的熾熱去將寶器燒熔。


    淳於芷能夠在掌握了肉身道軀之後頃刻間走完昔日曾經走過的路,誠然底蘊的累積是一個方麵,鳳凰天火的涅槃之力也是玄妙所在。


    此刻在鳳凰天火的包裹之下,淳於芷在以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本該長久養煉寶器的那一過程。


    那不是甚麽寶器在歲月光陰之中的更上層樓,而是某種道與法之間的牽係在更為緊實的交織過程之中徹底的融為一體,彼此混一,因而是為本命法寶。


    說白了,做到了這一步,哪怕來日裏淳於芷的道軀再損毀了去,仍舊可以將一點真靈毫無阻礙的寄托在杏黃幡旗上麵,從昨日的劍靈,變成來日的旗靈。


    而性命的相互寄托,則意味著寶器本源與修士道與法之間的徹底貫穿。


    隻是初時乍一思量著,這地師之道的寶器,卻很難教人能夠覺得與《百鳥朝鳳符陣》,與鳳凰天火,與淳於芷的道法本身有甚麽緊密的聯係。


    事實上,早先時的楚維陽也隻是若有所思而已,不過是一閃瞬間的靈感罷了,還未來得及徹底洞徹,此時間,借助著自身所煉化的寶器,便已經通過了杏黃幡旗的掌握,感應到了淳於芷的施為。


    起初時,隻是絲絲縷縷的鳳凰焰火本身在朝著幡旗之中灌注而去。


    像是在以自身的法力蘊養,但是同樣的,符陣之道的氣韻展露,反而教淳於芷一點點的用極盡於精巧的手段,激發了杏黃幡旗之上原本烙印的一道道風水堪輿法陣的圖錄。


    緊接著,哪怕因為間隔太遠,無法教楚維陽以閃瞬間的配合,通過這樣溫和的方式,淳於芷仍舊這樣緩慢而溫和的激發了寶器本源之中所蘊藏的至高義理——


    《戊己煉篆乾坤法爐煆真經》


    隻此過程本身,實則便已經展露出了些許道法上的微妙相通,事實上本也如此,篆紋也好,符籙也罷;法陣也好,符陣也罷,實則不過是極為相近的道與法所洞照出的不同的細節,與所運用的不同方式。


    不好說同源而出,但大抵上是並駕齊驅,並且殊途同歸。


    但是這樣的道與法之間的牽係,想要作為本命法寶,卻仍舊還不足夠!


    不過,伴隨著寶器本源的至高義理的激發,那幡旗上靈光兜轉,一道道凝實的風水堪輿法陣的圖錄開始崩滅,漫天繁浩的篆紋在靈光之中交織,顯照出承載著無上義理的玄境。


    那是虛浮的杏黃一界,巍峨的山嶽被修整、裁剪、堆砌,最後化作了巍巍乎一界之間接天連地的九階祭壇,而在那祭壇之上,則是幾乎如同九階祭壇一樣龐大的乾坤法爐,爐中焰火熾熱,琅嬛篆紋的靈光同樣於此間映照,化作一枚虛幻的篆種,懸浮在那繚繞的焰火之中。


    這是《煆真經》的玄境,是戊己之道,地師一脈的無上功訣。


    而此刻,伴隨著這樣玄境的激發,那些原本滲入寶器之中的鳳凰天火陡然間映照出熾烈的霞光,而在下一瞬間,漫天的天火與赤霞盡數都不複存在了,明光之中,是渾如雨瀑的羽紋鳥篆,在這一刻不斷地朝著那鼎立在祭壇上的乾坤法爐灌湧而去。


    蓋因為切實論及起來,承載著淳於芷道與法的篆紋本身,也切實的,屬於一部完整的無上篆法了。


    當然,如今的《煆真經》,熔鑄無上篆法的過程仍舊十分緩慢。


    昔日裏一部五行篆法,便要教《煆真經》有所“消化不良”,如今淳於芷這般承載金丹意蘊,舉世唯一的無上篆法,熔煉起來則更為緩慢。


    但是在這一刻,不論如何,當那爐中的焰火本身,開始熔鑄羽紋鳥篆的第一瞬間,淳於芷的道與法與琅嬛篆紋之間的牽係,便已經建立起來!


    事實上,這一刻,淳於芷才堪堪的鬆了一口氣。


    她身為符陣之道的宗師,自然早早地便已經認出了之前那裹挾著九色玉階法壇破空而至的篆紋到底出自誰的手筆。


    靈丘山宗老。


    說起來,淳於芷還曾與他打過照麵。


    自然,淳於芷也明白,在接受了宗老的前所未有的饋贈之後,楚維陽雖未曾明言,但是心中那若有若無的不安與警惕。


    但是在淳於芷看來,隻是煉化五行篆紋的防備,仍舊不夠妥當!


    今日借杏黃幡旗而禦自身道果,教琅嬛篆紋徹底接駁著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的圓融道果,將其篆種的演化本身徹底導向不可度量的境界之中,這才是真正為楚維陽斬斷那些潛在的道法傳承上的危機!


    一息,兩息,三息……


    極緩慢的蘊養與熔煉之中,淳於芷細細的感應著,當那些繁浩至極的羽紋鳥篆,在這一刻約莫有一成,化作靈光塵埃在焰火之中回旋,繼而融入那琅嬛篆種之中後。


    忽地,伴隨著一聲嘹亮的鳳鳴聲音。


    再看去時,那玄境之中,陡然複又生出了變化來!


    那些溫和的徜徉在乾坤法爐之中的羽紋鳥篆,在這一刻從篆紋本身,重新化出了鳳凰天火的本相!


    幾乎閃瞬間,道與法之間的不諧便要引起劇烈的震動。


    可是篆紋之間的牽係早已經穩穩牢牢的建立起來,霎時間,反而是那一團鳳凰天火直直的沒入了琅嬛篆種!


    當然,篆種外象本是映照而至,這一刻,更像是那團天火從篆種的虛影之中衝刷而過!


    霎時間,那種欲要劇烈震動的不諧感覺,在這一刻忽地消弭不見了去,緊接著,那赤紅的天火在乾坤法爐之中暈散開來。


    烈焰與烈焰在這一刻交融起來,徹底的不分彼此!


    篆紋的相互熔煉從來不是淳於芷的真正目的,借著篆紋熔煉的氣息牽係,將鳳凰天火化成乾坤法爐之中的煆真之火,才是淳於芷的真正目標所在!


    鳳凰天火演戊己煉篆。


    火生土。


    這最為質樸,最為純粹的道法義理,便成為了淳於芷的道果徹底融入寶器之中,與之渾然而不分彼此的熔煉唯一。


    下一瞬,漫天的赤色雲霞幾乎要沸騰開來,層雲的翻卷之中,是那天火化作的鳳凰外象在這一刻潰散開來,緊接著,漫天的赤霞在這一刻徹底化作了無垠火海!


    下一瞬,這無垠的赤色烈焰,盡數如乳燕歸巢一般,朝著那麵逐漸轉變成金紅顏色的幡旗法寶瘋狂的灌湧而去。


    而與此同時,是淳於芷的身形由虛轉實,緩緩地從那繚繞的焰光之中走出。


    此時間,淳於芷麵如少女,眉心烙印著鳳紋,身披著絳紅法袍,赤足淩空。


    她的腦後,是一道渾圓的鏡輪懸照,鏡輪之中,無量神華渾如赤炎洪流一般不斷的凝聚而至,而淳於芷一揚手時,那金紅幡旗便已經被她握在手中,複又在揚手間輕輕一掛,便見得寶光沒入鏡輪裏,浮沉於無量神華之間。


    ——


    黑中有白為丹母,雄裏藏雌是聖胎。


    太一在爐宜守慎,三田聚寶應三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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