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地宮石室,寬闊的黃玉雲床,兩個人相互間交錯的身形,一麵是雷霆與焰火相交織的磅礴之象,一麵是五色兜轉的雷光縹緲。


    自打昔年時自外海酒會丹宴上的最開始相逢伊始,自鍛體之道上,允函在楚維陽的麵前,便渾沒有過分毫的勝機。


    從最一開始,楚維陽便是以極碾壓的姿態在麵對著允函。


    更何況,如今兩人間已然不隻是純粹的鍛體之道的底蘊差距,更有著修為境界的切實差距。


    這真個成了允函口中的“賜教”。


    允函雖然將心意展露在了言語之外,但是從最一開始近身纏鬥的時候,楚維陽便是真正切實的立身在鍛體之道的層麵,在洞見了允函此間道途之上的細微不諧之處,繼而以出手的“賜教”,為允函梳理著枝節,理順著脈絡。


    使其能直指關隘,得以更上層樓,得以盡善盡美。


    當然,許是最後的結果得以殊途同歸。


    這不是純粹辯法論道的言語爭鋒,一切的印證終歸要落實到近身纏鬥上麵來,回歸原旨,回歸外象,回歸純粹的勝與負。


    因而,在楚維陽接連的定勝,在允函接連以不同的方式敗落之後。


    也因而不可避免的,這種勝負之間的定鼎,帶給了允函以不同方式的源自於肉身道軀不同位置的痛楚。


    在這一過程之中,允函鍛體之道的薄弱部分,那些氣血被撕裂,那些筋肉被按壓,那些骨相被錘擊。


    那些劇烈的痛楚本身,時而教允函思感與念頭昏沉,時而教她複又陡然清醒過來,而也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她原本那些“言外之意”的心思似是在這樣接連不斷的磋磨之中被消減了去。


    繼而,又因為痛楚本質上不曾更易的重複湧現,教允函在鍛體之道的沉浸之中,將那些“言外之意”的念頭再度湧現。


    並且在之後徹底的無法抹去,渾如野草一般,在自己的道心之中深種,繼而伴隨著愈演愈烈的痛楚本身,而一同愈演愈烈般的狂野生長起來。


    於是,在這樣的心神之中紛亂思緒反複糾纏之中,終是切實由內而外的影響到了允函。


    當再一度定鼎之後,楚維陽自允函那細長的脖頸之中,將提舉起她身形的指節一點點放鬆開來的時候,伴隨著某種痛楚與昏厥感的一同消散,艱難且抽痛的短促氣音裏麵,迎著楚維陽的目光,心神渙散的允函終是後往後退了一步,將鞋襪隱沒在了裙擺之中。


    一切盡都是似曾相識的景象,仿佛兩人的初見不過是昨日裏才發生的事情一樣。


    隻是一轉眼,便因著那四目相對之間,無聲息裏雷霆明光之間氣機的相互貫穿,教兩人間再無法隻純粹於道與法本身了。


    不過這一回,楚維陽卻未曾是裝作甚麽都沒看到,他反而仍舊低頭凝視著那裙擺的邊沿,仿佛如此便可以洞見那沾著水漬的鞋襪,便可以洞見允函仍舊一本正經著想要極力掩飾的言語之外的那一麵。


    他也沒再克製著說些甚麽欲擒故縱的話。


    那原本沉鬱的目光像是蘊含著甚麽猙獰的魔念,又或是那目光本身已經與雷霆和焰火渾沒有什麽不同。


    那是某種想要將允函以雷霆貫穿,以焰火融化的意蘊的目光。


    “繼續?”


    原地裏,允函擰了擰細長的脖頸,稍稍抽動著略有些泛紅的鼻翼,但仍舊脆生生的應了一句。


    “嗯。”


    許是心思已經不在這兒了,又許是那鞋襪影響了允函的發揮。


    那些剛剛已經犯過的錯竟然在允函的身上二度湧現,中門大開的閃瞬間,楚維陽下意識的提膝亮肘,氣血裹挾著雷霆與焰火,一擊落在絳宮,一擊落在氣海,緊接著屈起的手臂便要伸直而探出,鳳爪一樣的指節又要襲上那羊脂白玉一樣的細長脖頸。


    隻是勁風揚起的閃瞬間,楚維陽便像是想到了甚麽一樣,總覺得若是再複刻剛剛的經曆,怕是要教允函真個沒臉見人起來。


    因而閃念間,楚維陽掌風一變,繼而複又其身而近,以自身的纏鬥,相繼緊鎖了允函的四肢,骨節與筋肉或緊繃或扭曲,生生將允函鎖在其間。


    於是,甚是明晰的別樣變化果然誕生了,允函一時間隻仰著頭,那短促的抽吸聲音渾似是因為痛楚本身而在朝著嗚咽變化。


    可是這一刻,楚維陽瞧見著允函的身形與自己身形之間的交錯,忽地神情渾似是有些恍惚一般,伴隨著某種無端的靈感在思感與念頭之間的貫穿,繼而,竟然是前世今生的記憶相繼湧現於自己的心神之中,化作洪流交錯而過,激湧起一道又一道的心神浪花。


    也正此時,楚維陽變得稍稍有些走神起來。


    反而是允函那明顯已經是在竭盡全力維持冷清的聲音,複又將楚維陽從那種無端的晃神之中清醒了過來。


    “繼續?”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複又點了點頭。


    “也好。”


    隻是話音落下時,楚維陽卻渾沒有鬆開纏鬥的肉身道軀,更沒有鬆開因之而緊鎖在其間的允函。


    從純粹的道與法,到極盡的旖旎本身,許是隻一個念頭的轉變之間而已。


    而從一開始對於鍛體之道靜功的探討,再到以己道注書經,最後到從動功入手的賜教,再進程到參合三元的程度。


    果然,動靜之間,三元貫穿,道與法之間盡都是相通的義理。


    這又何嚐不是一番殊途同歸。


    ——


    好半晌之後。


    當允函從真正昏沉的睡夢之中悠悠轉醒的時候,卻見不知何時,楚維陽已經懸照著一張又一張的白紙淩空而立。


    此時間,道人正以符筆,於那一張張白紙上勾勒著明晰的身形線條。


    乍看去時,那渾似是某種道與法的運功修持之圖錄。


    哪怕無需細細參悟內中義理,隻看著其上那朦朧模糊的道與法本身,便可以感觸到其脫胎於鍛體之道的意蘊。


    隻是如今,楚維陽的符筆落於紙上,所描摹出來的,卻並非是運轉行功的時候,不同的內周天經絡搬運坎離的圖錄。


    一切的氣血、筋骨,有關於鍛體之道的內蘊之義理,竟被楚維陽盡數遮掩了去,映照於外的,便隻剩了純粹的身形變化。


    渾似是鍛體之道中的動功,但仔細端詳去時,又覺得不像,那一個個身形變化的動作並不曾具備著連貫性,仿佛一個姿態與另一個姿態之間是長久的維持,看似是動功,複又夾雜著靜功的義理。


    而隻是仔細的看著那些身形姿態本身,登時間,原本變得出塵冷清的允函,複又陡然間變得麵容緋紅起來。


    蓋因為此刻,她竟然從這一張張明顯是修行的圖錄上麵,看到了約莫小半,是之前參合三元的時候,曾經演練出來的身姿。


    而另外的泰半身姿,若是掙脫出道與法本身的意蘊,去帶入進參合三元本身的修持玄境之中,哪怕是無需楚維陽的指節再去攥捏她的脖頸,提舉她的身形,便登時間教允函感覺到了眩暈昏厥的感覺。


    那竟是真真超乎著允函想象之外,真正貫穿道心的身形姿態。


    渾似是早先時的那一場“賜教”還未曾結束,甚至又被楚維陽這樣提煉出了道法義理來,哪怕落在白紙上的隻剩了極簡單的線條勾勒,可是一眼又一眼的觀瞧過去,允函卻渾似是看到了切實的畫麵,而在那些畫麵裏,舉手投足間,盡都是自己。


    於是,當允函在開口的時候,許是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過,自己的聲音裏竟帶上了些許不受控製的顫音,仔細聽去時,反而教那鳥鳴一般的聲音更變得婉轉起來。


    “這便是師兄於鍛體之道上的體悟?”


    允函的困惑在這一問中盡數的展露了出來。


    蓋因為允函切實的明白楚維陽的才情,也正因此,覺得若是教楚維陽於《玄龍臥眠睡夢功》這般完整的靜功基礎上,做出契合自身道法功果的更易實則是一件較為簡單的事情,也正因為對於楚維陽的這種相信,教允函反而先一步提出了“賜教”的提議。


    隻是未曾想到,一番賜教之後,再看去時,這圖錄上所呈現的諸般義理本身,已經與《玄龍臥眠睡夢功》渾沒有了太大的幹係。


    隻部分動作上麵尤還能夠看到脊柱大龍的舒展,但更多的,卻綿延向了通體骨相,綿延向了氣血與筋肉的部分。


    “唔,算是一時間靈感的闡發。”


    這是最初時,參合三元之前的那一點靈感,在之後不斷煥發的過程之中的產物。


    靈感本身源自於那一段渺遠而光怪陸離的心神記憶之中,源自於名喚為“瑜伽”的事物。


    由此為根源,遂在那外象之下,承載了楚維陽關乎於鍛體之道動靜兩般功法要訣的義理。


    是動靜相宜,以靜製動,以動製靜。


    當然,楚維陽也承認,這樣靈感的煥發有著允函的影響。


    畢竟回溯這外象本身,於前世之中,便有著參合三元的那一部分存在。


    楚維陽的心神念頭早已經不隻是留駐於《玄龍臥眠睡夢功》這一部功訣之上。


    朦朧模糊之間,冥冥之際的感觸告訴楚維陽,許是在這一條路上深耕下去,兼具動靜相宜,許是至少能夠教楚維陽在雷法的範疇之內,做到混煉各法,融諸炁為一雷!


    當然,如今一切還不成熟,連自己落於紙上的這些身形姿態,也僅僅隻是這條路的草創而已。


    而伴隨著端詳,漸漸地,允函似是也從中窺見了那一部分蘊藏著楚維陽“野心”的磅礴義理。


    一時間,竟不知是因為道與法,還是因為那身姿本身,允函竟略顯得悸動了起來。


    “師兄,要不……咱們實證一番,如何?”


    “也好。”


    這大抵果真是一番道法修持上的殊途同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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