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棺槨高高的懸在懸空之中。


    起先時,楚維陽的視線隻是從頂蓋上的那一行古篆字跡所落的“太陰煉形玄棺”上一掃而過,便沒有再注視太久。


    誠然,那是先賢昔年鑄就此棺槨時落筆的篆紋字跡。


    但是楚維陽同樣能夠看出來,這一樽玄棺曾經被皇華宗的修士不止一次的借用修行過,並且皇華宗的修士真個意識到了這樽太陰煉形玄棺的珍貴,因而,長久以來,始終以極珍貴的靈材與菁華來養煉這樽盤王宗的古寶。


    因為講求的是實用性,所以甚至連原本深埋在地下的歲月銷蝕的痕跡,也在後續的養煉之中被抹去了。


    玄棺通體明亮而不含分毫的歲月斑駁痕跡。


    自然而然,在這樣的人為養煉過程之中,殘存於那一行字跡之中的先賢遺留之神韻,遂也隨同著那些原本應有的歲月銷蝕的痕跡,一同煙消雲散去了。


    當然,倒也不至於說是如何的痛惜。


    若是非要隻存留那麽一丁點兒的先賢神韻,或許這古寶本身的運轉與《太陰煉形》之法的施展,便要大打折扣。


    而今失卻了先賢神韻,但是曆經了皇華宗這般聖地大教不惜耗費寶藥底蘊的養煉,這古寶的運轉已然臻至絕巔,更兼且展露出最為純粹的太陰煉形之意蘊與氣韻來。


    再之後,當楚維陽將目光落向那玄棺的四壁上所烙印的千山萬嶽的雕琢痕跡之後,楚維陽遂也便明白過來,緣何皇華宗的修士,會這樣的在意這口太陰煉形玄棺。


    事實上,那連綿起伏的千山萬嶽的雕琢痕跡,在楚維陽這樣的地師一脈宗師的眼中,已經明晰的展露出了很多屬於風水堪輿一脈的道法義理。


    好似是事實諸法總能夠在一轉眼之間找到殊途同歸的關隘與要旨一般。


    楚維陽竟然在盤王宗的古寶上,洞見了些許而今自己正在涉足的領域。


    那是風水堪輿之法陣與諸陰濁煞之氣的配合。


    陰煞與風水混同,這正是楚維陽如今正在探索的,直指葬經的兩道同源之所在。


    而今看來,至少盤王宗的先賢,已經於此道有所涉獵。


    隻是方向上與楚維陽有所不同。


    楚維陽混同蘊煞與風水,以陰靈駕馭法陣,為的是講求此道的殺伐之銳利。


    但是而今看,盤王宗的先賢,卻在以陰煞與風水混同,但是將這一切盡皆導向了生機與造化的一麵去。


    以太陰煞炁養煉形神。


    如是一言以蔽之,便是《太陰煉形》這一法門的本質真意。


    對於楚維陽而言,這一道並不難理解,陰極生陽本就是開天法中陰陽變幻裏極常見的一道,便如雷法,看似是世上最為暴虐無匹的法力,但實則雷炁乃甲木變種,最近於生機造化,五雷天心一脈之中尤有秘法,取五雷炁混同於一掌,可拔除毒灶,祛人病瘟之氣。


    而且很早以前,實則楚維陽也在涉足有類的道途。


    不說元門修法本就是在煉煞氣而成法力這樣尋常的事情,隻說陰冥法中楚維陽所掌的通幽術和玄真寶鑒,而今修持到了某種蛻變與升華的極致後,諸般陰靈與神形的通感,那原本陰煞至極的氣韻,也在反向的滋養著楚維陽的真靈。


    更不要說,楚維陽所修持的性功《屍解煉形圖》,本也是取的極相類的意蘊,要從舊相之中蛻出新形來,如人屍解,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也是陰煞之中的造化之道。


    不過比起這些,不論是養煉思感念頭還是磨礪真靈,太陰中取造化意蘊,都顯得有所局限於片麵了些。


    而《太陰煉形》,則已然是此道之中的極致,將形神盡皆囊括在了其中,性命渾一而無遺漏。


    而具備著這樣妙法的太陰煉形玄棺,則正合龍相蟄伏之意蘊,沐浴在生機造化之力中,最適合皇華宗修士養煉真龍道韻與法力。


    如今,皇華宗願意將這樣的一件古寶送還給楚維陽這位盤王宗掌教來“物歸原主”,卻也足見皇華宗對於真形道途法脈的看重。


    隻是這樣端詳著,楚維陽所需要的,並非是這樣輔助自己修法的外物,再是盤王宗的古寶,對於楚維陽而言,也完全沒有將妙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更重要。


    而且,楚維陽也是曾經一路橫推過琳琅諸法洞天的人,在這一過程之中,已經洞見了太多盤王宗先賢所遺留的古寶。


    因而遂也教道人甚是明白,盤王宗曆代先賢向來以實用為第一要旨。


    費盡心裏養煉出這樣的一樽棺槨來,隻為得能夠教後來的修士可以在不掌握法門的前提下修持《太陰煉形》之法,這從來都不是盤王宗修士的風格。


    昔日琳琅諸法洞天之中,楚維陽也曾經收獲過類似的古寶,看似是拿來具備著妙用的古寶,再看側旁的玉簡中記載的秘法,卻是可以用秘傳法印接續古寶之宗蘊藏的傳承,所謂的妙用,更像是在參悟傳承的過程裏,一同體悟妙法運轉時感觸的輔助功效。


    楚維陽相信,這一樽太陰煉形玄棺,也是具備著同樣的效用!


    其真意不在那運用本身,而在玄棺古寶本源之中以宗門秘法所蘊藏的傳承,關於《太陰煉形》妙法的傳承!


    這樣看,皇華宗的門人,已然被這古寶的妙用本身所迷惑,行的是“買櫝還珠”的事情。


    不過或許這也是盤王宗先賢的深意所在。


    倘若一朝古寶流落在外,僅以妙法便可迷惑旁人心念,甚至能夠做到使得旁的宗門替自己蘊養古寶,待得有朝一日這古寶再流落回宗門傳人手中,則可保其中妙法傳承不失。


    隻是可惜,這古寶出世,尤還在楚維陽生身立命之前,未曾見得昔日會否有甚麽被遺漏的細節,更不曾見那烙印著開啟古寶的宗門秘傳手法。


    但實則很多傳承,也無需那樣切實的落於文字,一宗的秘傳手法往往不會有太多,而且其內核總是一脈相承的。


    而楚維陽,便是那個掌握著諸般盤王宗秘傳手法,兼且洞悉其中內核的傳人。


    於是,下一瞬間,當楚維陽手捏著宗師印,將一道法印打落向那懸照著的太陰煉形玄棺的時候。


    忽地,一道幽光猛然間從太陰煉形玄棺中顯照出來。


    而伴隨著幽光的顯照,登時間,竟是無聲息間的玄棺嗡鳴顫抖。


    再看去時,那驟然間顯照的幽光忽地複又凝煉起來,緊密地與太陰煉形玄棺本身熔煉為一。


    這幽光的垂落,渾似是煥發了甚麽一樣,那閃瞬間,楚維陽感覺伴隨著玄棺的嗡鳴聲音,這宗門的古寶好似是要引動天地之氣吞納一樣。


    但是不知道為甚麽,那玄棺上分明已經有著這樣的意蘊震動,但卻忽地又消弭了去。


    再仔細看去時,變化自那四壁上雕琢著的千山萬嶽的紋路上生發。


    以楚維陽的風水堪輿之道,自然能夠明晰的洞見,那是一道諸陰濁煞之氣交匯之地所在,倘若真個映照於現世之中,合該是一處陰冥寶地,當然,更有可能是甚麽驚世存在的風水葬地所在。


    而此刻,一切盡皆是化作篆紋映照。


    但是在那諸陰濁煞之氣匯聚的樞紐之處,忽地,竟有著鎏金顏色顯照,那鎏金色一經顯照,便渾似是甚麽調和好的血墨一樣,進而在古寶幽光的洞照下,倏忽間複又被延展成了絲線,而這些鎏金顏色的絲線,則盡皆這樣將那些千山萬嶽雕刻時留下的痕跡全都填補了去。


    諸紋路本就是首尾牽係而成,甚至因為著幽光的洞照,這些鎏金色的寶墨更是一同將那六枚古篆大字都盡皆填補的嚴實。


    直至之後,伴隨著最後一道“凹痕”不複存在,連帶著寶器上大盛的幽光,也盡皆與玄棺融為了一體。


    再看去時,那古寶上,已然無有了分毫玄鐵的質感。


    仔細觀瞧時,是通體的墨玉棺槨上鑲嵌著金質,甚至仔細看去時,那金質甚至並非是鑲嵌在了墨玉的表麵,而是極皆盡墨玉表麵的內裏,緊實的被墨玉質地所包裹著,又透過了水潤的材質纖毫畢露的展現出來。


    這一刻,反而是一試即成的楚維陽,麵露出了些許驚疑不定的神色來。


    他倒不是對於自己施展的秘法不自信。


    但他從未曾想到過,這曾經深埋在地下良久歲月光陰,被皇華宗得到之後更曾經數度借用以修持真龍道法的古寶,竟然在經曆了這樣久遠的光陰歲月磋磨之後,還蘊藏著這樣深邃、磅礴兼且鮮活的力量!


    這便是盤王宗先賢的威力麽?這便是《太陰煉形》妙法的高卓麽?


    真真是深不可測!


    而也正伴隨著這樣的感慨,楚維陽的神念洞照而去,那同樣的靈光從墨玉棺槨之中倏忽湧現,化作繁盛的符籙篆紋,進而連綴成經篇,映照在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


    而與此同時,乾元劍宗,截雲峰,地宮禁地之中。


    那一口太陰煉形玄棺擺放在幽冷的地宮內,如今伴隨著長久時間的運轉,不僅僅指整座玄棺本身,連帶著地宮的大片範疇內,盡皆被寒冷的幽冰所包裹。


    而此時間,接連的幽光自玄棺表麵篆刻的千山萬嶽痕跡上不斷的流淌衝刷而過。


    繼而在下一瞬間,渾似是錯覺一樣,那被封在了幽冰之中的玄棺竟有了輕微的晃動。


    渾似是橫躺在內裏修法的人,打了一個寒兢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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