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頃刻間,老螺聖的現身還是十分謹慎的。


    他選擇了鰩母身形消失之後的時間段顯照在了外海的邊沿處,誠然鰩母已經展露出了照顧時局的一麵。


    但是對於老螺聖而言,弱肉強食才是他所理解的貫穿了妖族諸修的幾如本能般的至理。


    況且,昔日他對鰩母多有逼迫乃至於不敬之處。


    倘若是駐足在同一境界之中,這些尚還不覺得有甚麽。


    但是而今一朝被消去了數成底蘊,又無法遏製的是的那五瘟五毒煞氣在他的精氣神三元之中以無法想象的速度蔓延開來。


    他需得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因而,避開了鰩母,更因為自己的勢單力薄,駐足在外海邊沿處的左近,卻距離著每一位金丹境界的大修士都有著略顯得渺遠的距離。


    但又唯恐自己的現身會將楚維陽驚走,老螺聖又不得不冒險在諸修都還顯照有身形的時候,將身形顯照在楚維陽的麵前,以教道人安心。


    甚至為此,老螺聖不惜給楚維陽拱手作揖。


    為了好好的活下去,為了有著接續前輪的可能與希冀,不被這過分高卓的毒煞之炁徹底腐蝕與毀去根基,老螺聖可以不要任何麵皮。


    榮辱對於妖族而言才是最沒有必要的事情。


    或許直至此刻,老螺聖一個趔趄跌倒在了塵埃之中,沾染上了泥濘,才陡然間複又明白過來這樣的道理。


    而此刻,楚維陽正負手而立,以一種坦然到近乎平時的目光與姿態探看著老螺聖。


    不論是楚維陽那真正能夠威脅到金丹境界大修士的五蘊毒煞之氣,還是道人在這場接連驚變的風波之中的所作所為。


    倘若沒有楚維陽著錄書經典籍,真個教商伯證道,乃至於主動牽引著那焦黑屍骸降世,或許對於整個三元極真界的雲雲諸修而言,都是慘烈到無法想象的局麵。


    或許先賢封禁了無垠歲月的完整《玉冊》,將會成為界外修士的嫁衣。


    山河陸沉,概莫如是。


    如此論算,楚維陽的所作所為,幾乎有著挽天傾的意思在。


    再加上諸般聲勢累積的加成。


    事實上,諸修此時間,早已經在將楚維陽視之為同道。


    沒道理能在《玉冊》上注名的人,沒有躋身金丹境界的才情和底蘊。


    而老螺聖其人,也終是小覷了楚維陽的底氣與膽量!


    幾乎隻頃刻間,伴隨著五色靈光的一閃而逝,在老螺聖隱沒在層疊的殘碎螺殼麵容之下的麵皮猛然間但卻又並不明顯的抽動下,反而是楚維陽的身形切實的抵近在了老螺聖的身前。


    那是幾乎可以施展出道法,頃刻間波及到的範疇。


    可是老螺聖敢出手麽?


    楚維陽卻有著底氣與膽量,立身在這樣的近前,仔細的觀照著老螺聖身上那猙獰可怖的奇詭病態的變化。


    五瘟五毒煞氣在其人的精氣神三元之中流淌著,並且已經明晰兼且無法遮掩的映照在了其人的修為氣機之中一同顯照出來。


    比之昔日楚維陽耗費去那樣多的底蘊,複又在外海深處造成過洶湧殺劫的過程而言。


    老螺聖身上的五蘊毒煞之氣,不僅同樣的繁浩,而且是被絕巔的金丹境界大妖以精氣神三元的本質與道果的渾厚底蘊所“蘊養”而成的。


    其本質的高卓,已經遠遠地超過了楚維陽所掌握的五蘊毒煞之氣。


    要知道,同樣的道法運轉,在楚維陽如今的層階,尚還隻是尋常的殺伐與養煉一體的術法,但是到了金丹境界,尤其是到了老螺聖那一層階時,幾乎離著所謂的神通蛻變,都僅隻有一步之遙。


    老螺聖以一己之力,為楚維陽省卻了不知要養煉多少歲月光陰的苦功,教這五蘊毒煞之氣攀升至了本不屬於它的高卓層階之中。


    倘若是換做旁的時候,楚維陽或許還要有所猶疑,是否要應下老螺聖的請求,選擇在短時間襄助一位化形大妖。


    但是此刻,對於楚維陽這樣癡心於道法修途之人而言,再沒有甚麽比自己晉升金丹境界更重要的事情,老螺聖的死活也要盡皆排除在外。


    於是,楚維陽在閃瞬間遂定下了心念來。


    可以說,是老螺聖這一身“蘊養”的五瘟五毒煞氣,反而救了老螺聖的性命。


    但楚維陽心中已經思量定了,卻不會這樣輕易的真個答應下來。


    於是,在老螺聖的注視下,楚維陽反而緩緩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退卻,楚維陽的身形正好走出了老螺聖的殺招在閃瞬間能夠抵至的範疇。


    不僅僅是老螺聖,此時間,諸修盡皆心神一震。


    果然,著錄了書經典籍的楚維陽,其對於道法的理解,已經與金丹境界的大修士高度的重疊。


    但此刻,伴隨著楚維陽這一步回退,心神震顫之間,反而是老螺聖的全數情緒隨著楚維陽的身形而被引動。


    緊接著,楚維陽那略顯得戲謔的聲音落在了這空曠的外海之中。


    “貧道為甚麽要救你?救一個仇人?難不成螺聖前輩,覺得貧道也病瘟之氣入腦,失了神智麽?”


    那略顯得戲謔的聲音之中,楚維陽尤還明晰的展露出了某種略顯得狷狂的快意。


    好似是落在老螺聖和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修為微末時的楚維陽更像是個散修,狠辣、果決,但卻善蟄伏。


    而如今聲勢鼎沸的楚維陽,愈教人見得他那元門聖宗掌教的狷狂與蠻霸一麵。


    他在“逆伐上境”,對於這個金丹境界的大妖這樣的冷嘲熱諷。


    這會兒,因為通身幾乎布滿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殘碎螺殼,因而使得人無法看清楚老螺聖的麵容神情的變化。


    但是任是誰都能夠明白的感觸到,老螺聖的身形,在那一閃瞬間,有著明顯的一頓。


    緊接著,似是有無邊的盛怒要從這位昔日長久駐足在金丹巔峰境界的大妖身上衝霄而起。


    可是這樣的盛怒氣機在明確的醞釀之中,似是要勃發,但卻未曾勃發,又複被老螺聖生生忍了下去。


    而在這樣條理清晰而且分明的變化之中,老螺聖艱難的躬下身去。


    僅隻是這樣的動作,便使得老螺聖那通身殘碎的螺殼在相互觸碰之間發出脆響,更因為著躬身的擠壓,而使得部分的螺殼碎片在發出不堪重負的支離破碎的聲音,並且這種聲音最終真個變成了接連不斷的脆響。


    有著殷紅的鮮血順著老螺聖的法袍滴落下來。


    老螺聖的族地在外海的南麵,自昔年證就金丹境界之後,曆代的海潮廝殺之中,老螺聖都在麵對著南麵道城之中的元門金丹境界大修士。


    如是時間一久,老螺聖遂累積下了很是渾厚的經驗。


    他甚是擅長應對元門修士。


    不論是在鬥法廝殺的層麵,還是在這樣的心境博弈層麵。


    他知道一位真正狷狂與蠻霸的元門聖宗掌教,到底想要看到自己的對手做出何等反應。


    一味的順從往往無法教他們滿意,唯有這般震怒之中生生忍下心中怒火,反而更教其人快意。


    老螺聖明白這些,而且為了真個活命,他也願意這樣去做。


    “早先時,事關吾族與人族的災劫而已,盡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則無有甚麽私冤可言,老夫與龍王亦是至交好友,早先時更是老夫一力襄助著龍王老兄證道妖神,山主的雅號,更是昔年龍王老兄所贈,說來說去,實則都有著緣法在的。


    況且,冤家宜解不宜結,災劫之中有些摩擦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老夫願意賠罪,願意與楚山主了結這諸般。”


    果不其然,話音落下時,楚維陽也甚是配合的發出了幾如狷狂的大笑聲音。


    而事實上,這一刻,楚維陽卻有著幾分的真實笑意。


    眼前的老螺聖或許無法明白,作為一個真正駐足在一境界巔峰的修道之人,一旦為了甚麽事情,要這樣彎下腰來低聲下氣的與人奉請甚麽,尤還以為自己是在忍辱負重,並且為自己的犧牲所陶醉,為對手的“麻痹”所沾沾自喜的時候,卻渾然不明白——


    這世上九成九覺得自己是故意裝成豬玀的存在,最後都真個成了豬玀。


    在楚維陽的眼中,老螺聖將會是這九成九裏的另一個。


    片刻後,笑聲落下,楚維陽的聲音再度響起。


    “螺殼,貧道別的不要,螺聖前輩的螺殼遺蛻,可還有富裕的?送我一個罷!”


    這話音落下的電光石火之間,是真個有著驚怒從老螺聖的心神之中陡然間勃發。


    楚維陽的這句話,像是點醒了老螺聖一樣,教老螺聖陡然間明白了早先時那不安感覺的因由何在。


    可這一回,卻是真個在那怒意陡然將要衝霄而起的閃瞬間,被老螺聖狠狠地咬著牙生生忍了下去。


    甚至因為著某種心念的慣性一樣,肉眼可見的,老螺聖的躬身,複又深深地低了下去。


    “螺聖前輩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聞言時,老螺聖終像是收拾好了心神一樣,緩緩地從躬身作揖的狀態慢慢直起腰來。


    “答應,老夫願意答應!”


    而在這樣強自忍著怒意的平靜回答落下時,老螺聖再看去,卻是楚維陽那臉上隨之露出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沒出聲,但在這一刻,卻像是有著狷狂的笑聲從他心神之中傳遞出來。


    緊接著,像是昔日法相道周子的聲音再度透過歲月光陰,映照在了老螺聖的心神之中。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那回聲一息勝過一息,聲聲皆如耳光也似。


    而原地裏,老螺聖這一眼,越過了楚維陽的身形,看向遠空之際那懸照著的灰色玉鏡。


    他想不明白,這好好的聖族崢嶸聲威,怎麽一轉眼就凋敝成了這個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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