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有的,幾乎當楚維陽越過這道須彌門扉的頃刻間,便已經處在了萬眾矚目之中。


    這種感覺教楚維陽受寵若驚,畢竟,這非是尋常一界,這是古法修士抗衡混朦法諸獸相凶獸的橋頭堡所在。


    古法一道的諸法脈幾乎完整的傳承在了此界,無算的天驕妖孽在其中雲集。


    甚至連那連番的昏黃濁世之中的血戰,也在以九天十地的殘局為棋,用盡大勢的全數力量在磨礪著一切具備才情和底蘊的修士們。


    他竟在這樣的一界,有了如此的禮遇。


    而且,自修道伊始,事實上,除卻罕有的開道悟法之類的短暫時刻之外,楚維陽甚少有將己身形神盡都落在全數人注視之下的時候。


    昔日一朝熔煉得道場洞天之後,便將之沉在海眼漩渦之下,以天地自然之偉力遮蔽那無上幽寂,實則便已經是楚維陽某種心性的明證。


    尤其是,這會兒更不涉及分毫的參道悟法之類的事情。


    那是純粹的熱切情緒,熱切到楚維陽幾乎要無所適從。


    隻是伴隨著楚維陽這一步躍出的頃刻間,那《玉冊》懸照在雲海之上似是嗡鳴顫抖著發出歡鳴聲音來,玉光清輝更是裹挾著靈韻若海,瘋狂的朝著楚維陽的身形灌湧而至。


    偏生此時間,道人本身已進無可進,那海量的靈韻灌注的頃刻間,便盡皆教楚維陽洞開螺殼寶塔,將之容納了去。


    而除此之外。


    那種發源自靈韻及至《玉冊》本身的前所未有的躍動,更教楚維陽冥冥之中似是有所恍惚感觸,仿佛隻消楚維陽再有所功業造就,有所聲勢累積,有所天機靈犀沉澱。


    或許再傾注而來的,便已經不僅隻是漫天的靈韻輝光這樣簡單。


    好像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思量本身,楚維陽漸漸地從那一道又一道切實顯照的目光洞照之下,漸漸地未曾再有那樣的眼花耳熱,未曾再有那樣的無所適從。


    原來,這萬眾矚目的力量本身,當其數量足夠廣博之後,僅隻是情緒的煥發,便足夠動搖人神念與道心。


    而這頃刻間,似乎也正是因為楚維陽從那種恍惚狀態之中的掙脫,不再有那樣的“眼花耳熱”,很快,那一道道真切的滿蘊著劇烈情緒的目光發源之處,浩渺的雲海之間,接連一道道的身形顯照。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緊接著,那種注視的沉默之中所蘊藏的劇烈情緒,也在這一刻,化成了真正眾生諸象那各不相同的聲音,真切的落在了楚維陽的耳邊。


    於是。


    霎時間,這些聲音本身便似是比那玉光清輝更甚,將剛剛從這種意境裏麵掙脫出來的楚維陽,複又“淹沒”了去。


    “楚道友,楚道友!貧道是上明宮修士,經年未曾聞聽故鄉消息,吾宗道統法脈,可安好否?”


    聞言時,楚維陽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偏頭看去的同一時間,輕輕頷首言道。


    “安好,三元極真界中,上明宮乃是玄家大教之一。”


    “天銳道城晏家呢?失禮,楚道友,天銳道城晏家如何了?”


    而有時候,麵對著這樣的問話,楚維陽複又隻能沉默以待。


    天銳道城自然是在的,七十二鎮海道城盡都完好無損,但是據楚維陽所知,掌握著天銳道城的並非是晏家,便是往上再倒一代,也非是晏家在掌握。


    歲月光陰的力量便是這樣的無情而冷漠,而事實上,伴隨著楚維陽的沉默以待,開口問詢之人,便也已經明白了那緘默之中的意蘊。


    想來也已在如是漫長的歲月光陰裏,對於故鄉發生的事情,有過了諸般窮極心力的諸番遐想。


    也正因此,當麵對著這樣答案的時候,其人明顯的有著落寞,但卻不曾有著明晰而真切的悲傷。


    而這就像是冰山一角一般,足教楚維陽借此而窺見這上清玉平之界中,諸修所經曆以及歲月所塑造成的普遍情緒與氣氛。


    太多的七情在這樣的壓抑與血戰之中被消磨了去。


    “楚道友……”


    隻是楚維陽再思量太多,原地裏,那再度一擁而上的諸般“聲音”,便重新將道人所淹沒。


    在這樣被動與被迫的寒暄過程之中,楚維陽有些時候聽聞到了那些自己所熟悉的宗門之名諱的時候,也時常產生某種“他鄉遇故知”的歡喜。


    但更多的時候,或是已然物是人非,或是那些孤僻的字眼,莫說是三元極真界中的南北玄元兩道,便是那浩如煙海的故紙堆裏,道人也未曾聽聞與洞見過。


    於是,伴隨著這樣的過程,肉眼可見的,諸修之間所呈現的悲喜各不相同;而同樣的,這些悲喜的餘韻,複又盡皆回響在了楚維陽的心神裏麵。


    而好似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諸般煩擾心緒的相繼湧現,使得道人的思緒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的“洪流淹沒”之中暈散開來。


    於是,幾乎下意識的順延著這樣的暈散本身,楚維陽開始看向這上清玉平之界中,除卻諸修之外的更多景象。


    老實說,倒不至於有甚麽新意。


    道人出身三元極真界,曾暫居寶仙九室界,己身開道場洞天,熔煉玄黃寶兵,吞噬古界碎片,更曾演化九天內景。


    一切天地乾坤的自然景象,曼妙或許能夠值得楚維陽欣賞,但注定已經無法再收獲有甚麽自然的新意可言。


    除非是,不僅隻是自然,更是道與法的顯照……


    於是,當楚維陽凝視向北天雲海之上懸照的一道玄色天河的時候,諸修相繼問詢的聲音便盡皆緘默了下來。


    而待得楚維陽開口問詢側旁的伍青的時候,四下裏更是沉默的渾似是僅隻有楚維陽一人的聲音一樣。


    “伍師兄,這道‘玄河’又是甚麽?”


    此玄河與彼玄河,這不僅僅隻是兩個字的趨同而已,楚維陽更是真切的從中感受到了某種甚為熟悉的道與法的淡薄氣韻。


    那氣韻本身太淡薄了,並且幾乎徹徹底底的與自然相融,那道與法的一麵像是死寂了一樣,徹底沒有了道法演化的靈動與活絡。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楚維陽饒是有著這樣深厚的底蘊,麵對著這樣寡淡與詭譎的道法氣韻,都有些不敢確信。


    下一瞬時,伍青在欲言又止間,終是緩緩開口言說道。


    “師弟你掌握有通幽之秘法,掌握有地師手段,或許也正因此,才能夠有所感應罷,那是……那是故離恨宮掌教及至山門的‘遺蛻’……


    說起來是,那是吾等諸修與混朦法牲畜對峙的初年,事實上,或許正是如同師弟所施展通幽秘法時所洞見的那樣,陰冥諸法關乎於那混朦法的牲畜神元本相。


    或許也正是為得遮掩這些,昔年時,曾經有過十分罕見的一次血戰,彼輩孽修不計傷亡,數位真正具備著頂尖戰力的修士合力,唯一一次的,殺入了上清玉平之界!


    那是一次有預謀的屠戮!諸孽修闖入此界中,便直直的朝著離恨宮山門殺去,彼時……更有著白雲洞的悖逆之徒叛出吾等古修門牆,內外交困之中,誠是血劫!


    最後關頭,是離恨宮故掌教,以己身道果為熔爐,以若大離恨宮山門為薪柴,以一己之力,化陰冥道爐,將兩位同級數的混朦法真人生生燒熔在其中。


    隻是這樣同歸於盡的手段用出來,便也真真遂了那些混朦法孽修的願,更何況有著白雲洞一脈的裏應外合,那殘存的山門殘垣之中,幾乎無有半點兒傳承底蘊可以找尋得到。


    也正是從那之後,一切關乎於陰冥之道的修法,便盡皆被打殺成了‘禁忌法門’,於是,在彼輩那樣不計後果的一味屠戮之中,‘禁忌’便真個成了‘禁忌’……


    早先時未曾與你說過這個,因為一者說來無益,二者你我身處混朦法諸修治下,唯恐以此言而有天機感應,真個因為禁忌本身而引來不測。


    但你掌握有通幽秘法這件事情,實則已經很教貧道意外了,事實上,若是你能……你願……將通幽秘法傳續下來……此是不情之請,可是此法實在對於攻伐孽修大有裨益……”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這才了然的收回了目光。


    那是一整個靈秀山門道場,與三位神境真人級數的性命與道果的遺蛻所凝練聚合成的景象,難怪,經年未曾被歲月光陰銷蝕去,反而更進一步的融入了自然變化之中。


    而聽聞得伍青說到最後略顯得溫吞的話語的時候。


    楚維陽卻一時間未曾真個應下甚麽,反而是偏頭掃視過懸空之中的諸修身形。


    “自那以後,離恨宮便渾無傳人了麽?”


    聞聽得此言時,不等伍青回話,諸修便相繼折轉目光,看向了天邊極為渺遠之處。


    順著諸修目光看去時,映入楚維陽眼簾之中的,是一個麵容清苦的中老年道人。


    道人的一身氣息不過堪堪洞入神境之中,仔細感應去時,甚至未必見得氣韻有伍青悠長,甚至渾不客氣的說,楚維陽甚至都有著“逆伐上境”的底氣。


    而其人手中拄著一麵彩色幡旗,幡旗之上,以雲篆匯成六道獸相,其上盡皆顯照著妖氣與魂魄靈光。


    妖魂幡旗。


    僅隻這一眼,楚維陽便洞悉了此人的道法跟腳,尚還在魂魄之法中,但實則已與陰冥之道離之萬裏,更近乎於巫覡之詭術,入得旁門左道之門徑。


    想來,傳續在此人身上的,大抵也僅隻剩了“離恨宮”這樣一個名頭而已。


    可是香火如是傳續,沒有了道統,大抵該是十分艱難的事情。


    這一點,楚維陽深有體會。


    於是,迎著那蒼老而清苦的目光,楚維陽罕有的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複才又言道。


    “好教道友知曉,吾三元極真界中,是南山離恨宮,當今執元教之牛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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