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過去,那是漫無邊際的青紗帳。


    沒邊兒的地方看上去像又有邊兒,其實不是邊兒,那是天地相接處的一線。


    偶而還可以看見那一道道的黃霧升起,就像一條黃龍盤旋而上。遠望過去,在黃龍之下還有一條小龍在那兒慢慢的蠕動著。


    仔細望去,那盤旋而上的黃龍,是地上揚起的黃土、灰塵形成的。而那活的,蠕動著的小龍,卻是一隊馬車,一個車隊。這車隊之整齊劃一,在中原大地確實是很少見的,你看從頭一輛到最後一輛,每輛車的車篷般都寫著一個帶著白圈的白色阿拉伯數字,從1到11。這當今世上可是稀奇玩意,一般人是不認識的。


    這個車馬隊足足有十一輛馬車。


    它蜿蜒著,蠕動著,每一輛車上都滿了黃塵,遠看過去像一條黃龍。


    車隊領頭的馬車上還插了一麵三角旗,赤紅色的,旗中央繡著五個描金大字“威遠車馬行”。


    頂上日頭烤著,下頭黃土炙著,這條小龍像似受不了酷熱,在地上翻騰著掙紮著,不怎麽激烈,似乎已經精疲力竭了。


    每一輛車都是雙馬高蓬車,每一個趕車漢子都是四十以下的精壯漢子,全身的褲褂,打扮俐落,厚胸膛,粗胳脯,渾身上下投一點不透著勁兒。


    那身褲褂原是白綢的,可是現在全都已經濕透了又幹,幹透了又濕,在黃塵中原本已經變了色,成了黃的衣裳上,前胸、後背上又結成一圈又一圈的白斑。他們的頭發,眉毛都成黃的,汗漬中攜帶著黃土,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道黃線。


    車隊兩旁,還有五、六匹健騎前後來回的馳動著,鞍上全是敞著胸,卷著袖子,打扮俐落,模樣更為威武的精壯漢子。隻見他們一個個腰裏掛刀,鞍邊懸弓,像是護車。此刻,他們一個個渾身行裝被汗濕透,滿臉是土、是塵,都看不清長得什麽樣兒了。


    大部分輛車後邊都掛著鍋碗瓢勺,有的車後頭,拖著幾隻羊。車子走著,人兒吆喝著,馬兒、羊兒叫喚著,車旁掛著的東西叮當響著,仿佛就是一首行進奏鳴曲,熱鬧極了。


    這麽熱的天兒,別說人了,連牲口都乏了,每個人臉上都露著倦意,可是趕車的腰杆兒仍挺得很筆直,護車的騎著健馬仍如飛地來往馳動著。


    這就是在短短兩年時間內,便名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仁威堂”下屬的“威遠車馬行”的一個車馬隊。


    馬嘶人吆喝,鞭梢兒“叭”、“叭”……此起彼伏,響聲不斷。


    這時,有人是“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隻聽他扯著喉嚨唱出一段“太平歌詞”,道:“那莊公閑遊出趟城西,瞧見了,他人騎馬我騎驢。誰是那常窮久富的,要飽還是那家常的飯,要暖還是那粗布衣。煙花柳巷君莫去,知痛瞧熱是結發妻。人要到了難中拉他一把,人到了急處別把他來欺……”


    趕車的漢子是個三十出頭的高壯漢子,他擰起衣角,擦了擦額頭上滿頭大汗,防潮煩躁地用胳膊肘兒,在那唱“太平歌詞”的矮胖腰眼上撞了一下,沒聲好氣地吼道:“胖六,你他*的別唱哪!又**了!這毒日暴曬地能把人烤死,你還在這添火,還讓不讓人活了!你現在就不能留著點兒勁,等歇腿兒的時候再唱吧!”


    “高大,你今天是怎麽了?哦!對了,聽說你婆娘就快要生產了,是不是?不是我胖六說你,你剛從關外跑了一趟,前後就是一個半月的時間,高嫂是大嫂,如今挺著個大肚子,既要照顧老的,又要照顧小的。真是太辛苦了!再說了,你倆成親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個孩子。這次高嫂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卻老是往外跑。”胖六邊說邊搖著他那肥胖的大腦袋道。


    那趕車漢子眉鋒兒一皺,道:“胖六,別說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胖六又是搖頭道:“高大,你別惱。我知道這趟遠差,咱‘威遠車馬行’還多補助二兩銀子。在婁三爺選人時第一個選到你,誰讓你是咱以前的‘四海車馬行’最好的把式呢?當年,婁三爺帶咱們從‘四海’轉到‘威遠’時,就隻帶了咱哥兩。現在,婁三爺終於成為‘威遠’的領隊,這裏邊有咱哥兩的功勞!”說道這,胖六轉動著他的胖腦袋四周望了望,湊到那趕車漢子耳邊低聲道:“高大,我可聽說了!三爺今年年底要晉升為副執事了。到時你跟三爺好好說說,你這掌鞭是不是也能升副領隊?”


    原本一直皺著眉頭的那趕車漢子聽到此,眉峰兒一挑,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低聲問道:“胖六,你小子沒騙我?”


    胖六一抬他的胖頭,拍著胸脯道:“天地良心!高大,我胖六騙誰也不會騙高大你啊!這時小石頭親口跟我說的。”


    那趕車漢子點了點頭,沉思起來。


    隻聽—聲吆喝傳了過來:“歇腿兒了。”這—聲吆喝一起,一聲聲的吆喝響了起來。


    頭一聲是從前頭傳過來的,接著響起的一聲聲傳向了後頭,一會兒整個馬車隊便停了下來。


    一匹馬風也似的馳了過來,鞍上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隻見他跑到趕車漢子麵前道:“高大哥,三爺有話,自己弟兄不得離開馬車十丈。”拉轉馬頭正準備往後馳去。


    趕車漢子一把抓住馬韁繩,道:“小石頭,待會你返回時,到高大哥這來一下。大哥這有你大嫂燙的白菜肉餡鍋貼。”


    “好咧!”少年一聽高興地答應了一聲,帶轉馬頭向隊伍的後頭馳去,速度很快,明顯的是想快點完成任務。


    趕車漢子下車將馬拴好好,從車篷中拿出一個水桶給馬飲水後,又從車後拿出一個藍布包裹,而胖六也提著一個水囊,兩人便走到路旁的小樹林前,找到一個較大的樹蔭下坐下。


    這時,一匹馬飛快地跑到麵前停下,那小石頭敏捷地跳下馬。馬蹄收腳時,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嗆了坐在下風口的胖六一鼻子。


    胖六揮著手笑罵道:“臭小石頭,你他*的能不能慢點。想吃高大嫂的白菜肉餡鍋貼,也不至於急成這樣啊!”


    小石頭根本沒理胖六,幾步就走到趕車漢子麵前,接過他手中白菜肉餡鍋貼,一個接一個的大口吃起來,一會兒便將七八個鍋貼一掃而光。


    趕車漢子將手中的水囊遞給小石頭,問道:“小石頭,聽說三爺要升副執事呢?是不是真的?”


    小石頭端起水囊牛飲了一通,他將水囊交還給趕車漢子,一抹嘴角的水珠道:“咦!高大哥,你也知道。這是真的,前日出發前,黃主事親自跟三爺講的。當時,正在主事屋外聽到的。黃主事說,如果這趟重要的差事辦好了,待回京後,三爺就會升了!”說著,他一拍趕車漢子的肩膀道:“高大哥,我還聽到三爺跟黃主事推薦你,當咱們隊的副領隊了!到時候,您可要照顧照顧小老弟啊!”


    “什麽重要差事啊?除了咱們這車藥材值點錢外,我看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胖六在一旁嘟囔道。


    “你知道個屁?”小石頭“哼!”一聲,白了胖六一眼。他回過頭,突然指著前方道:“你們快看!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另外兩人,順著小石頭的手指望去,隻見前麵走來了兩男兩女。領頭的是一個年紀跟小石頭般大的少年,從他的氣質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貴人家出生。後邊是一個身材粗布衣衫的瘦小老漢,他的手中提著一個食盒,顯然是個老仆。看到那兩個女子,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他們心中暗道:“徐三哥、怡姐姐、好妹子,咱們到前邊樹林中休息一下吧!”


    說著,四人走進了樹林。等他們進入樹林中沒多久,兩個身穿青衣的人跟著走了進去。


    “這是兩個雌兒!”趕車漢子一看,久經江湖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跟著進入樹林的那個青衣人是女扮男裝的。


    這兩男兩女正是出京的韋仁,還有就是天地會的徐天川及方沐二女。


    當日,韋仁在“翠玉山莊”設宴款待眾女。由於興致極高,最終是醉生夢死了。


    待他第二日醒來,身邊躺在的是嬌豔無比的舒玉蓮。看著她玉體橫陳,床上狼藉不堪一片,使他依稀記起自己趁著酒醉,強行將舒玉蓮帶回房間“zheng法”的情景。


    見到她眼角的淚痕,和她“風傷雨殘零落花”的模樣,韋仁不由得暗恨自己的不憐香惜玉,但是暗中卻也有一種心喜。一直來,舒玉蓮對自己是又敬又愛,中間仿佛總隔著一張薄薄的紗。於是,他又將離京的日子向後推遲了一天。


    在這期間,雲綠綺、歐陽霞先後磨著他要跟他一起去。韋仁好說歹說,這才將二女留在京城。


    原本,韋仁不打算動用“仁威堂”的力量出京的,但是,舒玉蓮不同意。韋仁對她有點歉疚感,因此最後隻好同意舒玉蓮的建議,就是隱姓埋名參加“威遠車馬行”的一個車馬隊。


    韋仁暗地裏以“八臂猿猴”徐天川的名義,也參加了這個車馬隊,一起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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