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遙低聲道:“我在豫州尋到個妙人,就是您的那個迎賓樓裏的,竟然做的一手好菜。但凡他做的,我都能用好些,這些時日我都沒怎麽吃丸藥了——我把他放在外頭的一處宅子裏,不引人注目,免得被有心人知道了。”


    史夫人連連點頭,大喜過望:“真的?迎賓樓竟有這樣好的廚子?”又懊悔:“早知我就早早讓他來了,我兒吃了這些年的苦!”


    謝遙搖頭:“不是廚子,原來在迎賓樓做跑堂的。”又笑道:“您還說早早讓他來,他今年才不過十四歲,再早幾年也就是個孩子,能做什麽?”


    “十四歲?怎地便有如此手藝?”


    “不知,我也沒問,想來是有些特異之處。”


    史夫人且喜且悲,抓著謝遙的手,眼裏已經漫上了淚水:“是娘沒用,讓你遭那樣的罪……還好上天垂憐,先是有高人送藥保住性命,如今又有這等得了仙緣的好廚子,偏偏就碰到你跟前,偏偏你就能吃他做的飯菜……”


    謝遙知道自己幼年遭劫以至落下不能好好吃飯的病根,乃是史夫人頭等傷心事,連忙岔開:“您這幾日可有進宮瞧皇後娘娘?今兒伏羲也遞牌子進宮看他姐姐了。”皇後王氏是史夫人的手帕交,常常召她進宮去說話的。


    史夫人知道兒子的孝心,不欲自己提起往事傷心而已,便裝作被分散了注意力:“前兒去了一次,和我倒了半天苦水……皇上如今越發任性,隻宿在如意館。皇後娘娘雖然不理會,可架不住滿宮的嬪妃日日來聒噪,勸了皇上幾次也不聽。”如意館便是琳貴妃的宮殿。


    “皇後總是那般仁和。”


    “可不是?說來也怪,琳貴妃性子古古怪怪的,連皇上的旨意有時都要懟回去,倒是隻聽皇後娘娘一個人的話。這回我進宮,還碰見她來給皇後娘娘請安,恭敬的很。”


    謝遙笑道:“雖說是貴妃,可也是妾室,恭敬是應當的。”


    史夫人點頭:“倒是。”


    話音未落,便有丫鬟進來通報:“林姨娘來了。”


    一個纖弱美人搖搖擺擺地進來,解了披風,口中道:“夫人午間睡得可好?”


    這是林姨娘林婉言,也是謝南唯一的妾室。原本是謝南母親的侄女,父母雙亡後一直依附謝家過活。等到謝南娶了史氏,把全家從湖州老家接到京城居住以後也跟了來。謝遙五歲時,史氏又懷了身孕,臨產時由於時間過長,隻產下一個死胎,自此傷了身子不能有孕,又本來便比謝遙大兩歲,以後生育無望,便由婆母做主,將已經二十歲、成了老姑娘的林氏娶進門做了妾。沒兩年也生了一個兒子,便是謝遙的庶弟謝進,翻過年又生了女兒謝寧寧。


    林氏今年也有三十六了,卻還像雙十年華一般纖細漂亮,且生子育女後,麵上添了無數嫵媚,偏生又神態天真單純,令人忍不住想去深究,這個女人到底是性感還是純真。林氏一向對史夫人溫柔謙卑,忽地看見了謝遙,連忙行禮:“不知大公子在此,衝撞了公子了。”


    謝遙點點頭,和母親告了別便出去了,出門時朝紅玉使了個眼色,紅玉便仿若無意地將食盒拿了下去。


    隻聽見林氏在裏麵笑意盈盈道:“聽說您這幾日晚間睡得不好,我做了個青玉籽的枕頭給您…….”林氏瞥見紅玉拿了盒子出去,睜著一雙懵懂好奇的大眼睛,“盒裏是什麽?”仿佛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掩嘴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大公子出門在外惦記您,給您帶的什麽好東西!”


    謝遙的腳步就頓了頓,嘴角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


    謝遙住在外院,原來侯府世子住的思慎堂。剛到外院,便有清亮的一聲:“大哥!”


    十二歲的謝進正處於孩子和少年的轉換期,剛剛搬來外院,對早早中了舉的大哥有種天然的崇拜,他跑到謝遙麵前:“大哥!”


    謝遙站住腳笑道:“看你毛毛躁躁,多大了還連蹦帶跳地跑?”


    謝進摸摸頭,不好意思:“這不是看著大哥了麽?你去見母親了?”


    “是。剛林姨娘去了,我便出來了。”


    謝進皺皺眉頭:“姨娘就是有事沒事愛去母親那添亂。”他熱忱地望著謝遙:“我們同窗想休沐日開個茶會,大哥有空也來吧?”


    “看有沒有事,無事便去給你們助助興。”謝遙對弟妹一向寬和,“我給你帶了豫州特產的麵人,一整套西遊記的,捏的活靈活現,等會讓聽雨給你送去。”


    謝進喜上眉梢,卻又馬上忍住了:“哎呀,我都多大的人了,還給我玩麵人…….”


    “若是不要,我便一起都給寧寧了。”


    “別別別,我要,我要!”


    兄弟二人說笑一番,謝進下午還要上課,不敢多耽擱,緊著趕去書院了。


    謝遙回到思慎堂,觀風迎出來:“公子。”


    觀風是謝遙外公史超從小看好了培養著,謝遙一搬到外院便派了來,既識文斷字,又會些拳腳功夫,且心思縝密,一向謝遙身邊最得力的。


    謝遙點點頭進了內堂。


    觀風跟了進去,待小廝服侍著換了衣裳,便屏退下人,密語道:“按著您的吩咐,您啟程去豫州時,我便裝作無意,把您的詳細路線和落腳點透給了牧雲……”牧雲也是謝遙的貼身小廝,是他祖母牛氏給的,是牛老夫人身邊大丫鬟曉丹的弟弟,謝遙本來已有了聽雨和觀風,可長者賜不可辭,隻得收下。


    觀風繼續道:“我一直派人盯著他,除了當天晚上曉丹出來了一次,讓他幫著買些胭脂水粉,沒見和別人接觸過。”


    謝遙點點頭:“果然是她們…..”


    “公子猜測不錯,隻怕十五年前的事情與她們也脫不了幹係。”


    謝遙沉默半晌:“你先不要與人說,待我想想。”


    “明白,我不會同夫人和老侯爺說的。”


    天擦黑,池家大門又被敲響。


    聽雨站在門口:“池大哥,慕容侯爺把今日的那個鬆黃餅送進了宮裏,得了皇上和貴妃娘娘的歡心,侯爺特意派人去和我們公子說請你再做些別的,明日再送些給貴妃。”


    原來說好的是謝遙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須得上飯上菜,如今就當是來點宵夜,也沒法子,隻得應了,又道:“侯爺可有說,要做什麽點心?”


    “隻說和今日相似的便可。”


    池桃想了想:“你且先隨我進來,我想想做什麽。”


    池桃帶聽雨進了灶房,翻了翻剩下的食材,見白日用的酥油和奶渣還剩好些,心頭一動:“你吃過帶骨鮑螺嗎?”


    “什麽?是個點心?怎地還有骨頭?”


    “嗯……沒有骨頭,就是麵做的外殼,裏麵是奶油。”


    聽雨傻愣愣地搖頭:“奶油是啥東西?”


    聽雨在大戶人家當貼身小廝,見識應該是不少,若連他都不知,應該是還沒出現。


    那便做帶骨鮑螺,隻是……池桃問聽雨:“慕容侯爺明日想什麽時候進宮?”


    “應該是下午!”


    那便好辦了,“你幫我做件事,明日晨起,越早越好,買十斤牛乳,放在冰窖內。冰窖你家有吧?”


    這個能聽懂,聽雨急忙點頭:“有,咱們家宅子原來個侯府,花園裏頭挖了冰窖的!年年冬天都要去城外起冰,預備夏日降溫使。”


    “買了牛乳,分裝在十個廣口的小甕裏,放入冰窖。兩個時辰以後,你將牛乳連著甕一起拿過來,注意行車要穩,不能搖晃。還有給我帶些冰塊來。”


    聽雨答應著去了,池杏聞聲出來,見池桃麵帶憂色,不禁擔憂:“可是有什麽事?”


    池桃搖搖頭:“今日慕容侯爺拿走的點心送進了宮裏,又讓再做些明日來取。曆來皇宮是非多,又是吃食,若惹人注意就麻煩了。”


    池杏不懂,疑惑道:“這不是好事麽?”


    池桃不想她多擔心,笑道:“是我愛杞人憂天罷了。應該無事,且咱們的點心得了皇上稱讚,以後開個點心鋪,生意一定好得很了。”又趕池杏:“忙了一日,你快去歇會兒。”


    “啥也沒做,有甚累的?原想著灑掃收拾一番,可這裏樣樣都齊備幹淨著,做飯做菜你又用不著我。”因為覺得自己太閑,池杏頗有怨言。


    池桃忙賠笑:“哎,看我,忙起來忘了給姐姐找些事情做。明日你幫我上街買些玫瑰來吧,咱們做點玫瑰醬。”


    池杏這才高興了,抿嘴笑著回屋去和阿楚作伴。


    池桃鑽進灶房,拿了兩個新鮮頂葉的橙子,洗幹淨了用柳葉刀細細削下外皮切成碎丁,用些蜂蜜醃漬起來。


    次日,因著知道池桃要準備進上的點心,謝遙沒來用飯,待到下午同聽雨一起將冷凍的牛乳送了過來。


    池桃已經萬事俱備,烘製了十來個小兒拳頭大小的酥脆外殼,隻待製成奶油灌進去便可。又利用上午空閑,和池杏去了集市,姐妹倆分頭行動,池杏去買玫瑰和零碎物件,池桃則尋了個茶葉店,此時茶葉文化已經興起,好在還沒有走上茶湯流行的路,仍是清水煮茶的多。池桃揀著自己認得的紅茶、綠茶各買了些,正待走時,見還賣茶具,仔細一一看去,竟然有驚喜——有茶筅賣!這不就是天然的打蛋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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