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琳貴妃起身到後頭更衣,貼身宮女紗衣跟了進去,一邊幫著她補妝一邊低聲勸道:“娘娘,今兒是侯爺大喜的日子,您……”


    琳貴妃摸了摸自己的臉,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已經藏不住了麽?”


    紗衣好言道:“奴婢知道娘娘心裏不痛快,隻是這也是沒法子。”


    話音未落,淨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慕容淩一身大紅喜服,逆著光站在門口,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琳貴妃一愣,旋即驚怒:“這是什麽時候?你不跟著儀式,跑到這裏鬧什麽?”


    慕容淩一步一步地逼近,聲音中有不可抑製的痛苦:“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麽…….”


    琳貴妃的態度軟了下來,揮手讓紗衣出去,待紗衣合上了門,才低聲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有許多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你且信我一次。”她拉住慕容淩的袖子,目露懇求。


    見慕容淩冰山似的隻是不動,雙手的骨節被用力握得發白,琳貴妃有些焦急,輕輕握住慕容淩的手:“你先快去吧。我保證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你總會明白我的苦心。”


    門外有匆匆的腳步,旋即六郎輕聲叫道:“侯爺,皇後在尋您了。”


    皇家儀式繁瑣,等一套下降儀式順順當當地走下來,已是快到掌燈時分,賓客盡皆散去,侯府裏又恢複了些許寧靜。


    因為郡主父母皆在大理,隻帶了一名奶娘和一個丫鬟入宮,皇後特意給陪送了二十名女官,二十名內侍。如今郡主剛剛卸了鳳冠,端坐在正房的紫檀木椅上,身後站著貼身丫鬟。


    焦管家對著郡主又是不同,跪下磕了個頭:“奴才是原先懷恩侯府的管家,叫焦明遠。給郡主娘娘請安,祝娘娘福壽綿長,新婚大喜。”


    郡主一笑:“什麽叫原先的管家?”


    “娘娘來了,自然是娘娘做主,奴才幹什麽活計,還是娘娘說了算。”


    “倒是乖覺。”郡主低頭飲了口茶,“你既然是侯爺用老了的,府裏的事自然還是你管著。一應大小事務,暫時都按原來的規矩辦去。我不喜人多,你將娘娘陪送的那些,先安排些輕省活計。”


    “是是,奴才早已騰出了房間,都預備的齊齊整整。”


    “時間這樣倉促,倒是難為你了。你下去吧,讓人都原來做什麽,現在也做什麽就是了,別亂了套就是。”


    說著微微抬起手,身後的丫鬟連忙扶起她,轉到後頭去了。


    焦管家這才鬆了口氣,抬起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出了正房。


    池桃和原先正房裏服侍的幾個丫鬟等在院子裏,見焦管家出來,連忙圍了上去。


    “去,去,別圍著我。郡主說了,都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丫鬟們得了準信,方才四散而去。


    池桃頂的是內室伺候茶水的活計,不過她沒有做丫鬟的經曆,不知道這會兒應不應該上茶。想了片刻,便到廚房轉了轉,見灶上燉著燕窩,管著廚房的吳大娘正看著火,便笑嘻嘻地問道:“大娘,這是給侯爺,還是郡主的?”


    吳大娘探頭見是個不認識的丫鬟,以為是郡主帶來的宮女,連忙恭敬道:“這是柳嬤嬤吩咐下的,說快到秋日了,郡主娘娘得每日喝一盞冰糖燕窩潤肺。怎麽姑娘不知麽?”


    柳嬤嬤便是假郡主身邊的奶娘。


    “對對,今日忙亂著,險些忘了。”


    “正好快燉得了,就勞煩姑娘順路給郡主娘娘送去可行?我這老天拔地,一向不懂內院的規矩,怕是衝撞了貴人呢。”說著便從衣襟裏掏出一把炒瓜子,“大娘這沒什麽好東西,姑娘別嫌棄。”


    池桃接了過來,就倚在門上磕著瓜子與她閑話:“大娘這好東西可最多,我見正院也沒有小廚房,主子們一日三餐,點補的茶點,晚上的宵夜,不都是大娘這出去嗎?”


    吳大娘一邊把燉盅從火上起了,一邊搖頭:“侯爺是個最省事不過的,做什麽便用什麽,從來也沒要過點心。這府裏的奴才一個個都疏懶著,每每若不是我盯著人趁熱上飯上菜,隻怕吃冷的侯爺都不吱聲呢。”


    說著將燕窩盛在一個雨過天青蓋碗裏,又拿了個托盤放上,“不過如今郡主娘娘來了,許多規矩隻怕得立起來了。”又自悔失言,“哎呀,我就是這張嘴,見姑娘喜人,什麽話都說了!”


    池桃隻是笑:“大娘莫不以為我是那向主子告狀的人?再說我吃著大娘給的瓜子兒,自然是嘴短了!”


    吳大娘撲哧笑道:“姑娘到底是宮裏出來的,見過大世麵,說話做事都招人喜歡。”


    池桃怕燕窩涼了,不敢多待,辭了吳大娘便端著托盤往正院送去。


    才進正院,便見幾名丫鬟從正房出來,一個笑道:“郡主娘娘慣不喜人多,請各位都去歇了吧,等叫了再來便是。”


    其餘幾名笑道:“如此勞煩綺雲姐姐了,隻是到底姐姐是跟著娘娘多年得力的,又是陪嫁過來,顯得我們憊懶拿大了。”各自散去不提。


    池桃連忙上前幾步,屈了屈膝:“姐姐,奴婢是伺候茶水的阿桃,方才去廚房端了燕窩來。”說話間她不動聲色地瞟了綺雲一眼,這人相貌平常,看不出年紀,說是二十左右也可,三十左右也可,令人捉摸不定。


    綺雲正待關門,聞言轉過身,打量了一下池桃,笑道:“隨我進來吧——方才院裏近身服侍侯爺的都見過郡主了,說是還有一位,原來去廚房了。”


    “是。”


    正房紅燭高燒,本應喜氣洋洋,卻不見慕容淩的蹤影。


    池桃跟著綺雲進了內室,隻見郡主已經卸去簪環閉目歪在塌上,柳嬤嬤正站在她身後給她揉著額角。


    “郡主,燕窩來了。”


    假郡主慢慢睜開眼睛,見到池桃,便掃了綺雲一眼。


    綺雲忙道:“這個叫阿桃,原來侍奉茶水的。”便從池桃手裏接過燕窩,“還不拜見郡主。”


    池桃一向認為入鄉隨俗是自己的一大優點,連忙機靈地跪下叩了個頭,口稱:“奴婢阿桃,見過郡主娘娘。郡主娘娘風華正茂,新婚大喜。”


    郡主並未多看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綺雲便道:“行了,你下去吧。”


    池桃並未走遠,隻立在正房門首等了片刻。


    果然綺雲端著托盤掀簾子走了出來。


    池桃迎上去笑道:“我怕姐姐還要去廚房送碗麻煩,特在這裏等著呢。”


    綺雲不由一笑:“小丫頭怪靈的。”邊說邊下著台階。


    侯府的台階不同普通,青石砌就,在沿邊卷起一道雲邊。據說這是前朝某個時期流行的款式,如今已經很少見了。隻是這懷恩侯府表麵光鮮,其實並無人關心,這台階便也一直維持著現狀。


    綺雲並未留意,口中又正在與池桃說話,腳下不由被卷起的雲邊絆了一下。


    正房門檻甚高,綺雲又在最高一級,若是這樣跌下來,不僅手中的碗碟定會摔碎,就是人也難免受傷。


    池桃一聲“小心”尚未出口,正欲伸手去扶,隻見綺雲的腳在空中輕巧一收,穩住身形,輕輕落在了第二級台階上,手中仍然穩穩地捧著托盤,連蓋碗都沒有響一聲。


    趁著正房門首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池桃看得一清二楚。


    這可不是靠著反應敏捷和平衡感好就能做到的,這是經過千錘百煉的格鬥術!


    池桃暗暗心驚,麵上隻作不覺,扶住綺雲拍著胸口後怕:“嚇死我了,還好姐姐反應快。”


    綺雲笑笑,將托盤遞給池桃:“快去吧,不必回來服侍了,去歇了就是。”


    池桃答應著去了,心中暗暗嘀咕:假郡主目的莫測,身邊的侍女又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奇異的夫妻,新婚之夜,慕容淩卻不見蹤影,新娘竟然問也不問,找也不找。


    待池桃從廚房回到正院時,正房竟然已經熄了燈了。


    新娘子不尋慕容淩,池桃卻不能不尋。她的任務是在慕容淩身邊睜大眼睛,平平穩穩地等皇上從圜丘回宮,若是慕容淩出了什麽差池,她的差事便辦砸了,這卻是她容忍不了的。


    果然,慕容淩又在後頭的破舊耳房。


    他已經換去了喜袍,隻著了一件家常的青蓮色鬆江布袍,卻沒有飲酒,而是坐在一個木桌前,低頭用刀認真刻著什麽。


    池桃見那布袍雖然用料尚好,可袖口、領口都已經有了磨損抽線的痕跡。


    “你來做什麽?她讓你找我?”


    池桃回過神來,搖頭:“郡主娘娘並未尋您。”


    “郡主,嗬。”慕容淩放下手裏的刻刀,池桃才瞧見他手裏握著的是一個木雕的小小圓管,不到一寸長,看不出是做什麽用的,“真郡主在你家裏住著呢。”


    池桃連忙:“噓。”又警示地看了他一眼,快步掩到門口聽了聽,見卻是沒有動靜,才回來低聲道:“這位身邊的人深不可測,侯爺切莫妄言,當心打草驚蛇。”


    慕容淩勾了勾嘴角:“人家也並沒有掩飾。”又低下頭去刻了兩刀,換了砂紙來打磨。


    池桃沒話找話:“今日洞房花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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