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杏、邵成和阿楚三人先到了家,阿楚一貫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今日在店裏做了多少活計,遇上了哪些有趣的客人,忽然進門便聞到一股奇異香氣,不顧再嘰喳,飛到灶房:“今日有好吃的?”


    池桃笑著從蒸鍋上起了蒸籠:“知道你們快回來了,先做好等著呢。”說著又盛了三碗粥並小菜,一起端到葡萄架下:“快去洗手,叫你杏姐和邵大哥來吃飯。”


    邵成先坐在桌邊,誇張叫道:“哇!今日怎麽覺得菜色比原來精致了許多!”


    池杏笑吟吟道:“等會謝公子要來用飯,自然是不一樣的。”


    邵成挖了一塊蟹肉放進嘴裏,感到口中盡是一股酸甜鮮香,混合了蟹肉蟹黃的鮮美,又有橙子天然的清香,無一絲腥膻之氣,且不時嚼到的脆爽荸薺丁,又給口感多添了一份豐富。他大搖其頭:“那不是,和原來謝公子來時做的,還不一樣。”


    池杏笑著瞥了池桃一眼,卻不說話,怕妹妹羞惱。


    池桃摘了顆葡萄丟到邵成頭上:“我辛辛苦苦做飯,有的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邵成莫名其妙:“誇你手藝又精進了,還不好?”


    池桃哼了一聲,轉身剛進灶房,便有人敲門:“池小郎君!”


    池桃忙去開了門,見門口隻有隻見過一次的觀風,笑意尚未凝固在臉上,觀風便道:“公子派我來傳話,今日他來不了了。”


    池桃斂了笑容:“可是出了什麽事?”


    觀風搖頭:“公子沒說。隻是說你這幾日不要出門,等到端王飲宴的日子,他派人來接你。”


    直過了四日,一大早聽雨便來拍門:“池小郎君,池小郎君!”


    池桃早已起了,在梅花樁上打了兩套詠春,方才收勢擦洗了身子,連忙跑來開門:“可是有事?”


    “公子讓我來告訴您一聲,今日午初,派人來接您去飲園。”說著把手上捧著的一個包袱遞給池桃,“這是公子給您的,說是用得著。”


    池桃接過包袱翻了翻,見露出了一角青灰色小廝模樣的衣料,卻下麵還有件淺碧色的:“說讓我……以什麽身份去?”


    聽雨老大不樂意地偷偷翻了個白眼,卻不敢露出來:“說了,讓你扮成我。”


    池桃“哦”了一聲,把包袱抱回屋裏細看,隻見一套與聽雨平日穿的一樣的衣裳,卻還有一套女裝,上身是件白綾窄袖單襖兒,配件淺碧色半臂,下頭是條深綠馬麵裙,隻簡單在裙邊繡了兩道白線作裝飾。


    這女裝料子尚可,不算華貴,裁剪也簡單,池桃已經明白過來,這想必是飲園中丫鬟們的裝束。


    她讓邵成、池杏和阿楚先去店裏,自己在家吃了早食。想了想,便把女裝穿在裏頭,外麵套上了小廝衣裳。又收拾了幾件得力的東西藏在懷裏,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今日可能出現的情況,門口便有轆轆的馬車聲停下。


    池桃上了車,謝遙等在車裏麵:“今日怕是又要辛苦了。”見她手上沒拿什麽,奇道:“我給你預備了一身丫鬟衣裳以防不測,沒有帶上麽?”


    池桃拉開領口,露出裏麵一抹淺綠:“小廝拿著包袱也奇怪些,我穿在裏頭了。”


    謝遙恍然大悟,仔細看了兩眼:“所幸你骨架小,雖說穿了兩層,倒是不顯。”


    池桃笑道:“多虧你送來的衣裳尺寸正好才是。”


    謝遙在抽屜裏拿出一包東西來遞給池桃:“嶽記的果脯,在京城女眷裏挺出名的,我妹妹總是求我給她帶這個回去。你嚐嚐。”


    池桃打開紙包,見是一包糖漬梅子,拈了一顆放進嘴裏,一股酸甜彌漫開來:“嗯,是蜂蜜漬的,還加了甘草,確實味道獨特。”


    謝遙撐著臉望著她:“什麽時候你也能安安靜靜在家裏做些喜愛的事,不用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奔走便好了。”


    池桃歪頭一笑:“我可不愛在家裏,我隻想存些積蓄,到處走走看看呢。”


    謝遙笑道:“那也好。等這件事完了,我便求娶了你,有什麽官職等一年半載再上任也可,陪你出去逛個夠。”


    車廂壁上一盞香爐嫋嫋冒出一縷青煙,池桃橫他一眼:“又胡說。”


    謝遙一笑,取出一個卷軸:“這是飲園地圖,你先看看記清楚,也好心裏有底。”


    池桃見這地圖畫工精細,山水木石和亭台樓閣一應俱全畫了,標了名字上上麵,眼裏露出讚賞之色,謝遙便道:“飲園是貝大家的關門之作,從設計到用料皆異常精心。你拿著這個,便是他當時的設計圖。”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公子,飲園到了。”


    池桃衝謝遙眨了眨眼睛,跳下馬車,掀開簾子,已經換了聽雨的音色:“公子,請下車。”


    謝遙忍不住笑了笑,衝她比了個“淘氣”的口型,這才正了臉色下車。


    飲園占地頗廣,一概白牆黑瓦,從外頭看有些後世徽派建築的風格。待進了門,隻見迎麵便是一帶翠障,又有玲瓏白石嶙峋,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頭苔蘚斑駁,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一陣森涼之氣迎麵撲來。


    飲園的下人忙迎上來:“謝公子,今兒擺在摘星樓。許多公子已經到了,我引您過去。”


    待轉過翠障,又是另一番天地,佳木蔥蘢,奇花競開,一道清流從山石間傾瀉而下,濺起珠玉叮咚。再進數步,豁然開朗,兩邊飛樓插空,雕欄畫棟,皆隱於山石之間。


    池桃步步行來,見這飲園確有精妙之處,不由暗自讚歎,覺得頗有意趣。


    行至開闊處,池桃見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山坡,山下一汪清澈澈碧瑩瑩的湖水,湖心一座兩層的涼亭,規模頗大,與岸邊有棧橋相連,亭上寫著“撈月館”三字。山上卻是一個殿宇模樣的小樓,遠遠看去門首掛著黑底金漆的牌匾,也寫了三個字“摘星樓”。


    涼亭四周已經被圍上了月白紗幔,質地厚密,隨風微微蕩漾。下人笑道:“今兒我們王妃便在撈月館宴請各家女眷,已經備好了畫舫,請了聯珠班在畫舫上唱曲兒。”


    謝遙讚了一聲:“王妃娘娘心思好巧。”


    下人滿臉是笑:“可不是呢,才來的幾家夫人小姐都讚不絕口——對了,謝小姐也是才到,先去花廳陪娘娘說話了。”


    謝遙心內一驚,臉上不露分毫:“我早起聽我母親說今兒身子不適,說不來了,怕過了病氣給別人。又來了麽?我卻還不知。”


    下人道:“謝夫人並沒來,是林如夫人帶著小姐來的。”


    謝遙臉色沉了兩分,那下人眉眼通透,已將該遞的話遞到了,便不再多話,含笑將謝遙一路引到摘星樓:“公子請自便。”


    謝遙見身邊無人,氣道:“我爹色令智昏,竟然讓妾室帶著女兒出門做客!”


    池桃也覺甚是難做,擰眉思索了一會兒:“今日怕是有大事,她在此怕是不安全。”她想了想,“不如我去女眷那邊看看是什麽形容,萬一出事,也好見機行事。”


    謝遙也沒什麽好主意,隻得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池桃答應著去了,路上見了兩三撥丫鬟,見穿著的都是和謝遙送來的那套一模一樣的衣裳,隻頭上戴的飾品有所區別。心裏有了底,轉到一座假山後頭,將外頭的小廝衣裳脫了藏在樹下,又摘了帽子,三兩下將頭發放下梳了兩根辮子,便立時變成個笑眯眯的丫鬟。


    按著腦子裏記下的地形圖,池桃不費什麽力氣便到了花廳。


    這花廳名副其實,八根懷抱粗的黑漆柱子,地上整齊擺著各色怒放的菊花,吐芳納蕊,馨香陣陣,上首懸的牌匾,寫著“點萱堂”,左右各掛一副黑漆嵌蚌的對聯“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花廳裏珠環翠繞,衣香鬢影,已是三三兩兩地坐滿了夫人小姐,眾人正言笑晏晏,環繞著中間綠檀木椅上坐的一位青年美婦。


    那美婦二十歲出頭,一身櫻草色繡纏枝菊花紋的片金弧袖豎領對襟小襖,一條淺一色的紵絲襴裙,麵目溫柔,眉眼可親,應是端王妃。


    池桃掃見林姨娘坐在最下首,滿麵堆笑地聽著端王妃說話,不時插上幾句奉承話,卻應者寥寥,隻端王妃偶爾點點頭,她便麵露喜色。


    身邊坐著的一個十來歲女孩,麵目與謝遙有幾分相似,應是謝遙之妹謝寧,臉色卻不是很好。


    見這邊一切安好,池桃略略放了些心,身後忽然有女聲道:“你是哪裏的?”


    池桃連忙回身福了福,見是個十七八歲的丫鬟,穿的雖與自己一樣,但頭上插了朵酒盅大小的赤金菊花簪,手腕上還套著一枚金釧,身份不似普通丫鬟,便甜甜笑道:“請姐姐安。我是外頭灑掃上的,今兒園子裏客多,管家叫我進來幫忙。”


    “哪個管家?於管家麽?”


    池桃含糊應了,那丫鬟便道:“正好方才跟著我的小丫頭子腹瀉起不來,我這正忙著,你便跟著我罷。若得用了,我把你從於管家那調過來服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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