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與白澄的對話,發生在意識世界,遠在月央。


    而靈山腳下的十萬大軍,自然聽不到王洛緩緩道出的真相。


    但是,無論真相如何,當靈山周邊的九脈被瞬息斷絕,十萬人失去陣法聯結,頃刻間化作散沙。而白澄也終於放下偽裝,露出令人心悸的陰毒笑容時……任何人也都知道,必須要有所行動了。


    野林地中的龍首屠最先從茫然中蘇醒,繼而按捺不住,這些在聖山腳下常年與荒魔拚殺的人形巨獸們,每一個都是付出了絕大的犧牲,才換來了十倍百倍於一般同胞的強大力量,當他們成為龍首屠的那一刻,身後的大千紅塵就與他們再無緣分,他們畢生都隻能奔波於一個又一個戰場,隻有戰死,沒有退役。


    而如此殘酷的犧牲,也讓他們對一切荒蕪之物都忍無可忍。


    即便是早有鹿悠悠的軍令,但在親眼目睹了白澄的冷笑,感應到笑容中的荒蕪氣息後,他們還是立刻提起了肩上那宛如飛梭一般巨大的長刀,便要向遠方迫動刀芒。


    但是,野林地中,數百位龍首屠,卻在長刀即將斬落的刹那,齊齊凝滯,仿佛被人用繩索捆住,再也動彈不得。而他們腳下那些受他們庇護,也給他們提供支持的拱衛士卒們,也紛紛凝固當場。


    片刻後,泉州密衛、祝望虎嘯軍、子吾靖海軍、周郭的豐裕使者……逐一被定住身形,任憑心頭的怒火如何翻湧,也不得踏前半步。


    刹那間,十萬軍陣中,隻有一人尚有行動自由。


    啟靈殿上,鹿悠悠手中瑤劍光芒大放,宛如一輪燦爛烈日,將天空都閃耀得暗淡無光。


    借助尊主留下的仙寶,以及祝望的玉座王權,她總算以一己之力,堪堪力敵住了……十萬大軍的躁動。


    不能動,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輕舉妄動!


    王洛不惜燒掉數頁飛升錄,也要以霸道絕倫的方式斷靈山九脈,就是意識到,在八方削福陣適得其反的情況下,圍繞在白澄身周的十萬人,不過是十萬具提線木偶。一旦拔刀,刀鋒必然被她鬥轉星移,斬在自己人身上!


    此時的白澄,雖然隻是寄宿於白家後裔體內的寄生物,並沒有辦法以自己的力量行真仙神通。但卻能恣意汙染他人認知,逆轉命格。


    對她而言,令森嚴的大軍淪為自相殘殺的烏合之眾,不過是一念之間,輕而易舉……但反過來說,隻要確保十萬大軍不至失控,事情就還沒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仙盟就還有逆境翻盤的可能。


    鹿悠悠還遠遠沒到絕望的時候,仙盟也沒有到絕望的時候。


    哪怕局麵惡劣至此……他們依然留有餘地,還有一支奇兵,可作最後一搏。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那最後一搏建功之前,無論如何也要把持住十萬大軍,決不可讓仙盟將士的血,成為助長魔焰的燃料!


    隻是,縱然此時大軍沒有了軍陣加持,十萬人一時間形同散沙……但十萬粒訓練有素的散沙,依然有著掀起沙暴的能量。鹿悠悠以一己之力強行鎮壓,頃刻間就從七竅中流淌出金色的血液。


    而要塞頂層,白澄也沒有了先前那寵溺靈鹿的輕快溫婉,她看向鹿悠悠的目光,已是獵人在打量獵物。


    雖然鹿悠悠明顯是在以不惜代價的方式強行鎮壓軍陣,勢必難以持久,但是白澄卻也不想和這隻小鹿浪費時間了。


    所以……


    她瞥過目光,看向了要塞以北的野林地中的龍首屠。那是軍陣中最容易失控的一環,即便在鹿悠悠的絕對鎮壓下,那些巨人依然能隱隱抽動肌肉,轉動眼球,不顧一切地竭力掙紮。


    隻要先解放了他們,讓他們轉回頭,將足以開山斷海的長刀掃向腳下那群弱小的袍澤,此地的亂象就將被瞬間引爆,十萬大軍自相殘殺的好戲一經開演,任何人也不可能再救得回來。


    而她從荒原隻身深入敵境,苦心經營,運籌帷幄,為的也正是這樣一出好戲。


    隻可惜,此時的她,隻是一種寄生形態,並不能動用全部的真仙神通,所以別說無法與仙盟的武裝正麵抗衡,便是要施展這操控人心、逆轉命格的神通,也要先在此地一點點散布荒毒,用自己的力量覆蓋到仙盟大律法之上,將山壘要塞化作自己的主場,這才有了現身與仙盟正麵攤牌的把握。


    而剛剛,王洛的八方削福陣……其實是有影響的。


    雖然削福的確沒有動搖到她的根基——對仙盟人而言的削福,對她來說卻形同一劑強效補藥——但是,她的宿體白橙,卻禁受不住以親生父親為祭品發動的,效力明顯超出預期的削福陣,頃刻間就陷入崩潰邊緣。而許多錨定在這具宿體上的因果仙術,也隨之瓦解。


    白澄不願失去這具肉身,因此一時間也無暇將仙術補齊,隻好臨機應變,先挑選軍陣中的薄弱點下手。


    然而,就在她瞄準龍首屠的仙術將成的刹那,心頭忽然傳來無聲的警訊。


    她立刻散去了蓄勢待發的仙術,腳步向後撤了半步。


    下一刻,她耳畔的一根發絲,倏地被斷去了發梢。


    一道寂靜無聲的斬擊,沿著她的脖子片刻前的位置橫向斬下……而那口無形仙兵劃過的地方,竟分明在此白晝之時流淌出濃鬱的夜色!


    這一斬,仿佛斬斷了世界!令世界背後的內容漏了出來!


    若是剛剛她應變慢上一刹那……單憑此時宿體上的護身術,此時必然已經身首異處,甚至連她的本尊元神也可能遭到衝擊。


    這已赫然是大乘真君的手段!


    在此地九脈斷絕,鹿悠悠與十萬大軍相互角力,不得動彈的時候,竟還有人能動用真君級的力量?


    而後,她更驚訝的發現,這力量竟還不是曇花一現!那驚鴻一斬雖落空,但她心中對危險的警訊卻絲毫沒有休止,反而越發激烈。


    空間中,那道斬裂世界留下的夜色墨痕,赫然被人提住了跟腳,繼而斜向上延展,將世界綻開一道更為駭人的豁口……而那豁口將將擦著白澄的臉頰劃過,再次斬落數道發絲。


    而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之後,要塞頂層便多出了數十道密布如網的墨痕,以及飄零其中的女子發絲。


    白澄麵色陰沉肅穆,在真仙靈覺的驅使下,不斷駕馭肉身,恰到好處地回避開致命的斬擊。她身姿舒展,步態輕盈又迅捷如電,一時間仿佛是在墨網中表演精妙絕倫的劍舞,似在嘲笑仙盟的殺招對她形同兒戲……


    但是,那一縷縷被斬落的發絲,卻赫然是其狼狽的證明。


    白澄閃避的並不輕鬆,那揮劍的劍仙,不知在身上加持了何等玄妙的障術,明明近在咫尺,卻行跡無蹤,以她的仙人耳目都不能捕捉到對方的身影,隻能任由對方圍在自己身邊,不斷斬出致命的墨痕。


    而這斬擊不但威力致命,劍路也精妙絕倫,令人捉摸不透。白澄在九州時代其實頗為擅長劍法,尋常劍仙的畢生絕學,她隻掃一眼就能解析透徹……但此時,明明麵對的隻是一群修為無法突破化神的劣化種,她竟被劍路迫得局促不定,每每都要在生死係於一線的刹那,才來得及閃躲……最終雖然屢屢都能化險為夷,但地上散落的發絲,卻堪稱恥辱。


    而更致命的是,即便白澄隻是被斬落了發絲。但毫無疑問,那仙盟劍仙的神兵出鞘,便等於沒有落空。


    而不空的劍法,是可以引起連鎖反應的。刹那間密布在身側的劍網,已明顯比最初那一劍更加逼近,更加凶險了。


    若是這般持續下去……


    嗖!


    隨著白澄身形如鬼魅一般向旁閃過,那道墨痕再次堪堪擦過她的肩頭……但這一次,墨痕中,卻分明染上了一絲紅!


    這一刻,所有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白澄的肩上,已經落下了傷口!雖然隻是區區擦傷,但那傷口卻完全無法愈合,體內的血液,緩慢、輕微、卻堅決無比地從傷口中流淌出來!


    ——


    與此同時,要塞地下,一間寬闊的密室中,馬琮在心中發出了一聲振奮的怒吼。


    “好!”


    然而吼聲卻隻能在心底徘徊,決不能發出聲息……因為此時,他麵前不遠,隊長常斐然正渾然忘我地在陣中舞劍。


    那是馬琮從未見過的精妙劍法。


    雖然其劍法根基,隻是定荒軍中最為流行的軍用劍法,但祝望的軍用劍法,卻並不是人們常識中那種大開大合,隻求實用的粗淺劍法。相反,它就像是一塊足以承載任何作物生長的沃土,每一個修煉劍法的祝望軍人,都可以盡情將自身的才華和心血澆注其中,再收獲碩果。


    常斐然手中的軍用劍法,劍路更為紮實,劍氣也更為雄渾,軍用飛劍在他手中仿佛一口厚背砍刀,每一次斬擊都仿佛能引得地動山搖……但同樣,每一次斬擊,也都精準地令人驚歎。


    馬琮捫心自問,即便雙方在同等境界力量下鬥劍,自己隻怕也撐不住三招,就要被隊長一劍梟首。


    但是,如此精妙的劍法,在如今這間地下密室中,卻也不過是庸碌之劍罷了。


    常斐然身旁不遠,一位磣旁卵刖甲的年輕絡鄭正以手中劍繪製出一副氣勢恢宏的畫卷,那洶湧的絩猓幾乎令觀絭人神不守舍,不由沉醉?


    月央的平原劍魁,果然在劍道上有超凡的天賦,與之相比,常斐然隊長雖然綜合實力遠勝,但單就劍道而論,的確是業餘愛好與專業高手的差距。


    但是,即便是強如平原劍魁的畫中劍,相較於子吾軍中劍聖的絕浪奇劍,又顯得過於繁複以至於偏離本質。


    ……


    這狹小的密室中,聚集了足足上百位以劍道造詣著稱的軍中精銳,而他們每個人都在盡展生平所能!


    仙盟聯軍中各路絕妙好劍,一時間令人目不暇接。


    這並非什麽鬥劍儀式,每一名劍手的敵人都不是彼此。


    而是頭頂那位化荒真仙!


    他們所有人都站在一個緊湊的局地太虛陣中,神遊身外太虛。然後,每個人的神識中,都能清晰地呈現出真仙白澄的身影。


    而他們要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用手中劍去觸及仙人軀體。


    所有的才華,所有的積累,都要在此陣中盡情施展。


    而絕大部分人,絕大部分劍,都會在出鞘的刹那就被斷絕。


    常斐然的第一劍,就被太虛中的白澄提前發覺,而後素手牽引,將真君之劍的劍芒反貫入腦。


    月央劍魁的畫中劍,也屢屢被白澄從中截斷,無數劍意美景付諸東流。甚至絕浪奇劍也會在駭然的海浪拍擊下狼狽不堪。


    即便是最為才華橫溢的劍手,與真仙白澄相比,也如蜉蝣撼樹,簡直渺小可笑。


    但是,此地雲集了足足上百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奇思妙想,都有自己的獨門劍路,都有關鍵時刻的靈光一閃!


    而這些天才劍手們麵對真仙時的堅毅、思索、決斷、行動,則都被匯聚一處,成為一點無上太虛靈覺,指導著高台頂層的那位隱形的劍手,去劍斬真仙!


    局地太虛陣中,每個人也都能清楚地看到頭頂上,那位身披障術鬥篷,手持凝淵聖劍的劍手,正一步步將真仙白澄逼入絕境!


    他以不可思議的魄力,將上百位天才的靈覺,以一己之力承受、消化……又以焚盡壽元的決絕,強行以一己之力催動聖劍,不斷爆發出大乘真君級的殺傷力。


    而他雖然身披鬥篷,完美的遮蔽了身形和蹤跡,就連持劍的手也裹上了冥海絲,真元半點不漏。


    但是,即便遮掩再多,許多人依然能認出他,認出那個在危急時刻,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剛毅背影。


    此時此地,十萬大軍之中,唯有一人能有資格站上高台,與白澄正麵交鋒!


    仙盟拓荒軍元帥,關鐵軍!


    這位本應高居軍陣之上,運籌帷幄的聯軍總帥,就是鹿悠悠準備用以最後一搏的奇兵!


    而此刻,他距離誅仙,隻有一步之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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