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城的最高樓,次頂層的花廳中。


    身著青袍的青年道者合衣端坐,麵前的矮桌上鋪開了玉簡經文,那簡單梳起的長發隨著穿堂而過的微風微擺。


    這就是孫盈盈瞧見李平安時的情形。


    若是讓孫盈盈去形容眼前這個男人,她能想到的詞匯頗多,但到了嘴邊,卻隻剩下了一句嬌笑:


    “好俊俏的小哥。”


    卻是不經意間就染了些許紅塵氣。


    李平安抬頭看向屏風後,待屏風外那道曼妙身影轉到眼前,心底道了句‘果然’。


    孫盈盈果然還是那般偽裝出的麵容,雖瞧著也算美豔,但比她真容要平庸許多。


    她的穿著打扮,相較於醉月樓時,倒也算保守了許多,雖然這身長裙在一些關鍵部位,比如胸前、香肩、大腿外側,都有些缺布,但總體來說,也算她的正經服飾了。


    “請。”


    李平安做了個手勢,孫盈盈欠身行禮,笑意盈盈地自李平安對麵的矮桌入座。


    三麵屏風圍出了此地的私密,朝東眺望則是暗沉的大海,也能見東安城各處燈火。


    一旁等候的兩名真仙老者,抬手撐起了雙重結界,隔絕了內外聲響。


    李平安胸前的吊墜微微擺動。


    “孫掌櫃今日能來,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是嗎?”


    孫盈盈抬著宮扇,遮住自己的紅唇,用無比溫柔的口吻說著:


    “大悟準仙相邀,我豈敢不來?這天地間不知有多少英豪,都想與大悟準仙這般麵麵相對,今夜之事,盈盈可是要回去找姐妹們吹噓百年的。”


    李平安道:“歡穀素來都是奇貨自居,倒是很少有上門買賣消息之事。”


    孫盈盈嬌笑了聲:“那都是對別人,您想見我,我豈敢不來?”


    “孫掌櫃何必如此作態?”


    李平安正色道:


    “我請孫掌櫃前來,孫掌櫃應知我之意。”


    孫盈盈笑道:“您不說明白,奴家怎麽會懂?”


    李平安略微皺眉,也不說話,隻是注視著孫盈盈的雙眼。


    這一瞬,孫盈盈略有些奇怪。


    她總覺得大悟準仙的這雙眼眸,自己在哪個瞬間見過,而且不隻見過一次。


    孫盈盈仔細瞧著李平安,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那宮扇也被她放在桌邊。


    孫盈盈道:“當真是,您將奴家喚過來,莫非沒有半點風月。”


    “風月就算了。”


    李平安含笑道:


    “我家執事喜好些女色,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他這點風花雪月的愛好,也被孫掌櫃利用刺探我方虛實。


    “此事,孫掌櫃做的並不算敞亮。”


    孫盈盈忙道:“炎大人可是我們醉月樓的貴客,瞧您這般說的,我等可擔不起這般罪過。”


    “閑言少敘吧……”


    “你們萬雲宗都這般小氣嗎?”


    孫盈盈指了指麵前的矮桌:


    “說是請我赴宴,不說好酒好菜,總該給一杯茶水吧。”


    李平安點點頭,在袖中取出了一壺仙酒,拿出了兩隻酒樽,又將一隻酒樽倒滿、一隻酒樽倒了一半。


    隨後,他當著孫盈盈的麵,取出了一枚迷丹,放入那倒滿的酒樽中,用法力推給了孫盈盈。


    孫盈盈額頭掛滿黑線。


    李平安正色道:“這是我萬雲宗特產的佳釀,難得一醉,可令天仙迷醉。”


    “這個還是、還是算了吧。”


    孫盈盈將酒樽推開,幹笑了聲:


    “酒不醉人,人可自醉,便是與大悟準仙這般對視,奴家都已是有些醉了,還是談正事吧。”


    “嗯,”李平安拿出一枚記事玉符,看了眼自己提前整理出的問題,“不知孫掌櫃是否帶來了我要的那些消息。”


    孫盈盈笑道:“自然,此事我可不敢敷衍,這是我們歡穀的立足之本。”


    “第一個問題,那鍛天門最近密集對我萬雲宗發難,其背後可有什麽隱秘?”


    孫盈盈微微頷首:“自是有的,此消息價值三方靈石。”


    “三方太貴。”


    李平安搖搖頭,正色道:


    “我們大抵能猜到,鍛天門之所以針對我們,是因為東盟下定數十萬套法寶之事。”


    孫盈盈端起宮扇,掩口輕笑:“您都知道了,那還喊我過來作甚,這般不是消遣奴家嗎?”


    “這不是,請您確認一下,”李平安麵露恍然,“瞧您這般反應,果然是因為此事。”


    孫盈盈嘴角微微抽搐。


    這個男人報複心怎的這般強?


    她不過是此前利用了那個萬雲執事微炎子,此人就非要說這般一句,找回了場子。


    孫盈盈巧笑嫣然:“您可還有其他要問的嗎?”


    “自然是有,”李平安拿出了兩枚儲物戒指,“我準備了二十方靈石,就看孫掌櫃有沒有本事賺回去了。”


    孫盈盈頓時雙眼放光,坐姿都變得充滿了鬥誌。


    “那您問詢就是。”


    “嗯,”李平安看著記事玉符,緩聲道,“你們能搞來鍛天門的賬目嗎?”


    “這個自是不能。”


    “鍛天門跟碧海閣的關聯有多深?”


    “這般事卻也難以說明……”


    “他們兩家果然有聯係。”


    李平安麵露恍然,低頭在記事玉符寫寫畫畫,口中不斷喃喃:


    “萬魔天背後是西方教背景,西方教在東盟高層橫插一腳,萬魔天就是他們的勢力。


    “這個碧海閣雖然比較低調,但能成為排名第二的魔修眾,必然是高手眾多,鍛天門是正道第一煉器宗門,兩者必然有交集。


    “不過,排行前三的魔修眾都是東盟高層搞出來的,血煞殿之流完全無法與之相比,也沒辦法抓他們的小尾巴。”


    孫盈盈不由眉頭輕蹙。


    他竟知道這般多的隱秘?


    李平安很快抬頭看向孫盈盈,正色道:“我接著問?”


    “您問就是。”


    李平安沉聲道:“鍛天門的弱點在哪?就是,我如果要抓住鍛天門的把柄,從哪個方向入手更合適?”


    孫盈盈麵露為難:“這般事,我們歡穀確實不知,就算是知曉,也不敢胡亂對外賣這般消息,鍛天門我們可是得罪不起的,您可以問那莫雲深如何如何。”


    “此人不值一提。”


    李平安搖搖頭:


    “修行幾百年才到天仙四五品,還敢自稱天才,實在可笑。


    “家父修行才多久,天仙唾手可得,而今不過是在壓製境界鞏固道境,所以沒著急升天仙。


    “有沒有,關於鍛天門掌門和他們金仙的小道消息?哪怕是他們的風流韻事?”


    孫盈盈:……


    她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總覺得自己被眼前之人內涵了一把。


    “這個,我需回去查證。”


    李平安皺眉道:


    “您這邊就沒有一點,能賺走我二十方靈石的消息嗎?”


    孫盈盈哭笑不得:“您問的這些,與我準備的那些消息,當真差距太大了。”


    李平安問:“您準備了什麽?放心,您隻要說些消息,我自是不能讓您空手而歸,這也算與您結個善緣。”


    孫盈盈瞧了眼李平安手邊的儲物法寶,略微輕吟,還是輕輕搖頭。


    她道:“這般不合我們歡穀的規矩。”


    “哦?”李平安納悶道,“如何不合?”


    “消息是該我們定價,”孫盈盈目露恍然,“您繞了這麽大的一圈,原來是為了壓價,堂堂大悟準仙,竟也會舍不得靈石嗎?”


    李平安笑問:“此規矩不可破?”


    “自然,我們歡穀就是靠遵守規矩立的誠信二字……”


    “那,不送。”


    李平安端起一旁茶水抿了口。


    孫盈盈怔了下,卻也不多說什麽,起身對著李平安欠身行禮,扭頭走向一旁的屏風間隙。


    門外自有真仙引路,將她帶去門外。


    孫盈盈臨下樓梯時扭頭看了眼,見李平安放下茶水,嘴角露出幾分微笑,那位顏晟長老自隔壁雅間起身轉了過來,似是要商議什麽大事。


    孫盈盈心底莫名有些惱怒。


    這家夥當真有些難對付。


    李平安聽著她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離,閉目凝神,細細感應。


    等顏晟長老轉入屏風,天仙仙力封起此地。


    李平安忽地站起身來,袖中抖出了一道青光、甩出了一隻木偶。


    一滴精血點入木偶背部,木偶身周仙光繚繞,不過兩個呼吸,就化作了另一個‘李平安’,活靈活現、血肉豐盈,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開口說話。


    顏晟長老坐在傀儡旁,對李平安含笑點頭,而後就端起了自己的旱煙杆開始吞雲吐霧。


    李平安本體施展雲遁之法,飄出窗戶,衝向城中小巷。


    少頃,一襲黑衣、披著黑鬥篷、戴著半麵甲的‘莫問情’再次登場。


    清素的嗓音自他懷中傳來:“徒弟,孫盈盈是走路回返。”


    李平安微微挑眉,按計劃推算了一番,身形遁入大地之中,出現在孫盈盈回醉月樓的必經之路上。


    稍候片刻,果真看到了一臉悶悶不樂的孫盈盈。


    李平安找了找狂放魔修的感覺,抱起胳膊、靠在巷口陰影處,解開了隱塵訣,用自己強化後的靈識模擬出元仙的道韻。


    待孫盈盈路過……


    “哦誒!”


    李平安抬了抬下巴。


    孫瑩瑩有些錯愕,轉身看向巷口,驀地抿嘴輕笑,那張偽裝出的臉蛋上多是春暖花開般的笑意。


    仿佛,她小耳朵旁飄著些許粉色的氣泡。


    “莫大哥!你怎麽在這!”


    李平安用‘莫問情’的專用聲線,笑道:“許久不見,路過此地,前來瞧瞧伱。”


    “你是專門來看我的?”


    孫盈盈抿嘴笑個不停:


    “那,你等我下,我去換身衣服……哦,對,快跟我回去,最近這裏查魔修呢!”


    李平安眼前一亮。


    計劃,有戲。


    ……


    “太陽出來我爬山坡,爬到山頂想唱歌~”


    李大誌哼著自己上輩子最喜歡的曲調,伸展著腿腳,自內堂的內間緩步而出,心底暗道一句:


    “這壯骨酒可真不錯啊。”


    遠處已有數道身影等候多時。


    李大誌負手溜達了過去,擺了擺手,帶著幾位執事去了外殿角落的辦公間。


    他這邊剛坐下,幾位執事就開始快聲稟告:


    “師祖!鍛天門那邊已開始有動靜了!”


    “他們在東海之濱數十個大坊鎮中安排了人手,都是些元仙、天地橋、合真境的散修,似乎又要去砸咱們的鋪子。”


    “師祖,根據我們調查到的,已經有二十七家專營煉器的小宗門,派出了長老或者掌門,趕去鍛天門的第二山門議事……沒查到的肯定還有一批。”


    “他們發難之日怕是不遠了。”


    李大誌點了點頭,坐在那不斷思索,抬手畫了畫自己的光頭。


    這事,還真挺難處置。


    鍛天門可不比觀海門,觀海門一群仙人心眼加起來都不如那個莫雲深多,更別說莫雲深也隻是鍛天門的一個天仙,其內說不定有多少‘老算計者’。


    李大誌道:“你們幾個坐吧,不用著急,現在著急也沒用。”


    “師祖,咱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李大誌道:“先讓這些鋪子關了吧。”


    “關了?”


    高煦執事小聲問:“咱們跟他們碰都不碰,就直接示弱嗎?當初觀海門不也是……”


    “並非示弱,是咱們真的弱。”


    李大誌苦笑道:


    “觀海門此前砸我們的店鋪,那是雇傭散修打砸燒搶,不過是失了智、沒了心。


    “鍛天門可不同啊,他們拉一群小煉器宗門,給你扣一個‘擠壓其他宗門生存空間’、‘低價擾亂法寶市’的帽子,更狠一點,搞幾個老修士在咱們店鋪門前自盡,身上就掛一個血淋淋的橫幅,說什麽,萬雲宗讓我們活不下去,這種你怎麽應對?


    “到時候,他們再砸咱們店,那就是咱們萬雲宗惹的天怒人怨了。”


    高煦執事小聲問:“那接下來,他們換其他坊鎮匯聚。”


    “盯好他們就可,他們去哪,我們就關哪兒的鋪子。”


    李大誌正色道:


    “接下來的這兩三個月,咱們在各地的法寶鋪子都關了也沒事,對外貼出告示,就說是法器升級不加價。


    “將我們此前堆積的各類法寶拿出來,每個鋪子每天半價出售五件法寶,維持下鋪子的熱度就行了。


    “鍛天門要的,是我們放棄跟東盟的這筆買賣,但他們也未免太小瞧咱們了。


    “隻要最後這筆買賣順利交貨,鍛天門就輸了這一陣,損失點靈石沒什麽。”


    幾位執事拱手領命。


    李大誌拿出幾枚玉符,仔細思索,寫下了三封書信。


    “高煦,你安排人跑一趟天淵門與隗元宗,親手交到他們的掌門手中,再將這枚傳信玉符送去東安城交給平安。”


    “是!我馬上去請外門長老送信!”


    李大誌點頭擺手,幾位執事告退離去。


    他坐在椅子中,打開右手邊抽屜,拿出了一套物件,慢悠悠地裁紙、選靈根葉,給自己卷了一顆,在自己大腿上搓了搓。


    李大誌隻是端在手中,並未點起明火,對著桌麵微微出神。


    他在思考,鍛天門接下來還能有什麽手段。


    首先排除鍛天門去隗元宗搞破壞的可能性,隗元宗那邊駐紮了那麽多仙兵,又有金仙供奉、金仙戰將,以及徐升老爺子親自坐鎮。


    其次就是靈礦用度。


    此事李大誌也已未雨綢繆,確定了要接東盟這筆生意,他就讓三家宗門打開寶庫,全力收購相應的靈礦。


    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寶礦送到了隗元宗山門內。


    那批法寶,現在已完成了五分之三,不隻是生產出了五分之三的法寶,而是已暗中給東盟交貨交了五分之三。


    鍛天門還能如何阻止?


    ‘此事成了,萬雲宗才有大興的推力。’


    ‘就東洲這個環境,萬雲宗如果沒有足夠的東盟背景,積攢再多的靈石,也是被其他大宗門、大魔修養豬。’


    ‘鍛天門若是想較量,那就好好的較量一番!’


    李大誌點起明火,目光逐漸堅定。


    “平安在幹啥?現在肯定也在琢磨如何跟鍛天門鬥法吧?這孩子,責任心就是太重了些。”


    李大誌如此嘀咕著,開始吞雲吐霧,借此緩解鍛天門帶來的巨大壓力。


    而與此同時,東安城醉月樓的地下密室中。


    李平安瞧著眼前翩翩起舞的美人,拿出自帶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目中多是安然。


    有一說一。


    孫盈盈的真容可稱沉魚落雁,這舞姿也是一絕。


    接著奏樂,接著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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