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用仙識探查墨臨淵大殿門口,模糊地看到其內情形。


    大殿之內詭異依舊。


    密密麻麻的人影堆在大殿各處,一個個都在盤腿打坐,像是得道高人,包括那個無頭的大巫——刑天。


    凶凶巴巴,沒有腦袋。


    李平安暗歎。


    怪不得他暗中探查這麽久,都沒能尋到這位上古大巫的蹤跡,原來是遭了墨臨淵這個巫族北麵鄰居的暗算!


    被內天道拐走了可還行。


    李平安此刻頗感輕鬆。


    一直壓在他脖子上的那把斧頭,已經有了裂痕缺口。


    李平安又瞧向了那具祖巫的屍身。


    它在刑天的側旁靜靜打坐,明明已經沒了任何生機、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力量,卻依舊散發著莫大的壓迫感。


    這也是墨臨淵的私藏?


    ‘應該是被墨臨淵在上古混戰時偷走的吧。’


    李平安又瞧向各處,發現了頗多巫族的身影。


    從這些巫族身上的裝束來看,應該都是巫族搬至北洲後,被墨臨淵偷偷摸摸弄過來的巫族族人,漫長歲月累積下來,才有如此數量。


    最讓李平安感覺震驚的,是那四頭大妖——彩鱗大王、銀奎大王、狂山大王、天狐胡娘。


    李平安親眼目睹他們四個被墨臨淵救回來,但當時李平安根本沒能察覺,墨臨淵會做這般小動作。


    本以為墨臨淵是菩薩心腸、慈眉善目的百族老前輩;


    沒想到墨臨淵骨子裏竟是吃妖不吐骨頭、害人如同喝水的天奴頭子!


    這哪裏是什麽救誰誰死;


    這分明是救誰就把誰搞成天奴!


    李平安心下吐槽了幾句,隨後開始體悟內天道之變化,元神靜靜感受著自己靈台內金雲和灰雲之間的征伐。


    隻需等截教仙人那邊出手,截斷內天道部分香火來源,這邊的形勢自會出現變化。


    如此過了半日。


    李平安尚未等來截教那邊的好消息,卻感受到有海量的香火功德出現在自身靈台邊緣,朝金雲注入。


    金光得神助,立刻開始壓製灰光,內外天道的交鋒再次變得激烈。


    李平安隱隱可見:


    【數不清的凡人、煉氣士湧向各地的天帝廟,或是得了凡俗王命,或是得了宗門驅策,入天帝廟內參拜奉香。】


    這就是人族的行動力。


    同樣,李平安清晰地感覺到了,洪荒主天地生靈對天道的影響。


    ——主天地內一個凡人參拜產生的香火,大概是小天地內凡人參拜產生香火的六七倍。


    李平安對此有些不能理解。


    每個生靈在天道眼裏不該是平等的嗎?


    是因主天地本身氣運的影響?


    李平安思考很久也沒得到答案,他試著呼喚天道,天道依然沒有回音。


    天道無麵人當時說,天道必須切斷與李平安的關聯,目的是防止內天道的意誌汙染李平安。


    換而言之,這是天道對他的保護。


    也隻有內天外道之爭落下帷幕,李平安才能回到淩霄寶殿,恢複與天道的聯絡。


    李平安又等了小半日。


    已開始被金光壓製的灰光突然萎靡。


    注入灰光的香火功德在迅速、持續地減少。


    這般情形持續了數個時辰,應該是截教仙同時、密集地出手,打掉了那兩百多個擺在明麵上的小天地。


    ‘也不知生靈傷亡幾何。’


    有上次【截教仙抓道兵】的經曆,李平安心底難免有些隱憂,既擔心無辜洪荒群眾遭受波及,又擔心截教再次‘負薪’上班。


    但他現在也管不了太多,隻能心底默默祝福。


    此刻再看,代表外天道的金光,已是徹底壓製住了灰光,此消彼長之下,灰光已被壓在了一個角落。


    二者從最開始的二比一、三比一,變成了現在的十比一。


    變化相當明顯;


    外天道優勢巨大。


    截教仙接下來還會繼續出手,搜尋那些被西方教藏起來的隱秘小天地。


    這不就穩贏了?


    李平安也沒想到,解決內外天道之爭竟如此簡單。


    然而,李平安還沒來得去通知眾仙這個好消息,道心驀地一震,上方金雲突生變化,一道光束朝下方滑落,凝成了一隻淺淺的、輪廓無規則的漩渦。


    李平安的靈台突然出現了第二束霞光!


    災厄霞光?


    他的神通還能同時預言兩個災厄?


    李平安皺眉凝神,一縷仙識探入霞光中,表情驚愕、許久無言。


    霞光內浮現出了一幅宛若末世的畫卷。


    【大地開裂,無盡的血水奔湧而出,朝不遠處的大城席卷而去,城中有著數不清的凡人,他們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被血水卷走、淹沒,整個城池在片刻間成了一片血色汪洋。


    這般情形同時出現在了數十上百個大城。


    血水中走出了一頭頭修羅,他們渾身散發著濃烈殺意,護持著這片血海自東洲大地上不斷蔓延,吞噬越來越多的生靈。】


    什麽鬼?


    李平安抽回仙識,輕微的眩暈感襲來,元神損耗的元神之力迅速得到補充。


    他微微吐氣,讓自己道心恢複平穩。


    這應該是天道借他神通示警,在告訴他地底血海即將入侵地表世界,他需要盡快阻止?


    李平安思忖片刻,又看了幾眼【白衣天帝斷頭劫】的災厄霞光,這玩意依然沒有變化。


    兩者是一件事?


    猜來猜去,倒不如直接去問個明白。


    李平安元神小人兒再次飛去金雲下方,朗聲道:“天道可否一見!”


    這次金雲有了回應。


    金雲最上方出現了如血管般的脈絡,這些脈絡匯聚到一起,凝出了一顆金珠。


    金珠飛到李平安的元神小人兒麵前,化作了身著灰衣的無麵人,對著李平安躬身行禮。


    “陛下,多謝您所做布置,而今貧道已可短暫壓製內天道。”


    李平安問:“接下來是否隻要一點點拔除內天道香火來源,就可平息內外天道之爭?”


    “理應如此,亦有隱憂,您已得見。”


    無麵人快聲道:


    “內天道被激活成了一個引子,此間已有諸高手開始算計憑內天道找尋成聖機緣。


    “此間行動最快的就是冥河老祖。


    “冥河老祖已開壇施法,要嚐試與內天道合道,這是他最後的成聖希望,他要全力一搏。”


    李平安納悶道:“內天道……這玩意也能合道?”


    無麵人歎道:


    “天道無本性,生靈自擾之。


    “內天道核心處的那個幻境,倒是提供了與生靈融合的可能,此非真正合道。


    “冥河老祖也心知肚明,但他頗為自負,認為自己能統合內天道、主宰內天道,他秉性如此,做事從不會考慮後果如何,也不在意其他生靈死活。”


    李平安沉吟幾聲:“現在就是需我去阻止冥河老祖?三教高手正聚在此地,動手倒也方便,天道稍後給大家多派發些功德就是。”


    無麵人道:“發功德之事乃天庭核心權柄,自當是由陛下您決定。”


    “天道不是無性嗎?”


    李平安笑罵:“道友這就開始甩鍋了?”


    “並非推卸責任。”


    無麵人似乎在思索,隨後便道:


    “貧道乃天道與生靈共鳴的具象,是為了方便您理解天道而凝成的人形,並非生靈、也隻是一種天道對外延伸的觸角。


    “內外天道在互相影響,貧道也被內天道侵染了一些,被賦予了類似生靈的思考方式。


    “不過這些都是殘缺的,內天道對外天道的影響依舊微弱,遠不如您父親與您對天道的影響。”


    李平安道:“不必解釋這麽多,我能感應出天道的狀態……我這就請三教高手去搞冥河老祖。”


    “陛下,三教高手齊出也無用,冥河老祖已暫歸血海。”


    無麵人解釋道:


    “這般重要之事,他自是回返自身秘地才會施行,除非蒸幹血海才能尋到他的所在。


    “三清不在天地間,你們無法阻攔冥河老祖與內天道取得聯絡。


    “冥河老祖已近乎將血海煉化成第二道軀,想要在血海擊潰冥河,無異於與一位半聖較量,三教弟子聯手雖可勝之,卻難斬之。”


    李平安聞言一愣:“沒有阻止冥河的辦法了?我剛剛見到的災厄,東洲生靈塗炭,已是必然會發生?”


    “有辦法,但貧道不可講。”


    無麵人對李平安拱手行了一禮:


    “天道已詳細推演過。


    “冥河老祖融合內天道,想要成天道聖人也是癡心妄想,更可能化作莫可名狀的怪物,醞釀血海之災。


    “血海之災雖會使得生靈塗炭,但也會促使血海那處秘地蛻變。


    “此事最終會產生較好的結果,短期來看,會死傷四成的東洲人族。


    “內天道就算得血海、冥河、阿修羅族的助力,也隻是能讓自身壯大,並不能壓製外天道。”


    李平安問:“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會死很多生靈,但最終的結果是有利於天道的?”


    “非有利於天道,實有利於生靈。”


    無麵人溫聲道:


    “陛下也知這天地該有六道輪回之事。


    “若六道輪回順利建立,人族可比如今繁盛數倍,天道秩序也就有了基礎。”


    李平安不由質問:“就算不發生這般災厄,等時機成熟,六道輪回不是也能立嗎?血海之災與立六道輪回本就沒有邏輯關係,道友莫非隻是想勸我離去不管此事?”


    無麵人歎道:“這隻是天道推演出的一種可能,若是能阻止冥河老祖與內天道相融合,自是上上之策。”


    “那到底該如何阻止?”


    “貧道不能說。”


    無麵人搖搖頭,麵容上的仙光不斷閃爍,嗓音多了點苦口婆心之感。


    他直接道:


    “還請陛下回空濛界躲避。


    “必要時,貧道會包裹空濛界以及附近諸小天地,為您護持天庭根基。


    “隻需等待二三百年,冥河自我意識就會被內天道磨滅,那時貧道就可將兩者同時鎮壓,您出來剛好收拾破碎山河……冥河現在已開壇做法。


    “他躲在血海深處,且安排了厄難尊者在西洲發動新的攻勢。


    “人族同樣也安排了攻勢,兩者將在一個時辰後遭遇,並開始迄今為止最大規模的亂戰。


    “天奴墨臨淵的大殿很快就會異動,內天道會促成它與冥河的融合,並吸納阿修羅族為自身根基。”


    李平安突然道:“唯一阻攔冥河老祖與內天道融合的辦法,就是我進入內天道秘境?”


    無麵人默然。


    李平安頓時明白了點什麽。


    他就知道……


    罷了,就當是當天帝必須承受的責任和曆練吧!


    如果知道了這般災厄而袖手旁觀,哪怕天道覺得沒什麽問題,他自己卻過不了良心這一關。


    既然有辦法,就要去嚐試……


    無麵人突然道:“非您進入,是需您父親進入內天道。”


    “嗯?”


    李平安立刻瞪眼。


    無麵人歎道:“內天道想要與您父親融合,填補自身缺憾與不足;冥河這邊則是他想與內天道相融,內天道為翻盤被迫接納。”


    李平安臉都黑了。


    他剛才還小小的自我感動了一把,想著為了避免生靈塗炭,自己願冒奇險,去內天道之中阻止冥河老祖的陰謀。


    說實話,搞搞個人英雄主義也是蠻帥的。


    然而現實是……


    父親才有資格做這個英雄;


    他隻能在外麵搖旗呐喊、聯絡高手做點力所能及之事。


    李平安隨之就沉默了。


    他該將此事告訴父親嗎?


    “天道可否告知冥河與內天道融合成功的概率?”


    “八成六分。”


    “我父若進入內天道……被內天道吞噬的可能又是多大?”


    “九成八,隻有一線渺茫生機。”


    “那我父進入內天道,能否阻止冥河?”


    “五成希望。”


    “我明白了。”


    李平安點點頭,正色道:“就當你沒告訴我這些,我也不知冥河即將與內天道相融。”


    無麵人似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他道:“陛下睿智,此間並非所有事都可得圓滿,隻要一直向前看,未來的結果是好的,自就是好的。”


    李平安默然無語。


    他仿佛已看到了,冥河老祖坐在粘稠的血池中,元屠劍與阿鼻劍不斷環繞他旋轉,他元神融於血海,開始呼喚內天道。


    他仿佛也看到了,西洲即將風起雲湧,為掩護冥河老祖,西方教將會發動攻勢,而人族一方也會主動出擊。


    三教高手無法蒸幹血海、尋不到冥河老祖的蹤跡;


    唯一阻攔冥河之法,就是父親……


    不,沒有阻攔冥河之法。


    這是內天道與冥河作惡,並非是他家老李的責任。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就算不能阻攔冥河,也可去血海做些嚐試,盡力而為。


    李平安睜開雙眼,目中多了幾分狠厲,起身做了個深呼吸,口中發出一聲長嘯,開始呼喚三教高手。


    “瑤池!讓大鵬鳥過來,送我父和兩位姨母先去空濛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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