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嚴愉想多了。秦主恩這次還真沒想鬧什麽幺蛾子,就純粹嫌麻煩才建議分開走。


    他這人一向散漫,渾身毛病。趕路急了煩,人多事雜也煩,所以這次就隻帶了三壽出來。大福、二祿全被留在京裏主持大小事務。


    主仆倆一路西行,遊山玩水,走走停停,倒也逍遙。也不知行了幾日,這天終於走到洛州境內濟陽縣。


    時近中午,雖然陽光尚好,可到底是數九隆冬,二人也不急著趕路,在縣郊尋了一家幹淨整齊的小客棧烤火用飯。


    誰知一進店門發現,這家叫“悅來”的小店竟還十分火爆。隻因小店正好開在兩府交界處,穿州過府行腳趕路的都願意在此用飯歇腳。


    前廳全是用飯的食客,後院來來往往則是住店的客人。


    此間老板姓邱,並未雇什麽人手,隻讓他八、九歲的兒子充當夥計裏外忙活,自己則兼著廚下炒菜做飯。店麵不大,但勝在幹淨,飯菜的滋味也頗能入口。


    秦主恩在此用過午飯後一時犯懶,於是一麵拍著肚皮一麵想,不如就此投宿,明日再慢慢逛逛也不遲。


    正在這時,忽聽門外人聲嘈雜,隨即呼啦啦闖進一大群人來。為首的卻是個美貌女人。


    鄉野村郊,能遇到這樣漂亮的女人實屬難得。雖說這女子已二十六七的年紀,梳著婦人發髻,可這並不防礙秦主恩坐在暗處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此時也不著急住店投宿了,悠悠然坐於原處,饒有興趣地看著這群人。


    不想,這群人卻並不吃飯住店,而是來拿人的。


    “拿下!”


    那女子一進門便揮手招呼身後的家奴,眾人立時一擁而上將邱掌櫃和他兒子團團拿住。


    店裏有幾個膽小的客人一見出事,嚇得立馬提腳就跑。卻也剩下三三兩兩膽大好奇的食客,連帶後院聽到動靜跑來的房客,同秦主恩一起看起熱鬧。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麽?光天化日,強盜不成?”邱掌櫃大驚失色,邊掙紮質問,邊努力轉頭看顧兒子。


    “嗬?強盜?大膽的奴才!你盜了主家財物私自外逃,現在竟還敢誣賴別人是強盜?!”


    那美豔女子冷笑連連,隨後轉頭看向身旁的一位老者:“裏正大叔,今兒勞您跟著受累跑這一趟。現下我們吳家的逃奴已被擒住。這私盜主家財物開的小店自然也要收歸我吳家所有。這兩日我便派人來接手這悅來客棧。畢竟在大叔的地界上,以後還要麻煩您多多看顧。小女子吳氏這廂先謝過大叔了。”


    美人兒甚是溫柔懂禮,一番輕言細語與剛進門時的果決潑辣判若兩人。


    裏正看了看邱掌櫃麵上不忍,可還是回首向那女子拱了拱手,隻是未待開口,邱掌櫃這邊卻叫喊起來:


    “逃奴?什麽逃奴?什麽私盜主家財物?這間小店是我邱榮發吃苦賣力一點兒點兒攢下的家當。憑什麽就歸了什麽姓吳的!你們這群強盜!光天化日公然強搶……”


    邱掌櫃邊喊邊拚命掙紮,一旁的兒子早已嚎啕大哭起來。押著他們的家丁忙用盡全力壓製。


    “吳家娘子,這……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裏正見此愈發不忍,“這邱氏父子六年前來到本地開了這間小店。一向安分守己與人為善,平日裏有那行腳趕路的窮苦人來這店裏討杯熱茶喝,邱掌櫃從不要錢……說他是盜了主家財物的逃奴……”


    “裏正大叔心善,於心不忍也是正常。”吳氏嬌俏一笑,十分討喜,“可我也給您看了邱榮發親筆寫的賣身契。按咱們大齊律,奴才本就是主家的財產可隨意買賣。他們自己又哪配有什麽產業?這店鋪自然要歸主家……”


    “什麽賣身契?!我從沒寫過什麽賣身契!”吳氏話未說完,邱掌櫃便嘶吼起來。他轉頭瞪著裏正,睚眥欲裂,“曲大叔,這話您怎能輕信?!”


    裏正更加為難了,看著邱掌櫃滿心不忍,支支吾吾道:“榮發呀,我本來也不信。可這位吳大娘子拿了你的賣身契給我看。我又對了你之前在我那兒親筆簽的捐稅賬本,那筆跡確……確是一模一樣……


    “我想,這其中也可能是有什麽誤會。你不如就此回主家好好解釋解釋,誤會解開了,自然也就好了……”


    “不!不可能!”邱掌櫃拚盡全力想推開壓製,卻被身後的家奴的一腳踹倒,以臉觸地讓幾個壯漢死死摁在地上。


    旁邊的兒子因哭鬧太吵,早被人在嘴裏塞了抹布,此刻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憋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這還有天理嗎?我邱榮發老實本分,從不傷天害理!你們這群強盜!強盜!”


    邱掌櫃眼睛紅得幾欲滴血,滿麵塵灰,破口大罵。情急之下,他掙紮四顧,恰好一眼看見旁邊正看熱鬧的秦主恩。華衣錦服,氣度不凡,或許,是個人物……


    “這位爺!積德行善,好人好報!救救小人和孩子……”


    “太吵了!堵了嘴拖走!”吳氏嫌惡地皺了皺兩道細柳彎眉,嬌聲斥道。


    “慢著!”吳家的家奴剛要上前,卻忽聽邱掌櫃求救的那位錦衣公子出言阻攔。


    秦主恩本來就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兒,平時多小的雞毛蒜皮兒都要摻上一腳,更何況今日這場已然鬧出如此大陣仗。三壽一個沒攔住,他便竄了出來,站到這兩撥人跟前。


    “我這兒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既然要捉這父子倆回去為奴,還要收了人家的店鋪,總得說清來籠去脈吧?否則漫說這父子倆不服,就是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心裏也存著個疑影兒。那還不如大家一起走一趟這濟陽縣的大堂,請縣太爺來斷一斷。”


    那吳氏本想將邱氏父子強行帶走,並不在意別人。反正自己已經和管著賦稅治安的裏正打過招呼,其他人自然不必理會。


    可她此刻一抬眼,卻正對上秦主恩那雙笑眯眯的桃花眼,竟說不出的勾魂奪魄。又見這人穿戴華貴,通身氣派,雖風塵仆仆,卻難掩矜貴之氣,不免心下合計,此人不俗,可別真是個什麽和官府有牽連的人物。


    於是忍下心中不快,強露出個笑臉來,嬌聲說道:“公子說的極是。那小女子就在此解釋一二,為眾鄉親解惑。


    “小女子姓吳,家住臨近的酒田縣吳家莊,父為當地大戶吳萬貫,因是家中獨女並無兄弟相扶,故而十五歲那年由父親做主招了個女婿入贅吳家。


    “可說來小女子命苦,十七那年竟死了丈夫。自此若大家業全靠我這弱女子一人支撐,其中辛苦委實不能為外人一一道來。”吳氏說到此處似有感而發,忽然悲傷起來,伸手抽出帕子摁了摁眼角。


    竟原來也是個被上天薄待的苦命女人!秦主恩不禁微微動容。這卻正落在哀哀戚戚的吳氏眼中。


    她說自己的身世,確實有博取同情的心思,可沒想到歪打正著,遇上個既憐香惜玉又向來同情孀婦的秦主恩。


    吳氏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繼續說道:“這狗才邱榮發十三年前就因家貧活不下去而賣身到我吳家。我鄉下小地方,一向講個誠信,故而給了他十兩銀子的賣身錢,便收了這狗才的身契,算買下這人。但我們鄉下小戶的,向來害怕和官府打交道,故而也並沒急著去衙門備案。這狗才開始也算本份,可誰知就在我喪夫那年,他竟趁家中忙亂,盜了財物私自逃了出去!也不知跑到哪兒娶妻生子,竟又來此開了客棧。


    “都道邱榮發是個外鄉人,六年前攜子來此謀生。卻不知他本就是洛洲府酒田縣我吳萬貫家中的逃奴。不過是為了避開主家追拿,這才逃到臨縣濟陽來謀生……”


    “胡說!胡說八道!一派胡言!”邱掌櫃渾身抖似篩糠,竭盡嘶吼反駁,身上卻動彈不得。


    “嗬!我胡說?我這兒可有你狗才邱榮發十三年前親筆寫的賣身契!還能有假?若是諸位不信大可以來對上一對。”


    說著吳氏使了個眼神,立刻便有家奴奔到櫃台一通亂翻,尋出了邱掌櫃平日記賬的賬本恭恭敬敬呈了上來。


    吳氏伸手翻了幾下,微微一笑,隨後從?筒裏拿出一份賣身契來,往那賬本旁一擺。


    “諸位看看,這賣身契上的字兒和他平時記賬寫的字兒可不是一模一樣?!便是真去縣衙大堂,我也不怕!”


    秦主恩探過頭去。果然,賣身契與賬本上的字跡一般無二。


    其他看熱鬧的客人也都走過來看上兩眼。有那就算不識字的,也要過來湊個熱鬧。


    “公子,這回可信了小女子的話?”吳氏笑著看向秦主恩,眼波流轉,盈盈如秋水蕩漾。


    秦主恩心頭一窒,隨即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吳娘子說的不錯,確實證據確鑿……”


    此話一出,地上的邱掌櫃立刻撕心裂肺地呼嚎起來,卻被旁邊的家奴一把堵上了嘴。


    “可……”秦主恩猶豫地看向邱氏父子。邱家小兒已然暈癱在地。邱掌櫃此時這被幾個家奴摁著,著地的那邊兒臉血肉模糊。


    這……秦主恩有些於心不忍,合計著不如就從這吳娘子手中將邱氏父子和這小客棧買下來,也算放人一條生路。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卻忽聽有個清朗的聲音陡然插了進來:


    “這位吳大娘子,那賣身契可否讓小生一觀?”


    秦主恩抬頭望去,見也是剛剛在此用飯的食客,一個麵皮黝黑,身材瘦小,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


    那小少年衝吳氏抱拳拱手,露齒一笑,雖黑黝黝一張臉不甚討喜,可勝在五官精致眉眼疏朗。


    吳氏眉頭緊皺,愈發地不耐煩起來,但一想此行目的,便不欲節外生枝,於是強壓著性子揮手將那賣身契甩到少年臉上。


    小少年也不生氣,嘴角含笑地接過身契,仔細看了起來,慢慢的他臉上笑意更濃,最後簡直燦若繁花,可一開口卻石破天驚:


    “大膽吳氏!竟敢偽造身契,騙詐強占!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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