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的廟會還是挺有名的。從初一起到十五,十裏八鄉的人都往城裏的太安廟這兒湧。做小買賣的人家過年自然就不能歇著了,這幾天賺的錢說不定是以後大半年的嚼穀。


    初二這天,嚴文寬興致頗高,想到過了年嚴愉、秦主恩便要回京,於是決定帶他們兄妹幾人去逛逛當地廟會,也算對來此過年的子侄們盡盡地主之誼。


    一老四小,四男一女,走走停停,吃吃逛逛,頗為和樂。期間秦主恩和嚴愉尤其機靈,凡是嚴文寬和嚴恬多看過兩眼的東西,無論吃穿玩用二人皆出手買下。而且似乎分工也愈發明確,秦主恩著重看顧著嚴恬,嚴愉主要注意著他三叔。


    如此一來就顯得田雙全有些縮手縮腳了。錢是英雄膽,銀子是男兒腰。此時的田雙全卻是瑟縮膽怯,連腰杆兒都挺不起來了。他臉上不禁就帶了相,越來越尷尬起來。


    所以當嚴恬瞅著燈謎攤兒上一盞花燈嫣然一笑時,田雙全終於覺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立刻衝上前去指著那盞花燈向攤主道:“老板,我要猜這個燈謎!”


    眾人皆駐足去看。秦主恩又轉頭看了看嚴恬。


    “幾位客官好眼力!”燈謎攤的老板伸出大拇哥兒衝眾人搖了搖,“這盞琉璃花燈可是剛剛漂洋過海運來的番邦貨。這洛州城,不,就是京都都找不出第二盞來。它是我這兒的燈王,它的燈謎,自然也是最難的。限時半柱香,若猜出來了,琉璃燈奉送。若是猜不出來,請付紋銀二兩!”


    “二兩銀子?!”田雙全驚呼起來,眼神中就顯出了幾分猶疑。


    “這位公子莫要驚訝。”攤主笑道,“我這燈也是花了十兩紋銀買下的。若不是為了賺錢,誰去費那兩畝地的錢去買一盞燈?不過若公子有那才高八鬥的本事,自然可以不花一文錢將此燈拿走,小人願賭服輸!能不能白白拿走,這可就得看公子的能耐了。”


    此話一出,反倒把田雙全架到半空下不來了。若他就此不猜了,說他舍不得銀錢小氣吝嗇反倒是其次,說他沒有能耐不戰認輸才是真正丟盡顏麵。


    嚴恬沉吟著想去替他解圍,沒想到田雙全腦子一熱,立馬硬氣了起來。


    “猜就猜!表妹等著!我定把那盞花燈給你贏回來!”其慷慨之狀甚於奔赴沙場。


    “呃……多謝表哥。”嚴恬隻好點頭道謝。


    被嚴恬那雙盈盈秋水一望,田雙全的心猛然漏了一拍,隨即便生出萬丈豪邁來。


    “老板!題來!”


    攤主微微一笑,伸手去翻那盞琉璃燈下的紅漆竹牌。


    秦主恩瞥了眼豪氣萬丈的田雙全,又拿眼去瞅嚴恬:“嗯,這燈確實別致。不過上元節時提著它出遊,似乎容易招引來狂蜂浪蝶……”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嚴恬翻了個白眼,伸手拍了拍旁邊的狗頭燈籠。


    嚴愉挑眉看向秦主恩。這廝怎麽說話酸溜溜的。


    嚴文寬依然捋著胡子,笑嗬嗬地扮他的彌勒佛。


    琉璃燈的燈謎果然不俗。


    “比一千少一又比一千多一。打一字。”田雙全張口念道,隨後思索著自言自語,“比一千少一就是九百九十九。比一千多一就是一千零一。可這兩個相加……”


    此時,周圍的百姓見有人要猜燈王也漸漸都聚了過來。攤主看著點燃的那半段殘香,心裏偷笑不已。這位一上來就和之前那些人一樣開始各種計算。算吧,算吧,剛剛有個賬房先生連算盤都拿出來了,也沒算出個所以然。


    果然,田雙全越算越亂,雖然數九寒冬,頭上卻慢慢見了汗。


    是他太過意氣用事了。本以為他一個功名在身的秀才,怎麽還猜不出這些野路子的燈謎?可實際上卻是鄉野之地往往臥虎藏龍,這個燈謎實在刁鑽。


    他若就此主動認輸,先不說那二兩銀子他肉疼得緊,就是當著這麽多人尤其嚴恬的麵,他這臉也丟不起呀!


    可半柱香馬上就要燃盡,他就是不認輸恐怕也別無它法。田雙全的臉漸漸漲得通紅,身上的小衣都已被汗浸透。


    “公子可要抓緊,這香就要燃盡了。”攤主笑嗬嗬地提醒,心中十分得意。又得二兩紋銀入賬!這生意果然好做。燈王的本錢早就賺夠,剩下的可都是淨賺。


    嚴恬看了眼田雙全,心知他此刻定然騎虎難下,於是也鄭重地去看那道燈迷。


    殘香即將燃盡,田雙全汗如雨下。


    “任!”嚴恬突然開口說道。


    隻一息間,秦主恩立刻明白過來,張口便道:“件!”


    話音剛落,殘香燃盡。


    田雙全和圍觀百姓尚滿頭霧水,攤主卻麵色鐵青。


    “老板,我們猜得可對?”秦主恩看了眼嚴恬,隨後衝攤主笑道,“若是都對,這一盞花燈可要許給誰?”


    嚴愉這時方才恍然大悟:“那這麽說‘仵’字也對!”


    “香已燃燼,這位公子的不算!”攤主咬著後槽牙對嚴愉說道。


    嚴文寬笑著點了點頭:“他二人確實是在香燼前說出答案。這一盞花燈,可就難辦了!”


    “你們是一夥兒的,便是說出十個答案也是你們一家子的事。”攤主此時頗有些氣急敗壞,伸手摘下花燈一把塞進秦主恩懷裏,“況且開始明明隻一個人要猜,最後竟都一起上了,勝之不武,勝之不武!花燈趕緊拿走!別擋著我繼續做生意!”


    攤主越說越心疼,揮手連連趕他們走。


    眾人哈哈一笑,便都散了。


    秦主恩提著花燈兩手一攤看向嚴恬,表麵無辜實則炫耀:“老板塞給我了。說來這花燈我也頗為喜歡,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這燈花團錦簇招蜂引蝶,想必攤主是覺得和秦大哥十分相配吧。”嚴恬似笑非笑,轉頭就走。


    這丫頭!心眼兒可真小。秦主恩撇了撇嘴,忙跟了上去。身後的三壽隨手扔給燈謎攤老板兩塊十多兩重的銀子……


    田雙全再逛這廟會時就有些懨懨的了。經過剛才那一場,麵子未掙回來不說,平白又丟了個大臉,因而這街上再有趣的熱鬧對他來說也變得索然無味。


    眾人見他如此也都能體諒,於是略逛了逛便決定回府。誰知回府的路上竟又遇上個熱鬧,兩隊人馬同時娶親,這可正對了八婆秦主恩的心思。眾人又皆跟著他駐足街邊看了一會兒。


    “咦?這花轎都是大紅的,為什麽那頂轎子是粉色?”嚴恬到底年少,也沒見過幾場婚嫁,今日看見這個頗覺得稀奇。


    呃……嚴文寬揪著胡子沒動。知女莫若父,老父親一片慈心,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更主要的是怕女兒當場再說出什麽好話來。他瞅了瞅一旁蔫頭耷腦的田雙全。


    秦主恩倒是看熱鬧看了個興趣盎然,隨口接道:“嗨!這都不知道!娶妾才抬粉轎。那粉轎裏自然坐的是這家新納的美妾,那馬上的老頭兒好豔福……”


    話音一頓,他猛然想起嚴恬到底是個未出閣姑娘家。秦主恩轉頭看了看,見這姑娘麵上若有所思,卻未見有什麽羞臊之色。好吧,是他想多了。就不應該把嚴恬當成什麽姑娘家。


    正在此時,嚴愉說了一句:“這兩隊人好像頂上了。”


    果然,街道狹窄,兩隊相向而行的花轎於街口遇上。


    都是娶親,都是鼓樂喧天聲勢浩大,隻是一方馬上坐著位翩翩少年郎守在一頂大紅花轎旁。一方馬上坐著個肥頭大耳的老頭子攜著一頂粉轎。任誰都能看出這事兒的道理來。納妾的自然要給正經娶親的讓路,更何況那馬上的新郎又是這樣一位樣貌出眾的少年。


    可惜,結果卻讓人大感意外。兩方派人交涉一番後,那紅轎娶親的隊伍撤後三丈,反而給粉轎納妾的讓了路。


    圍觀的百姓一陣唏噓,頗為不解。嚴文寬等人也麵麵相覷,不知是何故事。


    隻是到底秦主恩眼尖,忽然指著那馬上的少年新郎說道:“那不是冷家拋繡球得來的贅婿嗎?”


    一句話,眾人都解了惑。在外,人情世故皆靠男人,兩隊花轎相遇,若同為頂門立戶的男子漢,自然娶親的是人倫綱常,納妾的是風花雪月。納妾隊伍給娶親花轎讓路那是正統道理。


    然而入贅之婿地位低下,原就比那承宗傳嗣的一家夫主矮了一頭。在外看男人,可贅婿卻是立不起來的,也不敢立起來。這是規矩。


    熱鬧不過哈哈一笑便過去了,當事者心裏如何自是不知。隻是嚴家這一行人裏卻有兩個人入了心。


    一個是嚴恬,自回來路上雖神色如常,心裏卻堵得難受。隻因父親兄長俱在,不敢露出絲毫懨懨之態。


    另一個便是田雙全了。從廟會上開始就拘謹畏縮。後又賭輸了燈迷自覺丟了大人從而懨懨不振。更有後來看見冷家贅婿讓路那一幕,他似受了不小的刺激,回來這一路臉上便掛了相,頗有些心事重重的陰鬱之感。


    眾人多少都明白他的心事,於是也不去揭破。


    隻是讓嚴文寬沒想到的是,他這位內侄當真出人意料且極有主意。


    正月初五,嚴愉、秦主恩來向嚴家父女請辭回轉京城。畢竟年也過了,總拋家舍業地留在洛州到底不好。


    而同來一起請辭的,還有田雙全。他也要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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