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七年,十月末,鐵勒城。


    快馬自西戎鎮撫司而來,鎮撫司指揮使侯君集、副指揮使哥舒翰已在整備兵馬五千為先來的四支大夏騎兵後陣徐徐推進。


    作戰失利,已讓人到中年的鐵佛大為光火,自協同益州軍、青州軍攻伐涼州之後,西戎騎兵隻作為陪襯,跟隨馬超的飛羌、霍去病的羽林騎在西域一路燒殺。


    更多的時候,隻是做為蘇定方兵馬的左右兩翼掠陣的騎兵來用。


    經這一次,鐵佛明顯感覺到麾下西戎輕騎的戰鬥力呈直線下降,如今草原上很少再有爭端,就算有,大夥也都會在西戎鎮撫司調解下解決矛盾,不像從前動不動就吞並其他部落。


    鎮撫司和大夏騎兵來援的消息送到鐵佛手中,他此時正坐在鐵勒城外軍營毛氈大帳內,看完信函,更覺得顏麵無光,將桌麵拍的砰砰直響。


    高大的身形隨後從皮毛上起來,鐵佛絡腮大胡,麵鼻雄異,因為羞惱,麵容微微漲紅,雙目泛著血絲。


    他捏著信函,來帳內來回走動,而外麵響起一連串腳步聲,幾個攣鞮部年輕一代的將領興奮的進來,其中一人,是他眾多兒子中的一個,身形挺拔,年紀在十六左右,有著草原人的豪邁,哈哈大笑的進來,他看到父親手中信函,抬起手拱了拱,震得身上那夏國製式甲胄上的甲葉都發出微微聲響。


    “父親,聽說援兵來了?”


    鐵佛看著英武高大的兒子笑嗬嗬的表情,他歎了一口氣,有些惋惜自己最好的兒子,也隻能看到這一點了。


    “乞稚邪,援兵來了,說明陛下對這裏很重視,但也說明,陛下對我們很失望,明白嗎?”


    “為什麽?”這位攣鞮部年輕一代的俊才,雖然從幾歲開始就學習華夏之學,可並不很懂政治上的東西。


    “你再長大一點,多吃肉,多殺幾個敵人,就很快就會懂了。”


    鐵佛沒有過多的解釋,在兒子乞稚邪的肩頭拍了拍。


    “整隊人心惶惶的族人,告訴他們大夏的援兵已到,該是給那些外邦野蠻人一點教訓了。”


    “是的,父親!”少年人才不管父親剛才隱晦說的東西,興奮的握拳按胸,行了一禮後,帶著幾個相熟的大當戶離開營帳。


    援兵快抵達鐵勒的消息,在這天下午在攣鞮部傳開,原本士氣有些低迷的軍營,士卒聽到這道消息,一個個摩拳擦掌。


    “那幫蠻子好似刀槍不入,比咱們還野蠻,現在好了,陛下那邊的援兵已至!”


    “那就看誰的兵馬更凶殘!”


    天光西斜,鐵勒東麵,距離城池尚有七十多裏,超過兩千數量的騎兵,由東向西徑直穿行這片荒蕪的戈壁。


    炭燒般火紅的戰馬踏著煙塵,穿過揚起的砂礫,上方的呂布望了一眼前方,在奔馳中抬起手中畫戟。


    “不去鐵勒城,直接穿行鐵勒西北,繞行詹密國。”他騎在馬背上說了一句,一道道飛馳的騎兵浩浩蕩蕩的跟在呂布身後,在茫茫戈壁間,拐出一道弧形。


    這邊改變方向時,並行的白馬義從,趙雲很快明白呂布的用意,便同樣跟著做出了行軍的改變。


    至於馬超、霍去病這兩支騎兵,在進入這片戈壁後,便與呂、趙二人告別,音訊全無已有數日了。


    作戰的目的在途中,四人早已謀劃好了,四支騎兵先入草原就是在爭分奪秒,搶奪戰機,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他和呂布心裏清楚霍去病和馬超去哪兒就行。


    眼下,他們改變方向的同時,自然也派出了令騎去通知鐵勒城的鐵佛,讓他整頓好族人,便跟隨他們行事,同時也通知南麵正趕來的西涼飛熊軍,告知對方往那裏匯合。


    就在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那支外邦軍隊此刻已經北上大雪山中段,在巨坎、烏戈離兩國兵馬指引、聯合之下,準確找到了夜蘭國城池的位置,慘烈的城池攻防戰已經持續了將近一月。


    西麵的天雲紅日正落下,攻城的軍隊正從視野中後撤。


    城牆上有搖晃的身影走動,與身旁的姐妹一起,將戰死的烏戈離士兵的屍體抬起來,丟到城牆外。


    也有夜蘭國女兵打掃城牆,拔出貫穿血肉的長矛、箭矢,收集起來,清點過後,囤在牆垛下麵,在下一次防守城牆時,隨時可以取來用。


    拜娜妮一身銀白色的甲胄沾滿了血汙,她帶著幾個身形壯實的女兵巡視城頭,目光之中蔓延的兵鋒、烏戈離、巨坎國的旗幟正從視野中朝後方整齊的退去。


    城牆、城樓上殘留的火焰整備澆滅,蕩起的黑煙彌漫在通紅的霞光裏,拜娜妮像男人一樣,將嘴邊沾著的鮮血連同唾沫一起吐到地上,她擦了擦嘴,拔起旁邊一具巨坎國士卒屍體上的短矛。


    “與野獸為伍,卻被野獸挾持,這幫蠢貨。”


    她朝身邊的士卒吩咐著,叮囑著,將城牆上的防務暫且交托給副手。


    旋即,拜娜妮拖著精疲力竭的身子,腳步蹣跚的走下城牆,


    這一路下去,暗紅的血漬正在石階上往下流淌,傷重的女兵們正被抬下從她身邊經過,也有來不及救治的女兵在擔架死去。


    抬著擔架的兩個女兵隻好下來石階後,將屍體抬下,放到牆腳暫時不管,畢竟城牆上還有很多受傷的姐妹需要救治。


    傷兵營的士卒在內城牆的台階猶如蟻群來來去去。


    拜娜妮沉默的走向被遺棄牆腳的屍體,這名女兵年齡不過雙十之數,相貌也姣好,可惜脖子被利器割開了一道大口子,渾身鮮血都已流幹。


    這樣的慘狀還有許多,夜蘭國在西域北道雖然強大,但終究不如夏國軍隊那樣,有許多作戰經驗。


    一個月前,烏戈離、巨坎兩國夥同外來蠻人來到這邊,開戰之後,許多人隻隻能憑著一腔熱血,在城頭與衝上來的敵人廝殺,雖然在力道上不如男子,但夜蘭國女兵身手敏捷矯健,前日的攻防,牢牢將城牆固守下來,畢竟西域缺少好木材,難以打造像夏國那樣的大型攻城器具。


    但到了後麵,攻城越來越慘烈,在烏戈離、巨坎連番攻打之後,終於輪到那支食人的西方蠻人,甫一開戰,幾乎一度將半個城牆打下來。


    要不是女王伊塔絲親率後備營兩千人,以及城中男女趕來城頭增援,恐怕夜蘭國在已經沒有了。


    即便是這樣,守城的三萬兵馬,當天就傷亡將近三千多人,連同增援上來的百姓,傷亡一度達到六千之巨。


    城牆下,死與未死的女兵、百姓延綿躺在拜娜妮的目光裏,沿著牆腳一直延綿開,城中的大夫不管情願不情願都在這裏忙碌。


    血腥味,草藥味,低低的哭泣聲、哀嚎慘叫都在這一刻混雜在她耳中。


    “拜娜妮大統領……”正走過這裏的拜娜妮,陡然聽到一道虛弱的聲音喚她。


    一個失去胳膊的夜蘭女兵渾身是血的靠坐著城牆,眼簾半耷著,無神的看著麵前的身影。


    女兵的脖子顫抖的抬了抬,雙眼這才向上望著血跡斑斑的拜娜妮,聲音很輕:“為什麽不投降……”


    拜娜妮嚅了嚅嘴,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抿著嘴在其麵前蹲下,握著對方僅剩的一隻手,眼眶發紅,嗓音壓抑的擠出一聲:“我們隻能打,隻有打,才不會滅國,夜蘭國人才不會像奴隸一樣被奴役!”


    “不懂……但我信大統領的話……”女兵滿嘴是血的笑了一下,“能守住嗎?”


    “能!”拜娜妮深吸了一口氣,用著肯定的語氣點了下一頭。


    那邊的女兵笑容更盛,隨後凝固下來,靠著城牆,腦袋無力的下垂,聲音在這裏斷線了。


    拜娜妮擦著眼淚站起身,望過去的目光裏,還有許多傷重的女兵,在這一刻無聲的永遠死去。


    過來收斂屍體的身影一個個垂著眼淚將姐妹們的屍體搬運走,收拾她們的遺物,寫上名字,往後好交給她們的家眷。


    征召的城中百姓,女人最多,其次才是男人,這些男子性子柔弱,更像是他國中的女子。


    將近一萬百姓在城裏拆除房舍,搬著守城的檑木,堆到城牆上,為下次的守城做準備。


    而破損的牆垛也正在工匠手中被修繕,鐵匠們連夜敲打著鐵錘,修繕兵器、盾牌,城中更多的人,則在自家屋簷下,幫忙做著箭杆。


    不久,夜幕降下來。


    城中升起了萬家燈火,但整座城池都陷入沉默和哀傷當中,不少人家都有人在城牆上戰死,許多男人依在門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有孩子畏縮在父親懷裏,呆呆的看著外麵夜色茫茫的街道,希望母親的身影能走進簷下的燈籠光芒裏。


    拜娜妮騎馬穿行過接頭,目光之中,俱是一張張寫滿悲痛、麻木的臉。


    回到王殿,女王伊塔絲依舊美豔的坐在王座上,不斷翻看情報,然後與身邊圍著的大臣們商議,發著各種各樣的命令。


    油燈搖曳。


    進入大殿的拜娜妮,朝那邊走了過去,“拜娜妮拜見尊敬的女王伊塔絲。”


    伊塔絲從堆滿的文書後麵抬起目光,望著那邊行禮的愛妃,以及侍衛大統領,擠出一點笑容,隨後揮手讓身邊的大臣們離開,


    殿中的大臣們離開後,剛才的笑容漸漸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絕望。


    十月初的時候,大將軍娜瑪以及麾下女將們一直固守城牆長達二十六天,不斷跟烏戈離、巨坎兩國,以及西方蠻人在城牆激烈廝殺。


    在人數以及蠻人的凶悍戰力麵前,傷亡了許多人,就連大將軍娜瑪也在二十五日的守城戰事裏被一個蠻人甩來的拋石打中腦門而亡。


    其餘將領也在這大半月的時間裏,戰死二十多名,僅剩的三個也人人帶傷,伊塔絲隻好讓拜娜妮帶領宮中侍衛接管了防務。


    麵對海潮一般的進攻,幾乎全靠人命拿上去填,箭矢仿佛在這裏失去了作用,那些蠻人仿佛不懼弓箭,就那麽衝鋒,攀登雲梯,然後衝上牆垛,而己方的女兵們手中的長矛組成的槍陣密集的刺過去,無法做到將對方捅穿,唯一有效的就是將蠻人推下城牆摔死。


    而外側布防的夜蘭輕騎,就沒有那麽好運了,開戰的半個月裏,就被烏戈離和巨坎國的騎兵聯手打殘,兩千騎兵隻剩幾十騎逃回城裏。


    十月十七,城外的夜蘭騎兵隻剩幾十騎,伊塔絲便秘密傳令給拜娜妮,以百姓、士卒的性命去填,與對方殊死搏殺在城牆上,拜娜妮也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其他辦法了,隻能期望夏國皇帝的軍隊能快一點趕到。


    十月月十九,烏戈離、巨坎國的兵馬休整一日,代替蠻人攻城。


    這一次,兩國的士卒與往日不同,廝殺極為悍勇,拜娜妮不得不親自下場,帶來的六千精銳女兵,不停投入城牆各段的戰團,與對方展開廝殺。


    十月二十二,蠻人再次攻城,城牆差點易手,伊塔絲做為女王,一國最高者,親自帶著士卒和百姓趕來增援。


    十月二十七,又一場廝殺在城頭漸漸消弭,拜娜妮身負數創,麾下的精銳被打的隻剩一千多人。


    ……


    書信無聲的放到桌上。


    伊塔絲解下身上的外衣為拜娜妮披上,遠遠近近還有腳步聲在宮殿外走過。


    “如果實在打不下去了,就投降吧……由我親自去西方蠻人的軍營。”


    拜娜妮搖了搖頭,做為武人她是堅強的,可在心愛的人麵前,又是脆弱不堪,想到伊塔絲進入蠻人軍營的後果,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下來。


    “還有三天。”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咬緊銀牙:“說不定夏國的援軍很快就來了,再堅持三日……三日過後……我就戰死城頭。”


    伊塔絲眼眶濕紅,錯開一個身形的距離,她聲音低緩說了一句:“我之前就應該他們聯合……不該相信夏國軍隊能在一個月內趕過來。”


    說到這裏,終究是女子,性子難以自持的激動起來。


    “我們俯首稱臣,是夏國的附屬了,可他們的援軍在哪裏?夜蘭國的軍隊能用的都在這裏了,也死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夜蘭國就徹底沒人了——”


    大殿裏,侍衛們偏過視線,目光集中情緒失控的女王身上。


    “我堅信你之前的想法,伊塔絲!”


    拜娜妮擦去眼淚,雙手按在伊塔絲的肩頭,“已經打到這個程度了,就盡最後一點力吧,我相信夏國的軍隊,距離這裏已經不遠了。”


    “……”伊塔絲垂著眼淚,陷入緘默。


    拜娜妮繼續響起話語,語氣依舊溫和,她目光看過周圍每一張臉。


    “我始終堅信夜蘭國會在這場戰爭裏挺過去,始終堅信夜蘭國會越來越好,堅信戰死的同袍,不會毫無一樣的死去。”


    “東麵的夏國……絕對不會不管這裏!”拜娜妮捏緊拳頭,咧嘴笑起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守下去……”


    “……因為,我們還要為戰死的姐妹報仇!”


    她的聲音在宮殿裏回蕩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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