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快過了,夜裏的風還帶著寒意。


    秦府上,一個四四方方的庭院被府內的護院、五十親兵圍住,院子裏的角落漸起低低的蟲鳴。


    應邀而來的幾道身影從秦府側門悄然而入,跟著接應的家仆,在附近簷下燈籠光裏匆忙而過,在護院的注視下,進入戒嚴的庭院。


    管事的領著幾個年齡頗大的丫鬟,端了茶水、上了糕點後,沉默的退出房間,將房門關上。


    秦俢聞坐在廳堂首位,旁邊放著支撐他走路的拐杖,他拿著瓷杯吹了吹漂浮的茶梗,兩側落座的同僚們坐姿方正,麵色沉靜,端著茶水品飲。


    典籍渾厚,案幾古拙,點了熏香的小爐嫋繞淡淡青煙。


    這裏是秦府的書齋,秦俢聞最喜歡來的地方,也是時常與湘女商討事情的地方,如今這裏多了朝中幾位同僚。


    以他們的份量,放在先帝時期,足以左右整個北方局勢。


    然而,夏王入主燕京,掌控北方後,許許多多的老臣在上次的宮變裏相繼死去,未參與之人,心灰意冷下,不少辭官歸鄉。


    剩下的人試圖挽救朝廷,可惜手中的權柄逐漸被新晉的朝臣一步步分食,如今夏王即將承繼大燕國祚,再難有挽回的餘地。


    針對夏王之事,他並不確定是否能成功,秦俢聞決定不能再等了,但這等大事,他一人定然是無法辦到。


    便邀請了剩下的幾位燕國老臣,他們往日也有些許利益糾葛,手裏還有些許權力,如刑部侍郎祖舟、侍中王奇、京兆騎都尉孔令德……等六人。


    “……自夏王入燕京以來,勢力越發龐大,時不待我,如今他以得勝之師回朝,豐碑之下,宣誓三軍,聲威無兩。


    眼下更是傳出陛下禪位於他,不管真假,都是對我等燕國忠貞老臣的奇恥大辱……這兩年來,我一直想辦法規勸夏王,讓他走回正道,將權柄交還陛下,莫要做那欺辱聖上的暴臣。


    可看來是我錯了,他當夏王其實就是為了那皇位,我等老臣不能再坐以待斃,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搏一搏!”


    秦俢聞深吸一口氣,手在桌上拍了幾下,虛弱的身板都激動的發抖。


    此等場合,下人都已避開,所以說話大聲與否,沒有太多顧慮。


    下方一側的侍中王奇放下茶水。


    “秦尚書所言,我等也都知曉,可夏王勢力龐大,盡掌天下兵馬,京畿之地也都全是他的人,我等手中權力已不多了,哪裏能與他製衡。”


    他這番話出口,其餘五人神色各異,或撫須沉默,或許閉眼點頭,騎都尉孔令德出聲道:“老臣雖然六十有二,卻是先帝還是太子時提拔起來,此知遇之恩無以為報,願以家中老小性命為大燕國祚一搏!”


    “拿什麽搏?你頭鐵?還是你家老小脖子都不懼刀鋒?”


    “可不是,令德盡說胡話,你麾下幾十人能做甚?還不夠夏王麾下一員猛將徒手殺的。”


    “說起猛將,夏王麾下那呂布、趙雲,還有李玄霸都是一等一的厲害人物,他們也在燕京城內,咱們拿什麽跟他打?”


    “秦尚書,那呂布似乎打過伱,你真拿湘女送給他?”


    七嘴八舌的話語,令得秦俢聞臉色漲得通紅,他呯呯的拍響桌麵。


    “咱們說如何除去那夏王,扯到我身上做甚,咱們一群做了幾十年官的人,還不如一個雙十之數的年輕人,說出去咱們老臉往哪兒放!”


    他也是被觸及到了痛處,說出的話頗為急躁。


    “秦尚書,咱們也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自是不怕死,可要死得值啊,你我都清楚,我們要兵沒兵,要權沒權,根本拿那位夏王沒轍。”


    這裏的朝官裏,除了秦俢聞,就屬刑部侍郎祖舟最大他年齡也不小,今年已六十九的高齡“秦尚書若能有法子,但請講出來,我們與尚書一起商議是否可行。”


    “是有一個法子。”


    秦俢聞向後靠了靠,他手指放在茶盞一旁,指尖輕輕敲擊,過得片刻,他視線從燭火上移開。


    “夏王登基在即,各方戒嚴,可越是如此,我們的機會越大。”


    他語氣頓了頓,看向眾人。


    “登基乃大事,夏王身邊文武當集中精力為登基之事操持,些許角落或許能看上一眼,但也不多,皇城之中已在修建封禪台,朝中積壓事務,協調各方之事,那位夏王必然疲乏,不會住在宮裏,夏王府雖大,戒備森嚴,但與皇城那種高牆深院相比,要簡單許多。”


    “夏王府也有許多兵馬駐守哪裏那麽容易!”


    “嗬嗬,王府高牆連橫二十七裏,不可能每一段都有士卒駐守,多是巡邏兵馬罷了,隻要想,我等麾下人手百餘人足矣!夏王雙親俱在王府,他必然每日都會在府內,夜深人靜之時,就是動手最好時機!”


    秦俢聞口中並非什麽高論,但眼下他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樣,什麽陰謀詭計,朝堂縱橫之術,放在此時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別人過幾日就要登基,這邊還在謀劃計策,等計策生效,估摸著皇帝都已降位為公送出燕京了。


    到得此時此刻,斬殺賊首,才是真正有效的計策,哪怕那位夏王死後,引發動蕩都是值得的,到時候眾人再聯合各州世家大族,將動蕩平息,燕國還是燕國。


    細想之後,祖舟等人感歎秦俢聞手段果斷,真乃燕國基石、中流砥柱,他們都是一群老臣子了,並不怕死,既然落下了決定,必然好生謀劃一番,又談了一個時辰,疲憊襲來,他們這才起身告辭。


    出了這方庭院,雖然山雨欲來的氣息撲在臉上,但祖舟、王奇等人不免感歎,自己一行人亦有翻雲覆雨的能力。


    不久,他們分道揚鑣,先後乘坐馬車離開,回去的路上,想著今日與秦尚書的謀劃,越想越覺得可行。


    京兆騎都尉孔令德沒想到那麽多,他年齡大了,集中精神與眾人商議了許多事,腦子裏有些混亂,此時靠著車廂已然昏昏欲睡。


    正睡得香甜時,微微晃動的馬車忽然停下,他猛地朝前傾了傾,差點磕到額頭。


    “老王,到府了?今日你停車怎的毛手毛腳。”


    “不是……老爺,外麵……外麵……”


    正欲下車的孔令德掀開簾子,看到通往府邸的街道上,一排錦衣華繡袍的身影站在過道中間,為首一名繡衣司指揮,麵無表情的看著過來。


    “你們何人,可知我乃……”


    “你乃京兆騎都尉孔令德,在下知曉!”那指揮帶著十幾名繡衣司的人手上前,拿出王令將馬車周圍的親衛趕開。


    “騎都尉,你認得令牌吧?勞煩跟我們走一趟繡衣司。”


    “放肆,老夫乃朝廷大臣,京兆……”


    “別廢話,緝走!”那指揮厲聲大喝,直接將老人話語打斷,抬手一揮,幾名繡衣司錦衛跳上車輦將車夫丟到車外,一人駕車,兩人拔刀架在孔令德頸項,跟著翻身上馬的指揮消失在夜幕裏。


    同樣的幾處官邸外麵,回去的其餘五名老臣如王奇、祖舟等人也都在路上被繡衣司的人攔下,當場緝拿塞進車廂離開。


    不到半個時辰,府衙捕快、衙役出動,直接闖入這六名朝官的家中,身懷王令,這些捕快、衙役拿出欺壓尋常百姓的氣焰,迅速查封宅邸,抄沒家產,裏裏外外都搜刮的幹淨,將對方家眷悉數被拿,丟進府衙大牢。


    ……


    而在這一過程裏,一輛六馬拉動的馬車出了夏王府,駛過一條條長街上彌漫的水霧,不久後,在秦府外停下。


    把守門口的護衛看到馬車裏下來的身影,瞬間嚇得雙腿發軟,待對方帶著兩名身形高大的護衛踏上石階走進房簷,守在這裏的護衛本能的將府門推開,恭恭敬敬的退到兩側跪下來。


    整個燕京,誰不認識夏王蘇辰。


    一時間秦府上戰戰兢兢,聞訊的管事一邊派人去通報秦俢聞,一邊領著家中大小仆人跪迎。


    “秦尚書呢?帶孤過去。”


    蘇辰提著夏王劍,看也沒看他們,徑直從這片跪伏的人群中間大步過去,典韋、許褚緊跟在後,許褚隨手一拎,將那管事模樣的老頭丟到前麵,悶聲低喝:“帶路。”


    此時的後院之中,秦俢聞在湘女服侍下洗漱完,躺到床上睡下,秦湘女為他蓋好了被褥,坐在床沿,輕聲道:“義父,你說這次能成功嗎?”


    “不管成不成功,為父都要試一試,不然就沒機會了。”


    老人那日在朝堂上被氣得吐血,加上之前呂布給的一拳,新傷加舊傷,讓他行動變得不便,“湘女,你也去休息吧。”


    “是,義父!”


    秦湘女起身略略矮身福禮,正要吹滅蠟燭,門外陡然響起腳步聲,一名仆人慌裏慌張的跑到門口。


    他隔著門扇氣喘籲籲。


    “老爺,不好了,大……大王來了!”


    原本閉眼的秦俢聞嚇得睜開眼睛,還未等湘女來攙他起來,直接就坐了起來,還未等他說話外麵的房簷下已響起了蘇辰的聲音。


    “秦尚書,孤來看你來了。”


    門扇吱嘎一聲被一個麵容凶惡的巨漢推開,蘇辰提著夏王劍進來,看了眼一旁亭亭玉立的女子,便抬手朝秦俢聞按了按,讓他躺下。


    “尚書受傷兩次,還日理萬機,當真辛苦,還是不要起來。”


    “大王……”秦俢聞不敢掙紮起身,旁邊的蘇辰聲音猛地拔高:“躺下!”


    老人被這一吼,動也不敢動,愣愣的看著蘇辰的眼睛,看到的隻有一片冷漠,他緩緩躺了下去,心髒突突狂跳不止,試探的問道:“大王,深夜前來見老臣,是有何事吩咐?”


    “孤就是過來,探望一二。”


    蘇辰笑著為他壓好被角,繼續說道:“最近城裏治安不好,看看尚書家裏有沒有遭賊,繡衣司傳訊給孤,說路上抓了幾個人,都是一些年齡不小的老賊,你說說,這般年紀了,怎的還想著做賊,家裏是缺錢用,還是缺一口飯吃?”


    “他們呐……”蘇辰搖了搖頭,笑著歎息一聲:“……這是把自己家小往死路上逼,你說對吧?秦尚書。”


    聽到這裏,秦俢聞也好,秦湘女也罷,臉上神色瞬間變了。


    “大王……那些人……”


    “什麽人,就是一夥賊,不過放心,秦尚書還是要好好養傷,孤登基的時候,你一定要來的,懂了嗎?!”


    蘇辰拍拍老人胸口上的被褥,笑眯眯的說道:“孤最近太忙了,馬上又要走,尚書可要養好身子骨。”


    秦俢聞緊抿嘴唇,看著站起身來的蘇辰,對方口中的老賊,他自然知道就是祖舟等人,如此嚴密的事,對方是如何知曉的?


    不過眼下蘇辰就在這屋裏,兩個護衛的將軍站在門口,他連忙朝親秦湘女使了一個眼色,女子的武功也是有的,殺七八個壯漢能輕而易舉的做到。


    會意的女子不動聲色,看到轉過身來的夏王,略施粉黛的俏臉,頓時露出千嬌百媚的笑容,“奴家秦湘女見過夏王……”


    溫婉輕柔的話語還在說,那邊走過圓桌的蘇辰,冰冷的眸子劃過眼角看了對方一眼。


    下一刻。


    是‘鏘’的一聲,大氅揚開,夏王劍出鞘,照著微微垂首含羞帶媚的臉龐下的白皙細頸斬了下去。


    鮮血‘噗’的濺在圓桌和旁邊牆壁上淋出一道弧形,緩緩往下流淌。


    溫婉的聲音戛然而止,門外的典韋、許褚探頭進來看了一眼,又頭偏了回去,那秦湘女捂著脖子,瞪大杏目看著麵前的蘇辰,一枚匕首咣當的掉在地上。


    女子捂著的細頸‘咕嚕嚕’冒出幾朵血泡,嬌柔的身軀向後一倒,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便是不動了。


    蘇辰掏出手帕擦了一下劍鋒,插劍歸鞘,瞥了眼床頭上臉色發白,目瞪口呆的秦俢聞。


    “秦尚書,家裏要弄幹淨點,別什麽阿貓阿狗的都弄進來,你看,這不就混進來一個女刺客?幸好孤幫你殺掉了,下次可要小心。”


    蘇辰笑著大步走出房間,秦俢聞臉色慘白,雙唇抖動,望著地上死去的湘女,他好像失去所有力氣一般,‘咚’的一下倒在床上。


    最後的絆腳石清理幹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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