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江麵波濤洶湧。


    數百艘小舟冒著冷風,遍布江麵。


    鳧水好手騰水換氣,憋著紫紅的臉,再一猛子紮下,徒留泡沫飄轉。


    這些好手個個有奔馬實力,放到滄州大小幫派、武館,運作得當,那也稱得上是小頭目,如今卻受到家主、頭領命令,統統放下手頭事宜,大冷天的,跑來運河上打撈沉船物件。


    四月初不比嚴冬時的一二月,轉暖許多,可下了水一樣能把人凍得直哆嗦。


    “欸,大人物跺跺腳,揮揮手,咱們這些小人物全跟著遭罪受,灰塵似的飄到百裏之外。”


    “人家十八歲天下第一,你十八歲苦哈哈的給人跑腿,有什麽辦法?”


    “噓,你們兩個,少說幾句,多幹活吧。”船老大往火爐裏添加柴火,“早幹完早休息,今年天暖的夠慢的。”


    “一條大河往南走,頭兩天尋不到,現在更沒法子。”


    “今日單撈上兩箱……”


    “再找不到,怕是難尋,大抵全衝到下遊去,或讓外地鄉民撿到。”


    不止水夫,滄州各級官員立到河岸私語交流,主簿挨個清點箱子數目。


    按照梁渠所言,貴重物品合計該有三十六箱。


    船隻打撈上來時,丟了一十二箱,現今上千號人,多頭水獸尋遍上下,三天接近四天,單打撈上八隻,另外四口不知所蹤。


    此外,另有一貴重之物,始終不得……


    “大人,大人,找到了!我找到了!”


    喊叫由遠及近,引得嘈雜。


    沿途小船伸出竹竿,試圖搭把手,全讓青年拍開,一門心思地往前遊。


    州判岸邊眺望,見到青年手中捏著的霜白腳掌,精神一振。


    “拖上來!快拖上來!”


    青年愈發起勁,擺臂劃水,朝岸邊遊動,待得上岸,猛力拖拉出半截屍體。


    嘩!


    水流流淌。


    帶上岸的竟是一具發白屍體!


    州判卻雙目放光。


    隻因屍體單有半截,斷麵光滑整齊,自胸膛以上完全消失不見。零星的兩條小魚從胸膛內蹦跳躍出,嘴裏扯著腸子,凶猛非常,偏無論如何撕咬不爛,堅韌非常。


    聞得見,看得見,吃不著。


    青年哆嗦著身子:“州判大人,小的先前下水,見河底圍了好些大魚、老鱉,密密麻麻,爭鬥不止,湊近一看,淤泥裏頭便藏著這具屍體,咬不爛,撕不破,心想這便是大人要尋的宗師殘骸!”


    主簿問:“你從哪找到的?”


    “上遊!這具屍體沒有順流而下,而是在上遊,上千號人三天沒找到,小的便猜,興許是爭鬥之時,讓血旋渦給卷到上遊去了。”


    “好,你猜得好啊!”州判親手捧起桌上的十六錠大寶銀,一股腦塞到青年懷中,“該賞!拿去,拿去!八百兩是你的了,來人,給他披件衣裳,領去烤火。”


    “謝州判大人!”


    青年磕頭狂喜。


    州判安撫眾人繼續打撈,其後差人抱上屍體,跑去尋知州。


    少頃。


    徐文燭合上茶蓋:“幹得不錯。”


    鄧應申躬身作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爾。”


    “此事大可放心,鄧知州處理妥當,梁小子亦無大礙,寧公才如何來的滄州,三法司亦大致調查清楚,挨不著你。”


    徐文燭按住知州肩膀,不等回應,揮揮手,自有人上前拚湊宗師殘骸。


    龍炳麟推動“輪椅”,好讓梁渠挪近觀察。


    既然裝病,自然要貫徹到底。


    木桌上。


    剝去一層肉皮的上半身,泡的發白的下半身。


    兩相拚湊。


    冥冥之中忽有少許異樣生成。


    正待此時,本該停止跳動的心髒兀得抽搐一下,竟又開始輕微搏動!


    “這……”


    徐子帥,向長鬆等人齊齊後退,驚駭無語,腦海中再度回憶起被支配的恐懼。


    梁渠瞳孔放大,望向徐文燭和藍繼才。


    “不必驚慌,殘餘凝聚罷了。”


    徐文燭麵色不變,顯然不是第一次見此等場麵。


    “百足之蟲,三斷不蹶,寧公才的精神早已泯滅潰散,但他的肉體不算完全死去,附著其上的潰散精神絲絲縷縷的匯聚起來,便會引得肉身做出回應,諸如心跳、抽搐,但再多也做不到。”


    “怪哉……跟蛇一個樣!”


    “嗬,蛇算什麽,宗師可遠遠不止。”藍繼才嘿嘿笑,“我記得有宗師死後半月有餘,新娶的第十一……十二房小妾吧,半夜鑽進靈堂棺槨,天亮出來,九個半月後誕下帶把子嗣,家裏主母倒是個好說話的,礙於顏麵,分出了好一份豐厚家財。”


    龍炳麟、龍娥英目瞪口呆,怔怔無言。


    徐子帥撓撓頭:“時間倒對的上,真是他的種?宗師要誕生子嗣不容易吧?聽說到了宗師之境,運氣好得幾年方能懷上一胎。”


    徐文燭笑了笑。


    “誰知道呢。”


    “出來了!徐將軍!”


    桌麵上。


    繼心髒搏動之後,淡淡灰霧升騰,悄無聲息的腐蝕桌麵。


    銷魂蝕骨風!


    神通再顯!


    徐文燭抬手一握,灰霧絲絲縷縷地聚攏。


    藍繼才趁勢上前,往陶罐底部塗抹了一圈奇怪的金色油脂,灰霧頓時受到莫名吸引,主動往罐裏鑽入。


    難怪宗師殘餘危險異常。


    梁渠瞧得真切,殘餘漫無目的地釋放灰風,稍有不慎沾到幾分,必會死個幹幹淨淨。


    三日一晃而過。


    最後一縷灰風讓陶罐攝走,罐內蒙蒙灰霧翻湧,掙紮難出。


    “質量堪憂啊。”


    藍繼才目露遺憾,抬手拍拍罐子,一張猙獰人臉浮現罐口,卻仿佛讓無數雙小手拉住,擺脫不得。


    梁渠問:“藍先生,這份殘餘能值多少錢?”


    “一兩萬吧。”


    “黃金?”


    “白銀!”


    梁渠大失所望,他的假牌子,頂級的羊脂軟玉,好歹能值個幾千兩呢,寧公才的殘餘竟如此拉胯。


    “怎會如此廉價?”


    “沒辦法,誰讓你用了武聖牌子,精神不止潰散,湮滅的更多,殘餘的質量和數量全不太行,幸虧自帶的神通不差,殺伐之術,能有溢價,不然一兩萬都沒有。”


    “骨頭和血肉呢?”


    “充公,歸欽天監占卜用。”


    “充公?”梁渠目露懷疑。


    藍繼才翻個白眼:“二十個大功,候到夏天再送一份大造化,合計宰個宗師,天底下好處全讓你小子占了是吧,美的你,殘餘我也要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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