猙獰的蛇頭皮開肉綻,白骨,墨鱗,紅血糜爛一團,極度恐懼下炸開的鱗片難以平攏,豎瞳更是呆滯無神,顯然死得不能再死。


    可即便如此,長逾百丈的身軀上仍散發出令人驚懼的駭人氣息!


    鄉民們吞咽唾沫,腿肚發軟,因一時勝利而熱血上湧的大腦快速冷卻,向後退開。


    於是乎,龍人所到之處,如滾水澆雪,人潮無聲退散。


    “退開,都退!”


    “把路讓出來!”


    兵丁們害怕大蛇,更害怕得罪縣令,壯著膽子逆流而上,撕開人牆,圍繞糜爛的大蛇頭顱攔出一條道路。


    小道盡頭,劉世勤紅光滿麵,不覺蛇血有半分腥臭,隻覺春意盎然,鳥語花香。


    他領兩位家主,一眾狼煙高手,快步上前。


    麵對身高超過自己一大半,鶴立雞群的龍平河,龍平江二人,劉世勤不得不抬頭仰視,拱手問好。


    “不知二位壯士如何稱呼?與梁水郎又是……”


    龍平江本想說下屬,又考慮到梁渠交代,話鋒一轉。


    “龍平江,朋友關係,此前於水下調查大蛇行蹤,故未曾上岸。”


    “原來是龍壯士,牽使受累,慚愧難當,梁大人言信行果,義所當為者,我朝有諸位英士,實乃大幸!”


    劉世勤好話不斷。


    本以為是個輕浮世家子,仗有口諭胡亂攬功,萬沒想到早在水下布下天羅地網,輕鬆拿捏困擾香邑數月之久的蛇妖!


    大武師斬臻象,狼煙殺水妖。


    河泊所能人輩出,傳出去不失為一樁佳話!


    李家張家武師應和不停。


    幾番寒暄,吹捧,劉世勤望向死去的大蛇,見那傷口肌肉仍在跳動:“不知這大蛇……”


    “如知縣所見,蛇妖已除,再無起禍可能,眼下不過死而未僵,隻是梁大人於水下尚有要事處理,是故特命我等二人上岸報喜。”


    “龍大人,那今天之後,是不是可以出船了?”


    龍平江轉頭看向膽大喊話的鄉民。


    “不用明天,現在就可以出船!”


    霎時間,整片埠頭響起山呼海嘯的歡呼。


    那治水都郎,真有天大的本事!


    劉世勤通體舒泰:“快快,本官要設宴潯陽樓!代表香邑縣的鄉親們,好好犒勞梁大人!”


    李曉恒,張文虎清楚又要自家掏錢,不過大蛇解決,雙方沒有半分不快。


    合當慶賀!


    江淮水底。


    岸上熱鬧傳不到此處。


    泥沙沉落,斷裂水草紛飛。


    梁渠呈大字型躺倒在地。


    他渾身癱軟,連走路的體力都消耗殆盡,背後本該堅持一刻神木烙印黯淡無光,堪堪恢複出來的那點氣血,也全用來和蛇妖的綠毒抗衡。


    與大蛇一戰,梁渠幾乎沒受什麽皮肉傷,除去渾身力竭,僅沾染到少許不斷侵蝕的蛇毒。


    蛇妖綠毒異常猛烈,波及範圍又十分寬廣,激烈搏殺時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一些。


    張李兩家準備的解毒丹有一定作用,然其藥性終究是根據蛇妖子嗣毒液所調配,效果上有所出入。


    好在都是小事。


    梁渠服用過兩生花,此花有百毒不侵之效,一定程度上抵禦了中毒效果,加上大範圍的稀釋,以自身實力,耗過一陣就好。


    不遠處,拳頭八足爬動,打掃戰場,根據梁渠指示,前往特定位置扒拉泥土,翻出淵木弓,血石護臂。


    東西一樣沒少,一樣沒壞。


    攏齊全部武器裝備,梁渠讓圓頭把自己頂起,盤膝運功,盡快恢複行動能力。


    好不容易戰勝大蛇,得趁熱再撈點。


    天高雲淡,日光熾烈。


    四月中旬,中午的陽光讓人體會到一絲燥熱。


    大澤之上鳥獸密布,各自收攏翅膀,啄食飄散於水上的肉絲。


    龍人坐在角落之中,默默喝茶。


    越來越多的百姓聽聞大蛇已除,趕來埠頭附近,見到遠處橫亙如高牆的長蛇,無不發出驚呼,更對斬蛇的梁渠好奇萬分。


    打聽來打聽去,隻確認一點。


    斬蛇的是個俊郎君!


    身邊有頭大白猿!


    劉世勤左等右等,聽百姓誇獎的耳朵起繭,仍不見梁渠人影,不好提前離開的他索性派人把整條長蛇全拖上岸,擺正體態,算量長度。


    有兵丁拿著丈長布尺刻下記好,走在蛇背上,依次重疊布條來回測量,記錄下數目。


    來回三遍,確認無誤後高喊。


    “知縣大人,合計一百一十二丈三尺半!”


    湊熱鬧的百姓們嘩然一片,口口相傳中,匯成疊疊聲浪。


    “怪怪,真有一百多丈!開了我的眼!”


    “老子這輩子沒見過那麽長的蛇!”


    “之前兩條就小幾十丈吧?”


    “那肯定,兒子哪有老子大?”


    “還有,還有,你們看見沒,剛才那兩個拖蛇上來的人也好高?”


    “不會也是水下的吧,我感覺這水下長的玩意,全比岸上的要大得多!”


    “那郎君真是奇男子!馭得白猿,斬得大蛇!”


    書案旁,府衙下人研好墨水,獲知蛇妖具體信息的劉世勤親自舔筆記錄,往書頁上記錄下大蛇尺寸,又抬頭望天,寫下天氣,時令。


    對香邑縣而言,殺一頭禍害鄉民的蛇妖,那是一等一大事!


    往前推小幾十年都見不到一回,自然要詳細記錄於縣誌之上,現在記下關鍵信息,過兩天全要寫成文章,錄入縣誌!


    文思泉湧之際,岸邊兵丁響起騷動,一名兵丁快速穿過人群。


    “知縣大人,梁大人上岸了!”


    “上岸?立即隨我去迎!”


    劉世勤曬得頭暈,聽到梁渠上岸,立馬擱下筆杆,邁動雙腿上前迎接。


    剛到埠頭,劉世勤就看見赤裸上身的梁渠不顧形象地翻身上岸,大口喘氣。


    後頭鄉民蜂擁而至,踮腳眺望。


    “梁水郎,梁水郎!”劉世勤滿麵笑容地上前,喊聲分外親切。


    “劉知縣。”


    梁渠拱拱手,也不起身,剛祛蛇毒,腿腳酸軟,實在不想多動彈。


    劉世勤半分不惱,轉身喊人去找身合適的衣服來,順道領輛馬車。


    張家和李家也相繼送來兩瓶恢複體力的增元丹。


    梁渠收下丹藥,沒吃。


    眼下沒有危險,不至於要吃丹藥來恢複。


    換好衣服。


    “真俊!”


    “神氣得勒!是我女婿該多好?”


    “酒喝多了白日做夢?”


    “怎麽沒見白猿?你說的白猿呢?”


    岸邊百姓交頭接耳,梁渠波瀾不驚。


    義興鎮裏聽得太多,倒是對旁人報出的大蛇身長更為驚訝一些。


    一百一十二丈,那就是足足三百七十多米,接近四百!


    一頭狩虎蛇妖就有如此,再往上呢?


    梁渠不禁想起二郎斬蛟時的大蛟,大半淹沒在水中,又沒有參照物,不好考量,但光兩隻眼睛就跟火爐似的,恐怕至少數百丈有餘。


    妖族技能全點肉身,個頭一個比一個誇張。


    馬車到來,劉世勤邀請赴宴。


    梁渠欣然同意,沒吃中飯,又同蛇妖大戰一場,腹中空空。


    龍人兄弟則婉言拒絕,提出告辭,他們兩人實在不適應這樣的氛圍。


    劉世勤見梁渠默認,沒有勉強。


    眾人跟隨轉移,來到席間,梁渠毫不客氣,坐下首位,大口吃菜。


    眾人麵麵相覷,催促上菜之餘,全把目光投向知縣。


    劉世勤心中百爪撓心,試探問道:“梁大人,那大猿……究竟是何方神聖?”


    白猿兀然出現,硬生生把大蛇拋飛出水,巨力恐怖到駭人。


    此後眾人更是親身經曆到大蛇氣息伴隨著一聲悶響,斷崖式下跌,直至潰散!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酣暢淋漓,揚眉吐氣!


    梁渠麵色不變:“去年下水偶然碰上,幫了它點小忙,一來二去,就有了交情,讓它幫忙解決一頭蛇妖,不是什麽大問題。”


    梁渠話不說全,言語中僅透露出隻言片語的碎片式信息,眾人自動在腦補了一出大戲。


    梁渠下水救白猿,白猿知恩圖報……


    難怪。


    張文虎,李曉恒心中不禁吐槽。


    你水下有猿早說嘛,當時給好處不至於給的那麽難受。


    給完跟被騙了似的。


    劉世勤繼續問道:“還有那兩位拖蛇妖上岸的好漢,似乎……”


    “哦,也是水中異族,不必驚奇。”


    “水中異族?”


    果不其然!


    尋常人哪有個頭那麽高大的,尤其是體型勻稱,絕非畸形。


    又是水中異族,又是白猿。


    眼前這位梁大人,水下吃得很開啊!


    眾人敬畏更甚。


    劉世勤豔羨道:“梁大人福緣深厚啊!”


    岸上有聖皇口諭,水下有白猿助陣。


    何愁仕途不順?


    眾人紛紛表示羨慕,沒人懷疑那白猿與梁渠的關係。


    人變妖,太過離譜。


    何況本朝成事前,不一樣與龍君往來,培育出來了龍血馬?


    梁渠能和水妖交好,引得助拳,解決蛇妖,就是天大的本事!


    填個半飽。


    李曉恒主動詢問:“梁大人,埠頭上的那條蛇妖,您打算如何處理?”


    梁渠不假思索:“蛇膽單獨保存,蛇骨煉成丹藥,蛇鱗背上一條脊骨麵的蛇鱗我全要,再來三分之一的蛇肉。


    剩下的部分全留給你們,我在本地沒有什麽認識的人,需你們兩家幫我處理一番。”


    大精怪到妖之間,不止是稱呼的改變那麽簡單,本身價值會大幅提高!


    梁渠要把能拿的收益全部拿走。


    蛇膽以其重量和體積與整條蛇相比,幾乎達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可單就經濟價值來說,恰恰相反。


    一條蛇的價值,過半都在蛇膽上!


    除去蛇膽,加上蛇骨,最硬部分的蛇鱗,梁渠一人就拿走了七成以上的收益。


    而且讓張家和李家處理,也正好以此為借口逗留。


    兩家找人煉丹,沒十天半月弄不完,正好趁此時間尋找鮫人遺跡。


    “可惜了。”張文虎歎氣,“眼下是初夏,若是大人早來三月,那蛇膽方為極品。”


    蛇膽效用,一年中以冬季的最佳,秋末、夏初者次之,夏季的膽汁質量最差。


    如今正是春末初夏,雖不說最差,可蛇妖是隆冬出現,要是那時當場斬殺,便能得一顆極品蛇膽。


    “無所謂可惜不可惜,隻要不是最差,那就值得。”


    眾人紛紛稱讚梁渠的豁達。


    梁渠應和幾句,敞開肚皮吃菜。


    他不愛喝酒,也沒人敢來勸酒,獨幾個家主,知縣和狼煙高手暢飲。


    酒過三巡。


    劉世勤喝得醉醺醺,臉色泛紅,趴倒在桌上大吐苦水。


    “真是倒黴催的,說來也奇怪,以前十幾年,幾十年,大精怪靠岸的都少見,就今年突然冒出來,還一冒冒兩個,打了小的來老的,此前聽得隔壁的漣水縣也冒過,隻不過沒待多久,我看,該讓武聖大人打上龍宮,殺殺那蛟龍銳氣!”


    梁渠撓撓鬢角,默不作聲。


    他肯定不能承認這些大精怪來南岸的真實目的……


    妖庭四柱,蛤蟆,烏龜兩個聽調不聽宣,那也有另外一半是聽的。


    他要是在北邊,東邊,說不定情況更甚。


    吃好飯。


    外頭熱鬧依舊,鄉民們敲鑼打鼓不解喜氣。


    張家李家各自派人前去處理蛇屍。


    下午梁渠就收到一顆墨綠色的蛇膽,相比於大蛇的龐大身軀,蛇膽就要小得多。


    隻需一人懷抱就可以拿起,放置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清苦味。


    梁渠抱住木箱,心中不免有所感慨。


    去年對付鱘魚妖,尚且需要師父幫忙,如今僅僅隔開一年。


    自己已經能獨立對付一條大蛇妖了。


    時光飛逝啊。


    回去再吃。


    梁渠收好蛇膽,不急一時。


    相比外界歡慶,龍平河,龍平江陷入了罕見的迷茫時刻。


    今日之前,兩人一直認為梁渠真的是龍君轉世,哪怕梁渠一直否認,二人也隻當作是記憶未曾恢複。


    否則一個小小的奔馬武師,哪能展現出點化精怪,控水等種種神異之處?


    可如今看到那神威蓋世的碩大白猿,兩人徹底迷糊。


    難不成,真搞錯了?


    白忙活小半年?


    真是龍君,為何會顯現出如此迥異的變化?


    龍君與猿……


    實在沒有太多相似之處啊!


    “大哥,你說,龍君真的會轉世嗎?”


    “長老說會。”


    “可哪怕是人族武聖,也未曾聽說能轉世重生啊。”


    龍平江聽得弟弟反問,回答不出,陷入沉默。


    妖族肉身天生強悍不假,可人族天生啟靈,各類武學功法招數層出不窮,身體固然差上幾籌,卻能以功法,武學彌補,功能性遠超妖族。


    人族都沒有的東西,龍君真的會有嗎?


    念及此處,兩兄弟突然不知人生意義何在,陷入虛無。


    龍君不在,龍人消亡僅是時間問題……


    恰在此時,正逗一窩龍蝦玩的肥鯰魚似乎感受到了龍人兄弟的落寞,遊動上前,用魚鰭拍拍兩人肩膀,兩根長須一番舞動。


    龍人兄弟一愣。


    “另投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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